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自拍與物質社會的虛假悲傷

“反自拍”（Anti-selfie）、在公眾場合便溺、將陰毛染成霓虹燈色彩，這些讓人如鯁在喉的當代美學形式所表達出的反叛精神，似乎只應孵化于當下智能手機泛濫和審美標準扭曲的時代中。

但荷蘭藝術家梅拉妮·伯納約（Melanie Bonajo）早在十年前，就開始通過一系列個人/政治作品挑戰性別認同和西方幸福論。她的作品涉獵極廣，探索了女性身體和性、家庭生活、壓迫、審視的關系。她超越了時代，而世界正無法不垂涎三尺地追趕她的步伐。

她多元化的項目通過女性的“凝視”（Gaze）形式呈現女性。飽和于現代文化中的大多數女性形象都是為了取悅和挑逗男性或出售商品。而伯納約的作品不含隱秘動機地將女人看作女人。人們看到她所描繪的女人，不是在哭泣就是在小便，赤身裸體并丑陋——這是你所知道的有些時候女人真實的樣子，是罕見的女性身體的現實主義刻畫標準。

你在《社會裸體婦女史》（Herstories of the Social Naked Body）中提到，藝術史上的女性形象不被看成實際的生命，而是作為虛幻形象存在，如天使或女巫。你的系列是怎么掙脫這段歷史的？

我設計了一個環節，女人們被賦予了一塊黏土，她們嘗試以不同的方式擺弄黏土，將黏土黏附到身上，使自己或他人轉變成雕塑。這個作品沒有最終結論，圖像中的女性經歷了一個重塑自己歷史形象、將彼此身體融合變形的過程，從而寫下符合自己意愿的歷史。圖像有了意志并體現出矛盾的本質—v—當代女性處于兩難境地：她們依附于社會主流審美，有時又想擺脫這種不切實際、過分嚴苛，甚至病態的控制。

圖像中會呈現對立元素。通常我的作品有概念化的輪廓和明確的方向，但當這些元素、物件、想法及人本身匯集到一起時，我需要推翻原有的理論從而發現傳統敘事外的東西，超越自己的預期。對我來說瓦解現有計劃、將失敗同化很重要，出錯可以制造張力，達到未知的野生領域，這是僅憑想象無法到達的領域。

很明顯藝術史上大部分女性身體的呈現是由男人完成的。自拍是個例外，但即使離開男性的操作，也是為了獲得他們的注視。你認為自拍能做到激進和女權嗎？你如何看待你的“反自拍”和它的關系？

是的，它們當然有激進和宣揚女權的能力。我們這代人透過相機、媒體和分享，對自我形象的了解遠優于從前。圖像的語言不只掌握在專業人士手中，我們都是讀圖專家，知道怎樣通過圖像控制和操縱觀者。

我們看到過激進的自拍，比如19歲的突尼斯“費曼”（Femen）積極分子阿米娜（Amina），她在裸露的胸部寫下“操你的道德”并拍下照片。她通過網絡尖叫不公。

我希望每個人都加入、探索并開始反抗。我從拍攝自己哭泣開始，作為掙脫悲傷，以旁觀者身份觀察自己的方式。當你將鏡頭對準自己時，你已經抽離并成為觀眾。

社會導向是人應該感到開心、有魅力、性感、年輕，如果不是那你肯定有問題。我拍攝的圖像殘忍地組合在一起，表現出對待軟弱、無能的友善和理解，密謀抵抗虛假的歡樂，也反對社會營造的虛假悲傷，通過批判自己將情感轉化成一部喜劇。幽默是治愈悲傷的絕佳方式，反過來說更好，悲傷是因為缺乏幽默感。因此即使悲傷時，我的潛意識也能感覺到自身憂郁得荒謬且自私。

我的病期讓我理解并同情現代西方社會造成的大規模抑郁問題。這是一種依附于短暫的成功和社會地位的、個人主義的、孤立的、充滿競爭和壓力的情緒。人花費太多時間在室內、睡眠被剝奪、由不健康的食物支撐、被無深意的外部評價衡量成就，沒有時間自省。我們的道德系統呈現給我們物質歡樂的幻覺，但幸福感不應通過沉迷物欲實現。

我的作品強調女性解放的主題，它們不是廣告和主流媒體設計好的、暗示男性觀眾的程式化的圖像。別太嚴肅看待自己是對頭腦和精神的解放。特別是在這個極端自戀的時代，這可以是治愈社會的一個方式。

藝術界是許多女性探索兩性自由和流動性的空間，但很多人覺得它遠比其所宣揚的保守，甚至比外界更緘默。藝術界對于女權問題是超前還是落后？

藝術對我來說并不特別，我一直掙扎著在這個系統中尋找自己的位置。我欣賞敢于冒險的人，比如同有困難的藝術家和策展人合作的畫廊，他們協同年長的藝術家向長期計劃挑戰，而不是期待一個憑空冒出的小組展示。

長久以來作品中“我”的存在是個絕對禁忌。作品被認為應從“客觀”實際觀點出發，這解釋了男性化的趨勢，因為“女性化”的作品應該是情緒化和直覺化的。我一直覺得這很可笑，我試圖通過制作極端個人、情感化、精神化的作品或關于自然的作品證明自己的觀點。10年間我被審視、批判和嚴重的誤解，直到時代再次改變。

“很多人忘記了如果你創作個人作品，你的生活會變成一部小說。你無法從自己的角色中逃離，因為你永遠指代一種普遍認同的一成不變的模式。我選擇耐心地堅持自己的信仰，而現在我看到十年前的作品找到了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