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盟銀行“獎金帽”之戰

祝躍

銀行家給人的印象是年入百萬、住豪宅、坐好車的高級“土豪”。在歐洲也是如此，倫敦等地發達的金融產業讓銀行的高管們賺得盆缽滿盈，成為人人艷羨的職業。

不過在金融危機橫掃歐洲的今天，銀行家的高收入逐漸成為人們口誅筆伐的對象。理由很簡單：銀行要為歐債危機的形成和肆虐負一定責任，掌控銀行的銀行家們也應當承擔責任，最直觀的體現當然就在收入方面。

但是，根據歐盟銀行管理局（EBA）的統計數據，2012年，歐盟國家有3529名銀行高管的年收入超過100萬歐元，比2011年增多11%；他們的總收入為66億歐元，占當年歐盟銀行業稅后利潤的10%，而他們的人數只占歐洲從事銀行工作的300萬人的0.1%。對于幾乎看不到收入上漲，甚至還要面臨失業危險的普通人來說，銀行家收入居高不下、甚至逆勢增漲的趨勢是不可忍受的。于是人們走上街頭，抗議銀行高管的超高收入。

迫于壓力的歐盟銀行管理局開始考慮對策，鑒于銀行高管們的高收入大多來自獎金（2012年年入百萬歐元的銀行高管66億歐元的總收入中有50億是獎金），歐盟銀行管理局便考慮限制銀行高管的獎金數額。

2013年5月，歐盟銀行管理局頒布的“資本要求指令第四版”首次提到了對銀行高管獎金的限制。根據文件，歐盟銀行高管年收入在50萬歐元以上的獎金不得超過工資數的100%，在征得股東完全同意的情況下可以將獎金額度提高到工資的兩倍。該限制令于2014年1月1日正式生效，只適用于生效之后的獎金發放，銀行高管在2013年的獎金則不受影響。

歐盟銀行管理局稱這種限制為“獎金帽”（Bonus Cap）。它解釋說“獎金帽”的設置有助于幫助銀行降低風險，而設立50萬歐元的“門檻”是因為銀行中按級別能夠成為“風險承擔人”的高管平均薪水為50.8萬歐元。

倫敦“反擊戰”

不過，習慣拿高薪的銀行高管們絕不甘心被戴上“帽子”，其中以金融業發達而著稱的英國的反應最為激烈。2012年，英國共有2714名銀行高管的年收入超過100萬歐元；他們的總收入同比增長了三分之一；而平均獎金數額是定額工資的3.7倍……

這一組數據表明“獎金帽”會對英國的銀行高管的收入產生較大影響，英國銀行家協會估計有3.5萬名英國銀行高管會受此政策影響。而這種情況帶來的直接結果就是銀行業人才的流失，英國銀行家協會CEO安東尼·布朗（Anthony Browne）認為：“銀行業是一個全球競爭的行業，‘獎金帽會讓倫敦在與紐約、香港、新加坡和東京的金融人才爭奪戰中處于下風——實際上，現在倫敦的銀行已經很難招募到優秀的人才。一旦對銀行高管的獎金加以限制，倫敦在國際金融市場上的地位會受到更大的威脅。”

大本營遭到威脅的英國人立即對“獎金帽”做出反擊。打頭陣的自然是英國的銀行，而它們最直接、最有效的手段就是增加銀行高管的固定工資。

“毫無疑問，銀行高管們的固定工資將會上漲。”普華永道英國區合伙人喬恩·特里（Jon Terry）說，“當然銀行不會直接表示它們給高管漲工資，而是讓多發的薪水以津貼的形式存在。”

這正是巴克萊銀行所做的，2013年11月，巴克萊銀行宣布將會每個月給公司內部“承擔風險的角色”額外的津貼以“鼓舞他們在對抗風險時的表現”。這種津貼在2014年1月1日施行，期限暫定為12個月；同時每個月的津貼固定不變，不納入獎金范疇。

匯豐銀行、摩根大通倫敦分部也采取相類似的措施，匯豐銀行CEO歐智華（Stuart Gulliver）表示公司會采取一切措施來保持自己的競爭力。這樣的方法不僅僅在英國出現，德意志銀行也在2013年12月初宣布采取同樣的計劃。喬恩·特里調查的40家歐盟銀行中有80%準備提升高管的固定工資。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機智的銀行以自己的方式對抗“獎金帽”，保持人才競爭力，但是它們的方法被認為會增加銀行業的風險。英國審慎監管局表示：“固定薪水的提高會降低銀行薪酬制度的靈活性，導致銀行在困難時期很難做出調整，因此‘獎金帽會破壞銀行乃至整個金融業的穩定性”。

銀行家小勝

這樣的理由給了英國政府足夠的動力去抨擊“獎金帽”。2013年9月25日，英國財政大臣喬治·奧斯本（George Osborne）將歐盟銀行管理局告上歐洲法院，理由是后者“越權發布‘獎金帽，限制銀行薪金制度的自由度，給英國經濟帶來了危險”。

面對“魔高一尺”的銀行和咄咄逼人的英國政府，歐盟并沒有忍氣吞聲。負責歐盟內部市場的歐盟理事米歇爾·巴尼耶（Michel Barnier）曾表示：“人們總是想保住‘會下金蛋的鵝，英國也不例外。不過倫敦是否會失去國際金融中心的地位并不是歐盟關注的頭等大事，當然這也不是我們的目的。我們實施‘獎金帽是為了整個歐盟的穩定和大局。”

英國在歐盟內部似乎也是孤立無援，除了國內有212名銀行高管在2012年收入過百萬的德國（歐盟第二高）偶爾抱怨幾聲外，其他國家都陷入了沉默。有27名銀行高管2012年收入過百萬的荷蘭更是表示在2015年會采取更嚴格的“獎金帽”——銀行高管的獎金占其總收入的比例不能超過20%。

不過曾經在戰場上多次上演“以少勝多”好戲的英國人這一次也沒讓人失望（你也可以說這是銀行業的游說能力所致）。2013年12月14日，歐盟銀行管理局頒布最終版本的“獎金帽”，實施時間、額度等均保持不變，但是多了一條：“在合理的情況下，一些銀行高管可以不受‘獎金帽限制。”

“銀行必須證明不受‘獎金帽限制的人員不會對企業的風險預測有重大影響。” 歐盟銀行管理局聲明稱。它判定“是否有重大影響”的標準是：該人員是否是公司決策層；該人員的收入中相對成分的水平（獎金所占的比例）。同時歐盟銀行管理局還規定，年收入在50萬-75萬歐元的銀行高管免去“獎金帽”限制必須要告知本國的監管機構；年收入在75萬-100萬歐元的銀行高管必須要得到本國監管機構的事先批準才能免受限制；年收入在100萬歐元以上的高管若想要免去“獎金帽”必須要參考歐盟銀行管理局的意見。

根據歐盟銀行管理局的估計，約有1.2萬名銀行高管因此不會受到“獎金帽”影響。喬恩·特里認為“這是銀行業的一次小勝”。他的同事，普華永道英國薪酬服務部門負責人湯姆·戈斯林（Tom Gosling）說：“歐盟銀行管理局減少了不必要的官僚主義，讓銀行有機會為那些年收入在50萬歐元以上卻不是真正的‘風險承擔者開綠燈。”

“獎金帽”真的有用嗎

“獎金帽”最終版本的頒布意味著這場較量已經接近尾聲，人們也開始回過頭來關注“獎金帽”是否能夠像歐盟銀行管理局設想的那樣能夠降低銀行業的風險。

英國政府擔心銀行會為了留住人才而提高高管的固定薪資導致銀行的薪酬系統靈活度降低，反而增加銀行業風險。此外，也有一些人認為“獎金帽”并沒有改變銀行的本質，從而無法降低銀行的風險。

“銀行總是要追求它們力所能及的最大利益。”倫敦Mishcon de Reya律師事務所合伙人格雷戈·坎貝爾（Greg Campell）表示，“只是限制住銀行家的獎金并不能限制他們的風險行動，這些行動同樣會給銀行業帶來風險。”

倫敦另一家事務所Morgan Lewis合伙人尼克·托馬斯（Nick Thomas）則表示“銀行的風險不僅僅是由那些年收入在50萬歐元以上的‘風險承擔人造成的，那些輔助他們工作的人，比如人事和稅務部門，也參與到制造風險的過程之中，他們的收入遠遠低于50萬歐元，而且限制他們的獎金是沒有必要的。”

當然，“獎金帽”也不是一無是處，在安東尼·布朗看來，這次歐盟銀行管理局“搶走”原本屬于銀行董事會和股東制定薪酬的權利看似越權，但實際上是變相提醒人們：“當今銀行高管，至少是其中的一部分人的薪酬制度和數額的確很不合理。”

“這是一種全世界的現象，不僅僅是英國和歐洲的問題。銀行家們可以拿著別人的錢去進行短期風險交易，即使失敗了也無需承擔大責任，而很多銀行的股東和董事會無法看清這個問題。這是金融界長期發展導致的結果，并不是歐洲范圍內的‘獎金帽就能解決的。” 布朗說，“整個世界銀行業都需要比‘獎金帽更實在的多方位改革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