一些周末運動綜合征患者常常抱怨跑步制造的痛苦,什么腿像火燒、喘不上氣、汗流浹背。當你歷經一次長跑,時間就像沙漏里的沙子永遠漏不光,里程就像揪扯開的蜜糖永遠沒有盡頭。但是,就是有那么一些人,他們沉浸在跑步所帶來的“痛苦”之中不能自拔。
人們通過苦刑、通過團契、通過對圣地的朝拜和冥想完成自己的修行,同時也通過文字圖集等多種形式對外宣傳他們的理念。跑步已經不再是一種單純的運動,對于這些人來說,它已經越來越像一種新的帶有禁欲色彩的宗教信仰,一種靈修方式。
修行的定義是“嚴格自律,避免放縱”。不管是哪種類型的修行,它總是要求參與者通過節制以獲得某種程度的進步。通常情況下,信徒都會分別從精神和肉體上對自己進行節制,以達到接近神明的目的。盡管對于多數人而言,有一些紀律實在太過匪夷所思。

比如,有一個關于基督教禁欲主義者的故事。有一天這個教徒無意識地拍掉了盯在他肩膀上的一只蚊子,他隨即意識到這是對苦難的拒絕,這讓他無法重走耶穌受難的虔誠道路,也就無法接近上帝,于是他立即下樓來到沼澤附近,他脫下了衣服站在齊腰深的水中待了幾個小時,當他從沼澤回來,鄰里沒人能認出他來,因為他已經被蚊子叮咬得面目全非,但是他一直忍著。
有意思。
如果你有興趣觀察,你會發現類似的故事同樣發生在了參加惡水超級馬拉松賽的一些選手身上。他們在7月無比炎熱的天氣下從死亡峽谷深處爬到惠特尼山頂,經受著腹痛、曬傷、潮濕的跑鞋和潰爛的水皰,他們肌肉像撕裂般疼痛,疲憊甚至會讓他們產生幻覺,他們得忍受所有的痛苦并完成135英里的比賽。
很有意思。
這一切為了什么?就為了個皮帶扣、T恤?還是一個印在廉價羊皮紙上的證書?
或者僅僅是想經歷這一切?
跑步者在訓練和比賽中所感受到的痛苦全都會被完成一場比賽的體驗沖淡,哪怕當他們倒在終點線上身體已經脫水,皮膚上都是鹽結痂,他們已經獲得了逃離現實世界壓迫的釋放。
另一個類似壞水賽的超級馬拉松賽——大洋底賽(賽程160英里,穿越埃及沙漠)的主辦方并不回避談論到這些精神方面的話題:
如你所知現代生活帶給我們非常大的壓力,所以一個常常跑步者提起的話題就是跑步到底幫助他們釋放了多少壓力。一方面跑步可以暫時中斷他們與壓迫他們神經的日常生活的聯系,讓他們暫時脫離那個環境。另一方面長期生活在城市中人們很難獲得自我挑戰的機會,跑步提供了這一切。
其他跑步者一次一次在跑步的修行中歷練則單純因為他們能從“跑步的快感”中獲得樂趣。這個快感來源確實有其物理依據,我們的肌體在極端條件下會被誘導釋放內啡肽并促進一系列相關反應。激素的釋放會給我們的情緒帶來釋放感,肌體的放松則會讓人感覺到平靜。事實上,“跑步的快感”其實就是很多著名跑步者在回憶錄里描述的那個神秘的聚合力。
修行的投入度,再加上精神體驗,你大概知道一個跑步者的自律有多么類似宗教了。然而,“跑步教”的宗教特征卻遠不止于此。除了個人修行,團體活動的運作也越來越接近宗教,大概所有的跑步俱樂部都有“先知”、“兄弟會”以及“集會圣地”。
在跑步界,號召力和正統性堪比以賽亞的人物自然是傳奇馬拉松選手及跑步演說家迪恩·卡耐基。他就是這個圈子足金足赤的先知式人物。
迪恩·卡耐基并不把跑步視作一種肉體的運動項目,更當作一次精神的覺醒嘗試。他所著的《我從50天50次馬拉松長跑中學到的——你也能達到》一書中曾經提及:“馬拉松并不關乎跑步本身,它是一次救贖。”
為此,卡耐基言必出行必果,將他所宣揚的跑步福音落實成了一項真實的活動。他真的舉行了一個挑戰賽,要求參賽者在50天之內在美國50個州完成50次馬拉松挑戰賽。對于極限式馬拉松挑戰,卡耐基有著非常規的癡迷態度以及極大的宣傳欲望,他似乎想用任何方式讓所以的沙發土豆都變成跑步者。

宗教是人類社會發展到一定歷史階段出現的一種文化現象,屬于社會意識形態。當我們討論跑步時,我們會發現遍布全球的跑步俱樂部正在像蜂窩數據網絡天線架設一般以極快的速度遍布全球,它就是他們的教堂。事實上,你能在大多數跑步俱樂部找到大量的教會傳統,比如兄弟會、團契、悶訓、敬拜和傳教。跑步者的兄弟會依靠定期的群體訓練、比賽和其他社交活動比如“酒吧狂奔”維系。除了在當地尋找優秀的跑步者,他們還會邀請全國全世界的“先知”參與進來,就像弟子們聽從拉比的授課一樣。對于優秀的跑步者,他們總是充滿敬佩和崇拜之心,創造紀錄、贏得比賽才能成為這個圈子中的圣徒。他們會為某個跑步盛事擔當志愿者,負責組織和籌款。
跑步俱樂部的規模也會不斷擴大,每一個成員都會邀請他們的朋友加入進來。事實上在邀請時,他們總有著傳教士一般的熱情。
與虔誠的教徒一樣,他們也會對神廟和圣地般的跑步場所趨之若鶩。
作家兼超級馬拉松越野跑運動員蕾切爾·圖爾曾經撰寫過一本關于越野跑的專欄集。在這本書里她曾經說:“對于我而言,每一次越野跑都像是周日去教堂一樣神圣。你不再是站定瞻仰一種壯美,而是真正從它其中穿過,你手舞足蹈歡呼雀躍,不用再在乎被你甩在身后的任何東西?!?/p>
自由越野跑目前已經變成最能吸引跑步者的一個項目,大部分人都希望通過這一活動獲得另一層面的神性。一些地方成為跑步者必去體驗的圣地。比如俄勒岡大學一條名叫霍普金森的線路或者是中央公園的綠苑酒廊,你大概可以想象當這幫人的跑鞋落到這些地面上時他們會有多興奮。
近年來越發明顯的跑步宗教化傾向昭示了一個另類景觀,即后現代的普遍精神趨向與傳統宗教提供的價值觀是如此不同。但在另外一方面,人類哪怕在這樣的狀態中依然需要傳統的苦行禁欲和自我抗爭以完成這個閉環。
縱觀宗教歷史,關于死亡的終極痛苦一直被保留在神學思想的最前沿。透過宗教,人類試圖讓死亡和其在看似守序的生命面前展現出的混亂存在意義,這其中,受難被當作通向精神體驗的重要元素。
同樣的,跑步者的宗教信徒試圖通過強調人的肉體和精神在完成一次跑步比賽,把身體推至極限之后提高對痛苦和受難的忍耐度來克服軟弱,從而達到宣傳跑步可以遠離死亡的目的。

究其核心,跑步的宗教面體現的仍是一個并不超前的人類追求,即在這個系統中認識并遠離死亡。對于很多人來說,跑步本身就在遠離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