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勇
語文王老師向我推薦班上學生的一篇小練筆,是陳哲鵬的。陳哲鵬可是我的得意門生,是班上的數學王子,我好奇他的文筆如何。
新學期剛剛開始,俗話說“良好的開端是成功的一半。”為端正我們的作業態度,屬馬的關老師在馬年的第一課,給我們來了個下馬威:制訂了一套新的規章制度。以往關老師總是帶著一絲幽默,平易近人,只有在我們非常“無法無天”時,才想要剎住我們的氣焰,即便是這樣,也只是雷聲大,雨點小。今年可不一樣,作業沒有認真完成的,不僅僅是要訂正,還要連同錯因分析一并交上。這下大家都有點像受了驚嚇的小雞,再也不敢“猖狂大作”,變得“謹小慎微” 了。在大家心目中一向民主的關老師也成了一道不能觸碰的“高壓線”。
奇怪!文字如此熟悉。王老師一語道破:“太像您的講話風格了。”我,一位數學教師居然影響了學生的文風!我向來以我數學課堂設計的獨特、推理的周密而驕傲,難道說我影響學生的,居然不在我的專業領域而在其它方面?我堅信,這很可能只是個案,我對學生的影響更多的應當是在數學方面。
大膽假設還得小心求證,我打開往屆學生的班級群,簡單寒暄之后,我們開始了視頻,我發問了:“還記得小學里的事兒嗎?”我故意把問題提得大一點,免得有暗示的嫌疑。范賢第一個說:“記得,記得最清楚的是一次春游您帶我們登山,沒有走山路,而是從后山爬上去,真刺激,帶勁兒。”陳玲玲補充道:“那一次,我都摔了鼻子出血,不過想起來很有意思。還有一次秋游,來到長江邊,有好多快艇,同學們都想去乘,關老師同意了。我們在長江里疾馳拐彎、乘風破浪、大聲驚叫,羨慕得別的班同學直罵他們的老師是膽小鬼。”提起這事,我挺自豪的,能為我的學生留下一點童年的美好回憶,自己雖擔驚受怕點,還真值。俱往矣,如今學生可沒有這份福氣了,“學生安全”這把尚方寶劍高懸,一線教師也只能“因噎廢食”了,爬山只能走“正道”了。
蔣理說:“關老師,有件事還真有趣。我兒子學游泳,就是不肯下水,我一把將他推下水,他居然撲通撲通爬起來了。”“哦,下手夠狠的!”我驚訝。 “這都是跟您學的,是您講的故事啟發了我,父親教兒子偷竊本領的故事。” 蔣理說。
哦,想起來了,是一則佛教故事:
父親是個慣偷。一天兒子問:“爸,你老了,我還要生活下去,你傳授我一點秘訣吧!”“好吧,今晚我教你!”父親說。
夜深人靜,父子兩人翻墻進了一棟宅院。一進入室內,就打開柜子,父親叫兒子躲進去。父親忽然大叫:“抓賊了,快來人!”老賊早就跑了,小賊還被關在柜子里。兒子心想:爸爸太不像話了,這不叫我送死嗎。他反正不能靠爸爸了,就急中生智,學老鼠吱吱地叫。主人聽到了,說:“賊跑了,這是老鼠叫。”小賊趁主人不注意沖出去,但又被主人發現。小賊被追到井邊,怎么辦?!他隨手搬了塊石頭扔到井里。主人追到井邊說:“不好,出人命了。”兒子終于逃到了家里,父親高興地說:“孩子,我有傳人了,你悟出了道理:一切只能靠自己,隨機應變才能絕處逢生。”
夏佃插話說:“要是沒有這個故事,我現在一定還是一個窮光蛋呢。大家知道,我十八歲的時候,家里出了意外,我就輟學了,后來去了沈陽。在外地,舉目無親,沒有任何依靠,全憑我一個人打拼,挺過來了。”夏佃的情況我了解,他是做床上用品生意的。我們南通是紡織之鄉,將紡織品做成床上用品賣到沈陽,做得很成功。但我沒有想到我無意講的故事對他有如此影響。
又談了好久,還真沒有談及我的數學課的,我有點按捺不住了,直接問:“有沒有誰記得我上的數學課?”
沉默了一會兒,褚明開腔了:“有,一次上數學課,我隨便與同學說話,您沒有直接批評我,卻要我算出嘴巴與耳朵數量的比。最后指出,老天為什么安排嘴巴與耳朵數量的比是1:2,就是要讓我們少說多聽。多聽少說,這句話還真管用。”
這不得不讓我思考:為什么我苦心經營的課堂教學很少有人提及,而偏偏對那些課外活動、哲理故事甚至是我上課時并未深思熟慮、只是偶然中閃現的一點小念想,卻記憶深刻,讓他們終身難忘呢?
我把思緒帶回到自己的小學時代,我努力地去回憶數學老師給我上課的內容:10以內的加減法,除數是兩位數的除法,長方形的面積計算,當時是怎樣學的,老師又是怎樣教的,一點印象都沒有了,我甚至認為這些計算內容是我與生俱來、天生就會的,根本就不是數學老師教的。唯一能想起的是數學姜老師曾經問過我們的一個問題:“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當時我最大的感受就是:城里的老師(那個年代,我們鄉村小學只有他一個是城里來的,其他都是民辦教師或是代課教師。)就是有學問,能問出我從來都沒有聽說過的問題,能問出怎么也找不到答案的問題。這個問題,在我腦海里折騰了好多年,以至直到現在,我的腦子里還經常蹦出一些類似“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的問題來。
真是感同身受:讓學生記住的那些事兒,還真不是什么書本知識,不是我們所謂智育的內容,下面這則故事更是有力的佐證。
諾貝爾獎獲得者歡聚一堂時,曾有人問他們其中的一位,最重要的東西是在哪所大學、哪所實驗室里學到的呢?他的回答說,不是大學教授,也不是中學教師,也不是小學教師,是他的幼兒園老師。聽完回答,答案有點出乎意料,便問他為什么是幼兒園老師,這位諾貝爾獎獲得者微笑著回答:“在幼兒園里,我學會了很多很多。比如,把自己的東西分一半給小伙伴們;不是自己的東西不要拿;東西要放整齊;飯前要洗手;午飯后要休息;做了錯事要表示歉意;學習要多思考,要仔細觀察大自然。我認為,我學到的全部東西就是這些。”所有在場的人對這位諾貝爾獎獲得者的回答報以熱烈的掌聲。
學生記住的事兒,無疑是對學生影響深的事兒,那我們對學生施加的影響定位在哪里呢?是知識,還是人格?
1961 年,皮爾·保羅被聘為諾必塔小學的董事兼校長。當時正是美國嬉皮士流行的時代,他走進諾必塔小學的時候,發現這兒的窮孩子無所事事,不與老師合作,曠課、斗毆,甚至砸爛教室的黑板。皮爾·保羅想了很多辦法來引導他們,可是沒有奏效。后來他發現這些孩子都很迷信,于是在他上課的時候就多了一項內容:給學生看手相。他用這個辦法來鼓勵學生。
有一天,當羅杰·羅爾斯從窗臺上跳下,伸著小手走向講臺時,校長皮爾·保羅將他逮個正著。出乎意料的是,校長不但沒有批評他,反而微笑著說:“我一看你修長的小拇指就知道,將來你是紐約州的州長。”當時,羅爾斯大吃一驚,因為長這么大,只有他奶奶讓他振奮過一次,說他可以成為五噸重的小船的船長。這一次,皮爾·保羅先生竟說他可以成為紐約州的州長,著實出乎他的預料。他記下了這句話,并且相信了它。
從那天起,“紐約州州長”就像一面旗幟,羅爾斯的衣服不再沾滿泥土,說話時也不再夾雜污言穢語。他開始挺直腰桿走路,在以后的四十多年間,他沒有一天不按州長的標準要求自己。51歲那年,他終于成了州長。
在就職演說中,羅爾斯說:“信念值多少錢?信念是不值錢的,它有時甚至是一個善意的欺騙,然而你一旦堅持下去,它就會迅速增值。”
確實,信念是不值錢的,但信念創造的奇跡卻是無價之寶。這個奇跡告訴我們,塑造學生的人格遠比傳授知識重要。
從學生記住的那些事兒,再來審視現在的教育,我一言概括之:“現行教育的最大弊端在于過分強調了成功、成仁,忽視了成全、成人。” 追求學生智育上的“成功”,往往會過度訓練,就不可能“成全”學生的童心、天性;追求學生德育上的“成仁”,往往盲目拔高,脫離人性,使學生難以“成人”。成全、成人的教育,這是腳踏實地的工作,成功、成仁的教育,那是仰望星空的夢想,基礎教育階段還是腳踏實地為好。
(作者單位:南通師范學校第二附屬小學)
責任編輯 李 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