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當前社會的道德世俗化發展及其悖論

摘 要： 隨著社會分層日趨復雜，中國當前社會的道德也隨之世俗化，一是道德從神壇上走下人間，走向現實，一是日常生活道德的常態化，還有一個方面是個人需要獲得了道德的承認與辯護。然而，道德的世俗化過程不可避免地產生了諸多悖論，第一是道德理想的沉淪與泛化，第二是道德主體對利益的過分追求，第三是道德自我中心主義的突顯，這幾乎成了道德發展的一種命運。

關鍵詞： 道德世俗化；發展；悖論

一、道德世俗化發展的背景

道德世俗化發展有內在的背景，一個來自理論方面，通過對傳統道德與宗教道德的反思與應對產生，另一個來自現實世界，中國當前社會的世俗化發展必然導致道德發展的世俗化，道德的世俗化并不必然是一個否定態勢，它是道德本身在社會發展過程中的一種本質際遇，是道德發展的一種邏輯過程。

在中國，道德的世俗化出現在明末清初的思想運動中，李贄當是其中的佼佼者，他說穿衣吃飯，即是人倫物理，人除卻穿衣吃飯，無倫物也，世間種種皆衣與飯類，用故舉衣與飯而世間種種自然在其中。他從之間的程朱理學中看到了傳統道德對人性本身的壓抑與約束，認為存理滅欲是不合理的道德理論，由此開啟了中國傳統倫理的新的轉向，促進了人的解放與個性的發展，之后，在五四運動過程中，眾多思想家對傳統儒家思想的保守立場進行了批判，認為儒有倫理具有太多的理想主義成份，建立在這一基礎之上的道德教育也過分地約束人本身的發展。這兩個階段可視為中國傳統道德世俗化的重要時期，但神圣道德真正常態化為世俗道德則出現在20世紀下末了，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與科學思潮的推進，神圣道德更是被市場與科學消解怠盡，宗教道德化為了世俗的事物與價值了。

經濟方面的世俗化體現了經濟迅速增長與物質財富的巨大提升，特別是改革開放之后的幾十年間，從溫飽的環境下走向了基本的小康水平，無論是國民生產總值，還是家庭收入，還是個人的收入，都遠遠高于改革開放之前的水平，收入的增加直接促進了消費，如果說之前是生產決定消費，現在是消費決定生產了，消費的變化又進一步體現在消費模式，消費選擇上面，奢侈性消費、物質性追求不再成為道德約束的重要對象，而是從傳統的節約性消費框架中擺脫了出來，也產生了各種前衛的消費觀念，諸如透支消費，超前消費，這一轉化直接反映出經濟發展的世俗化狀態。在政治方面，世俗化表現在整個社會公眾的政治意識增強了，與之相應，政治民主化、政治參與度、政治多元化都或多或少地發生著變化，十年來表現出了積極的發展趨勢，正如周光輝教授所總結的那樣，改革開放以來，中國民主政治發展有以下特點：① 國家權力與社會權力的角色有所改變，改革前的國家權力無限膨脹，但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社會權力在整個政治權力體系中比重越來越大。②政府權力從中央高度集權轉向尋求中央和地方集權與分權的相互協調。1992 年提出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目標后，中央與地方關系正在向著合理化和法制化方向調整并取得一定進展。③政治權威從神圣化轉向世俗化。制度在政治生活中的作用逐漸超越政治人格的權威作用。④社會控制從以行政權力為主轉向以法律控制為主。⑤對權力主體從強調道德自律轉向注重制度約束。⑥政治參與從動員型轉向自主型，政治參與制度化程度在提高。這些方面可視為政治世俗化的一個面向。除了經濟與政治方面，世俗化再顯著的在于價值觀方面的變化，20世紀80年代積淀在中國民眾心理的理想主義思想隨著經濟與政治的發展已蕩然無存，現在流行的是對消費的滿足，對功利的追求，這一切，都是道德世俗化的重要動因。

二、道德世俗化發展的表現

道德世俗化主要從三個方面體現出來，一是道德從神壇上走下人間，走向現實，一是日常生活道德的常態化，還有一個方面是個人需要獲得了道德的承認與辯護。

第一，道德從神壇走向現實道德從神壇走向現實，傳統道德過分強調道德對物質世界的排斥，而宗教道德則過分強調道德的超驗性，它試圖對人的道德培養定格在一個很高的水平，度已度人，同時又摒棄人類社會的各種欲望，這種神壇化的道德將道德與現實世界進行了剝離，難以真正表達人的內在本性，而道德的世俗化則撕破了信仰主義和理想主義的虛偽面紗，道德于是由神圣轉為現實，從天上降到人間，人類自我的虛幻狀態也由此得以擺脫，更加成為一個現實的人，誠如馬克思所說，人類的第一個活動就是生產活動，生產活動本身是為了創造滿足人類所需要的各種資料，各種財富，人是社會關系的總和，決定了人的生存不可能是孤立無依的，必須依托他人而存在，這就是需要建立基礎的交往關系，道德的世俗化也因此成了一種自然而行的邏輯過程。

另一方面，人的目的是為了人之本身，它是一個全方位的需要，衣食住行與精神上的享受都是正常的需要，因此人的目的就是在現實生活過程中滿足這些需要，只要是通過合理的途徑，正當的方法實現的，就具有道德上的合理性，并不需要通過宗教或者傳統的崇高道德來評價，并且道德本身是一個不斷發展的過程，尤其科學技術的發展擴展了道德的對象與道德生成的領域，市場經濟也促過了社會成員個體意識的覺醒，這些世俗的生活帶人類的是一種真實的現實感，社會成員不再過分關注人之外的世界，而是轉向現實生活本身，注重現實的日常生活，注重現實生活的多樣性與生活的品質，自然會摒棄禁欲主義以及過于理想化的行為取向。宗教中的彼岸世界不再強烈而深刻地影響著人類的生活，而是更多地去關注此在的世界，與此在的生活。

第二，日常生活道德常態化。日常道德屬道德哲學的經驗層次，是道德的描述部分，日常道德是人們生活的直接體驗，源于生活，也寫照于生活，由于個體的不同體驗，就在了對道德的不同理解，在這種道德的踐行過程中，自然產生了不同的道德認識也道德內化，從一定程度上說，社會的道德就是個人生活也群體生活的提煉與歸納。當然，隨著對道德本身的穩定化與自律化，個人與群體又強化了道德對自我生活的引導與約束，也豐富了個人道德的內在層次與內容。從學理層面也來說，日常生活道德的普遍性與共識性，正是人們在長期的社會生活中通過對各種道德行為的認可所達成的一種約定俗成的行為規范與道德認同，由此構成了 “整個社會的契約”。英國近代哲學家里德歸納為“常識原則”，即一切具有共同理智的人都贊成的原則，這些原則是由公共理性、共通感構成，在普遍同意并得到一致認可而獲得的自然而然的道德原則，包括信守諾言、誠懇等道德要求。這些道德要求與道德規范在具體的生活中，被提煉，被重組，被思考，被批判，最終形成較為穩定的道德體系。

日常道德具有如下幾個特點：①它是零散、破碎的，沒有明確的主線或中心。在日常生活中，一個人目睹了好人，也看到了壞人；做過好事，也親歷壞事；他聽到了某人這么說，也耳聞了他人那么說，結果，各種經歷、信息、意見雜陳于他腦中，毫無條理地堆放著；②它是表層的，缺乏內在、深刻的理由。在日常生活中，事情發生了，后果出現了，人們這么說，大家這么做，人云亦云，無所適從，每一個人都是他人，只是他人這一共同稱謂下的符號，沒有鮮明的個性或自我，日常道德的主體是匿名的，因此，個體觀念和責任意識尚未發育；③它是即時的，沒有達到反省、內察的程度。日常道德的這些特點正是當前社會多元化的結果，人們多元價值觀的確立，不再強調某一特定的道德規則與規范，而是在習以為常的生活中，按照自己所認可的道德行動，由此也缺乏了對自己所遵循的道德的一種反思與省察，隨大流，從眾，以及普遍冷漠的現象也成了當前道德現狀的重要表現。

第三，個體需要的道德辯護。道德世俗化的一個重要表現是個體的需要得到了道德上的認可與維護，既然人需要滿足一定的需要才能生存，那么需要本身就不是簡單的非對即錯的范疇，引申到道德層面就是需要可以成為道德的重要基礎，道德也應當成為需要辯護力量，費爾巴哈曾深刻的洞察到道德需要對基本的物質需要的依賴性，他曾形象的指出：“道德和身體一樣，需要飲食、衣服、陽光、空氣和居住。…..如果缺乏生活上的必需品，那么也就缺乏道德上的必須性，生活的基礎也就是道德的基礎，如果由于饑餓，由于貧窮，你腹內空空，那么無論在你的頭腦中，在你的心中或在你的感覺中，就不會有道德的基礎和資料。”隨著社會分化加劇，個人的需要也越來越多元化，追求物質、享受生活、追求極限、享受愛情，這些都是人之需要的基本層面。

用馬斯洛的話說：“人是一種不斷需求的動物，除短暫的時間外，極少達到完全滿足的狀態，一個欲望滿足后，另一個欲望迅速出現并取代它的位置，當這個滿足后又有一個站到突出的位置上來，人幾乎總是希望著什么，這是貫穿他整個一生的特點。因此，人們也會渴望歸屬和愛的需要、尊重的需要的滿足。”荷蘭文學家愛拉斯謨認為，順應人的自然本性的生活就是幸福，大自然分配給人的情感多于理性，因此大自然就是叫人放縱情欲。與教會的禁欲主義相反，他主張人生的目的就是尋歡作樂。他說：“如果你把生活中的歡樂去掉，那么生活成了什么呢？它還配得上稱作生活么？”世紀法國啟蒙思想家愛爾維修將人的肉體感受性作為道德價值的根據。他認為趨樂避苦是人的本性，是人的肉體感受性的必然結果，道德評價必須和人的本性相一致。因此凡是給人帶來快樂的，就是善的，反之就是惡的；凡是對自己有利的行為，就是符合道德的行為，反之就是不道德的行為。

三、道德世俗化發展的悖論

道德世俗化發展顯然體現了道德發展的一種必然邏輯，從崇高道德到世俗道德，從對個體的道德撥高到接地氣，以及日常道德的常態化，都是對社會生活的分層與價值觀多元化的一種應對，也體現了當前社會對道德的一種重新理解與思考，但這一方向的發展與不可避免地產生了諸多悖論，包括道德理想的沉淪、利益之上的追求，以及以自我為中心的突顯，這幾乎成了道德發展的一種命運。

第一，道德理想淪喪：道德去“神圣化”的后果之一。道德世俗化的后果之一是道德理想的淪喪，在神圣道德與傳統道德的話語體系中，立已立人，是一種理想的的道德訴求，在此基礎上也建構起了具有層次的道德體系，利已、利他、利社會再到利天下，最終至利萬物，無不體現了神圣道德與傳統道德的理想境界，儒家學說的“格物、致志、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正是這種道德層次的直接體現，接照馮友蘭先生的觀點，中國傳統文化的境界有四層，自然境界、功利境界與道德境界，以及天地境界，這四種境界與中國傳統道德相契合，道德的理想化自然也要求道德修養與道德塑造過程也當有理想的成分，所以有了靜以修身、儉以養德的道德要求，也有了慎獨、顛沛必如是的要求。

但到了今天，所有的這些崇高道德都幾乎煙消云散，飄忽不見了，現在整個社會盛行的更多的是功利主義的道德，物質主義橫行，道德冷漠、自我中心，在權力擁有者層面，強權、貪污、腐敗、欺詐盛行，政府的公信力急劇下降；在社會生活方面，商場與商人充斥著假煙、假酒、劣質產品、劣質食物；在教育領域，高收費、學校精神喪失，學術腐敗，學術壟斷，教育不公等；在這樣的環境下，出現了念大學會被大學宰割，去醫院會被醫生宰割，買房子會被開發商宰割，每個人都沒有了安全感，當權者以權力自居，社會老百姓以自保為追求，社會個體難以獨善其身，甚至到了你不學著做，就難以生存的地步。

第二，利益至上：道德現實化的主要危機。道德世俗化與現實化的另一個危機是導致了利益至上主義，利益至上主義的突出表現是一切唯利是圖，唯利益為中心，這種現象滲透在整個社會之中，在國家層面，片面追求GDP數量，并以此作為政績與成績的衡量標準，在國家發展的決策高度上，均以每年要求達到多少比例的速度進行增長，這種經濟增長的預算制度上無疑體現出國家高層對利益，特別是經濟利益的重視，與此相應，地方政府，包括基層自然固化了這種狀態，于是為了完成以及超額完成任務，不惜做數據，或者搞些勞民傷財之事，這正是利益之上的突出表現。在社會層面，無論是企業，還是個人，也無一例外地以利益為追求目標，于是大興土木，盡可能創收，個人也是為了賺錢，過度地消耗自己的時間與精力，并把經濟上的成功看成了人生的成功。

第三，以自我為中心：失敗的個體主義。道德世俗化發展的第三個悖論是導致了自我為中心的個體主義，但這種個體主義卻是缺乏道德合理性論證的個體主義，也是不成熟的個體主義，甚至可以說是失敗的道德個體主義，在世俗的道德環境下，自我與利益被無限擴大，喪失并歪曲了西方個體主義的真正內核，個體主義真正發端于西方文藝復興時期，隨后在幾百年的社會發展過程逐漸成熟起來，其涵義包括了獨立的個人是社會的本源與基礎，所有的個體都是平等的人，由個體組成的社會必須尊重并維護個體的合理利益，但個人對自己的行為予以負責，同時，個體在充分享有社會承認的權利的時候，個人也需要具有自律的人格，并對組織的行為與公共權威予以服從。反觀當前中國人的個人行為，處處體現出缺乏理性、缺乏批判、也缺乏尊重的種種癥狀，而在涉及權利的任何方面，則處處以自我為中心，以得到為目的，并不考慮他人的感受，以致將權利與義務生硬地剝離開來。

真正的個體主義能夠很好的融合與平衡私人領域與公共領域的觀念與行為，既尊守私德，也尊守公德，然現狀則是私德滑坡，公德也不如人意，在私德方面，尊重、誠實、勇敢等道德成了社會極需的東西，溺愛、冷漠、炫耀則成了普遍的社會現象，真正的個體主義并不否定對生活對財富的追求，但卻否定不擇手段的獲取，因為這是對公平、自由與權利的傷害。在公德方面，不講公共衛生，不愛護公共環境，不遵守交規則等現象隨處可見，如果作一個統計，以下的例子應當體現了缺乏公德的現狀：做事插隊、考試舞弊、在公共場合吸煙、在圖書館霸位、在公路上闖紅燈、在景區亂扔垃圾、在大街上遛狗不作約束、夜間開車不使用近光燈、在廣場跳舞音樂聲音大、吵別人，如此等等，均是公德不障的表現，公德不障其根源在于以個體為主要尺度，不顧及他人利益與權利。

四、結語

道德世俗化發展是道德發展的必然邏輯，自由市場、價值觀多元化都是道德世俗化發展的重要動因，道德的世俗化也是對社會發展的一種回應，以應對新的道德事件與道德沖突，盡管在這個過程中伴隨著諸多道德悖論，但這些悖論本身也是中國當前社會道德發展的必經之路，是社會轉型與個人觀念之間有待契合的現實寫照，對于社會大眾來說，重要的不是懼怕道德悖論，而是在各種道德悖論面前找到化解的途徑與方法，如此，中國當前社會的首都發展才更加良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