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紅陽,男,1956年12月出生,浙江諸暨人。文學學士學位。2001年6月浙師大人文學院研究生課程班結業。諸暨市教育局教研室高中語文教研員,中學高級教師(享受正高級待遇)。系諸暨市拔尖人才、諸暨市首批領軍人才、浙江省首屆優秀教研員、紹興市學科帶頭人、浙江省中語會理事、浙江省高考試卷評價組核心成員、浙江省中學語文特級教師。多次參加浙江省高中會考命題,多次擔任浙江省高考作文閱卷小組組長。自1986年迄今,已在省級及以上報刊發表各種文章250多篇,主編和參編書籍多冊。多篇論文獲省一等獎和被中國人民大學書報資料中心轉載。先后出版兩部個人研究專著《感悟文學之美》(黃山書社,2000年)和《讓生命更燦爛》(浙江文藝出版社,2005年)
步入21世紀后,“文本細讀”理念越來越受到中學語文教學界的關注和重視,不少同仁從善如流,勇于探索,積極嘗試,構成了中學語文閱讀教學的一道多姿多彩的亮麗風景。然而,我們也必須清醒地認識到,“文本細讀”并非一把“萬能鑰匙”,而是一把鋒利的雙刃劍,倘若運用不當,一味劍走偏鋒,追求“超越無限”,必然會傷害到閱讀教學自身。筆者發現,由于受諸多因素的制約,在當今展開“文本細讀”的實踐過程中,存在著不少操作不當的偏差和失誤,亟待引起足夠重視,并切實予以糾正。也許只有規避了若干“失當”,我們的“文本細讀”才能真正步履穩健地走向遠方。惟其如此,筆者不揣淺陋,茲將一些常見“失當”簡陳如下,并結合有關“細讀”教學(設計)案例,簡析和指出其存在偏失,以祈教于諸行家同行。
1.失在“盲目”。文本閱讀屬于人類有意識的高級認知活動,閱讀教學更應該目標明確、定位恰當,不能隨意,更不能盲目。但目前閱讀教學中的“細讀”卻存在不少盲目性。這種“盲目”,首先是“細讀”目標缺失或模糊,面對文本,不清楚究竟哪些內容(信息)需要并應該“細讀”。其次是方法失當或失范,“細讀”有法而無定法,既不能毫無章法,也不可拘泥陳規,閱讀內容不同,運用的方法也不能相同,針對性和靈活性顯得很重要。第三是主次把握不準,需要重點“細讀”的內容被擱置和邊緣化,而一些無關要旨的內容,卻被錯位成“細讀”的重點,導致了浪費和低效。第四是解讀起點偏低或信息滯后,有些課堂只注重“細讀”的形式,而內容卻有悖于“細讀”原則,徘徊于低層次,止步于上世紀,由于未能“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及時關注和借鑒現有的閱讀成果,那些頗具“看點”的互動、討論等,游離于真正需要“細讀”范疇的比比皆是。
(一)提問:閱讀全文,看看蘇州河北面的農村通過什么樣的方式變為城市?
(二)提問:農村為什么要變成城市?農民為什么想進入城市過城市人的生活?(解讀四、五部分)
(三)提問:農民們在城市化進程中得到了他們想要的生活了嗎?(解讀第五部分)
(四)提問:為什么農民們得不到他們想要的生活?(解讀二、三、四、五部分)
(五)“我”是誰?怎樣評價“我”在文本中的感受與心情?
(摘引自某省高中語文教師教學基本功比賽·教學設計。文本是蔡翔散文《底層》)
《底層》洋洋6600多字,就教學設計而言,可謂是個“龐然大物”。以上引述的是某“教學設計”中“研讀文本”環節的全部問題。且不說《底層》描寫的“蘇州河北面”并不是“農村”,作者明確告訴我們“許許多多的工廠都坐落在蘇州河的北岸”“我的城市在蘇州河的北面”。即便“北面”是農村,這篇散文表現的重點也是“底層”(既有城市的“底層”,也有農村的“底層”),而不是“農村”變為“城市”,“農民”變成“城市人”等。另外,“‘我是誰”也不應該成為“問題”。按常理推測,能夠參加省級比賽的教師(全省僅20余人),大多是同行中的佼佼者,然而一些“教學設計”依然暴露出了“細讀”重點被擱置的偏失,其盲目性不言而喻。其實,文章作者已經表述得非常明確:“對我來說,底層不是一個概念,而是一道搖曳的生命風景,是我的來處,我的全部的生活都在這里開始?!钡讓邮且环N普遍而實際的存在,自然“不是一個概念”;底層也不是某個階層,而是聚集了各種各樣身處“底層”的人;底層還是“我”的“來處”,因為“我出身在一個工人家庭”,“那個時代的工人,許多人都還保留著農民的某些本色”“還保留著鄉村的純樸和厚道”。后來,“我”因上山下鄉“走向北方的鄉村”,意識到“在中國,真正的底層在農村”,“北方的鄉村給予我從未有過的震撼”。這是作者對“底層”認識的一種深化。當時底層的物質極度貧窮,“饑餓威脅著人的自尊”,因而“我”希望“底層”“更加富裕也更加美好”。多年以后,“我們有得吃了”成為老鄉最幸福的話語,“這句話”令作者“震動”和“感動”,“我為我的底層的任何一點富裕任何一點繁榮都感到由衷高興”。然而,就在走向富裕和繁榮的過程中,“純樸和善良,正在我的底層悄悄消失”,即“富?!睌D兌了“美好”,這又讓作者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我渴望我的底層富裕,我又恐懼因為富裕而失去我記憶中的底層”。從全文看,作者不僅沒有在《底層》給出理想答案,而且很坦誠地告訴讀者:“我走出我的神話,我不知道我該走向哪里?!薄皦粝胫械牡讓印痹诂F實中難以尋覓,探索者反而變得迷惘起來。也許,《底層》的價值和“細讀”重點就在于此,即致力于求索和揭示,以引發大家的重視和思考。
2.失在“瑣碎”?!凹殹彼坪醺八椤本o密關聯,但細讀之“細”絕對不是“碎”,尤其不能“瑣碎”。然而在閱讀教學中,“細讀”演化為“碎讀”的情況司空見慣,即使在一些較有級別和規模的課堂教學比賽中,糾纏于某些閱讀點,不厭其煩地進行條分縷析,文本的有機整體在不經意間被肢解被切碎。一些語言揣摩和情感體味的“細讀”課堂,這種偏失尤為嚴重。在字、詞、句等方面的“細讀”是必要的,但字、詞等的理解、分析,既不能脫離整體語境,也不可以點代面,微言大義,假如只見樹木,不見森林,便違背了“細讀”的根本宗旨,必然導致文本整體性被“瑣碎”成百孔千瘡,看似也在專心致志、孜孜不倦地“細讀”,實則嚴重損害了文本深層意蘊的理解和發掘,此類閱讀課堂可謂屢見不鮮?!凹氉x”需要“細密”而不“瑣碎”,瞄準“點”也兼顧“面”。防止出現因“瑣碎”而影響“細讀”質效的課堂失誤,才能保證“細讀”的成效。
那天我上《祝?!返臅r候,學生經過慎重思考后,問我:課文中的“我”在主人公“四叔”家一共住了多少天?……改日上課時,我把想法表述給了學生:“我”是在臘月二十三夜,即送灶神的那天夜間回到魯鎮住在“四叔”家里的,二十四日(第二天)去看望了幾個本家和朋友,二十五(第三天)照樣,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大抵如此”,二十九日(昨天)遇見祥林嫂,年三十(祝福)回憶祥林嫂生平及感受“祝福”情景,次年正月初一(明天)離開魯鎮。連來帶去,一共在“四叔”家住了九天。(引自黃藹北《“我”在“四叔”家住了幾天?——《祝?!焚|疑解難》,2014年《語文月刊》第2期)
或許以上案例比較特殊,畢竟是“學生經過慎重思考后”提出的問題,自然不能裝聾作啞或敷衍搪塞,多少有點“迫不得已”。然而,假如我們主張將更多的興趣和精力專注于此,“細讀”不免“瑣碎”,也許就會有“不務正業”之嫌了?!蹲8!分小拔摇边@個人物盡管也“介入”了祥林嫂的凄慘故事,體現出一些心理變化和性格特點,但主要功能還是故事(包括場景等)的“敘述者”,即以“我”的所見所聞所感所思“結構”小說。因而“我”在魯鎮的“四叔”家究竟“住了幾天”,似乎無關乎小說主旨的理解和把握。反之,即便不清楚“我”在魯鎮住了多少天,也不影響對《祝福》這篇小說的人物、情節、場景和主題等的審美解讀。筆者以為,這樣的“細讀”意義和價值都不大,偶一為之可也,不宜倡導。
3.失在“浮淺(花哨)”。文本“細讀”應是閱讀功力的集中體現,而功力則從來不跟“浮淺”攀親。可是當今不少閱讀教學課堂的“細讀”,可謂“浮淺”有余而深度不足,花樣繁多而力度不夠。有的閱讀結果一目了然,無甚深意,可以也應當用寥寥數語點明的,卻偏要閃爍其詞,故弄玄虛,不惜讓學生跌撞、鬧騰一番,還美其名曰“體驗—發現”學習。閱讀課堂不是致力于閱讀的準度、深度和精度,而是鐘情于“花哨”,把“細讀”精力消耗在各種“花樣”上,熱衷于用看似“別致”的“浮淺”解讀唬弄、忽悠學生,導致了“細讀”的走樣和變味?!凹氉x”的精髓在于深刻和創新,應該憑借良好的文化素養和語文功力,努力展示閱讀個性與閱讀發現,而不是滿足于某些閱讀樣(形)式的新穎或怪異。其實,“浮淺”頻頻現身于“細讀”課堂,主要原因不外乎兩個:一是另辟蹊徑時目標定位出現偏差,擷取“新意”卻“抖落”了“本意”;二是解讀(詮釋)功力儲備不足,左支右絀,“深”路行不通,只能走“淺”道。
教學《雷雨》時,與其糾纏于周樸園對魯侍萍的情感真偽,不如打開這樣幾扇新窗戶:三十年前的周樸園,會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三十年前的周樸園,和《家》中的大哥覺新相比較,誰更具備反封建的勇氣?如果以三十年前的周樸園為主角,寫一出話劇,其主題又該是什么?——通過引導學生研讀“那時候我記得我們還沒有用洋火呢”和“三十年前,過年三十的晚上我生下你的第二個兒子才三天,你為了要趕緊娶那位有錢有門第的小姐,你們逼著我冒著大雪出去,要我離開你們周家的門”等臺詞中的“你”“你們”“洋火”,許多問題便迎刃而解了:三十年前年輕的周樸園,能夠沖破門第觀念,和家中女傭的女兒傾心相愛,無疑具備了一種反封建斗士的品質。而這樣一個人,卻在三十年后,蛻變成了一個封建家長制的代表人物,可見黑暗社會的染缸功能是何等強大。如此,作品的現實批判性才更加強烈。(引自徐愛芳 胡根林《例談陌生化理論在中學語文課堂中的運用》,2014年《中學語文》第1期)
案例中“打開”的“幾扇新窗戶”,由于并非全劇表現的重點,故劇本沒有提供多少相關信息,大多需要借助“假設”、“想象”和“推測”,這種“細讀”看似“逢山開路,遇水搭橋”,頗具創意,令人耳目一新;其實花里胡哨,避實就虛,失之“浮淺”,難以“讀”出名堂來。解讀“周樸園對魯侍萍的情感真偽”,關鍵在于把握人物言辭(臺詞、語氣等)、行為(沖突)、情態、性格、年齡、環境、關系(變化)、舞臺說明等要素,而不是其他。況且,僅憑周樸園跟魯侍萍生了兩個兒子,就認定其“能夠沖破門第觀念”、“無疑具備了一種反封建斗士的品質”也不免武斷;至于“可見黑暗社會的染缸功能是何等強大”更是老套,隨著年齡、身份和境遇等的改變,人的性情和意識必定也會逐漸變化的,這是生命和社會發展規律使然,不獨“黑暗社會”如此,現代文明社會也同樣。不然,當今熱議的“中國式逼婚”以及許多家庭糾紛、社會矛盾又該如何解釋呢?貌似深刻,實為膚淺的類似解讀,是“文本細讀”的常見偏失之一,理當引起注意。
4.失在“過度”??梢哉f,“過度解讀”是現階段中學語文閱讀教學普遍存在的主要問題。這種“過度”通常表現為兩種傾向:一是試圖標新立異,無視文本內涵的客觀性和規定性,把文本含意當作可塑可琢的橡皮泥,喜歡捏成什么樣就什么樣,進行無厘頭的穿越性、注入式解讀。原本沒有的文本含意,被“捎來”被“添加”,給文本解讀造成了嚴重混亂。二是未能過濾“細讀”結果的“非語文性”,有些在“細讀”過程被“發現”的信息(含意),也許并非空穴來風、捕風捉影,也是文本的“附加義”(如從《背影》中讀出“父親”違反交通規則),只是這層意思既沒有多少語文性可言,也并非作品(文本)和作者的“意圖”,自然就不是語文教學的分內事,明智的選擇是“放棄”,否則難免“過度”。孔子有言“過猶不及”,小文本不是大宇宙,它蘊含的信息畢竟非常有限,解讀時務必“細”而不“過”,“過度”則偏,“過度”則誤,“過度”則謬。
對于孔乙己,大家記憶深刻的莫過于那句關于吃茴香豆的“多乎哉,不多也”。一般人對這句話的理解不外乎是:你看孔乙己多么迂腐,受科舉制度毒害有多么深,連跟小孩子講話都那么之乎者也的。其實這句話大有嚼頭……因此,孔乙己說的這句“多乎哉,不多也”就有了多重意義:①豆子是不多了。②我不跟他們打交道是因為他們不是君子,憑空污人清白(“你一定又偷了人家的東西了”),我不屑與他們為伍。但你們小孩子也不君子啊,沒有吃相,缺乏教養(不客氣地要豆子吃)。③酒店外的環境也不君子,何家、丁舉人家,他們也是讀書人,但他們不君子。由此,我們可以說:孔乙己不止生存在科舉制度中,還生存在日常生活中。所以小說主題應該有擴大:不僅僅是抨擊科舉制度對知識分子的毒害,而是表達“一般社會對于苦人的涼薄”。(引自徐愛芳 胡根林《例談陌生化理論在中學語文課堂中的運用》,2014年《中學語文》第1期)
上述案例試圖借助“細讀”來揭示人物話語所“裹挾”的多種內涵,以體現解讀的深刻性和現代性。其閱讀理念似乎無可挑剔,遺憾的是滑入了“過度解讀”的誤區了。文學作品語言的確切含意就是保羅·利科爾所說的“當下意義”(即語境義),假如游離具體語境,一味往作品主題靠近和拉攏,那么任何看似“合理”而“深刻”的解讀都未必恰當。且看人物話語“多乎哉?不多也”出現的具體場景(語境):孔乙己被“鄰居孩子”圍住,“他便給他們茴香豆吃,一人一顆”,目的主要在于打發他們;而“孩子吃完豆,仍然不散,眼睛都望著碟子”,顯然還想再吃到茴香豆。孔乙己見此狀況便“著了慌”,生怕自己要用來下酒的茴香豆讓孩子們全給吃完了,于是一邊“伸開五指將碟子罩住”,一邊跟孩子們解釋“不多了,我已經不多了”。由此可以明確,孔乙己的“多乎哉?不多也”旨在告訴孩子們,碟子里剩下的茴香豆數量“不多了”,不能再分給大家吃了,實在無法跟《論語》闡述的“君子”品性聯系起來??梢?,引文中“我不跟他們打交道是因為他們不是君子”“酒店外的環境也不君子”等“多重意義”不免牽強,系根據“一般社會對于苦人的涼薄”這一主題而“添加”的“讀者的意圖”,非“作品的意圖”。此類“細讀”屬于典型的“過度解讀”,在當今語文閱讀課堂可謂屢見不鮮。
5.失在“僵化(死)”。稍稍留意中小學閱讀教學課堂,即可發現與“過度”大相徑庭的偏失現象是閱讀“僵化”,低年段課堂更為突出。概言之,也主要表現為兩個方面:一是解讀過于刻板、機械,未能正確認識閱讀參與之于文本含意生成的重要性,過分強調文本內涵的客觀性(即“作品的意圖”),唯恐誤讀和曲解文意,“從一而終”,不思變更,降低甚至消解了閱讀主體的能動性和靈活性,“述而不作”成為課堂常態。二是過分迷信權威,認為名家(包括作者)、學者、教參(教師用書)等觀點都是正確的,不容置疑的,于是便唯唯諾諾,亦步亦趨,不敢越雷池一步。即使是一些科學性、合理性和時效性均存在問題的解讀結論,也缺少“顛覆”和摒棄的膽識。這些顯然均與“細讀”精神格格不入。主要原因也許就是閱讀熱情不夠,或是閱讀技能欠缺。閱讀認知在不斷發展和提高,只有突破“僵化”的誤區和怪圈,“細讀”才會大有希望。
為什么說“人有克制不住的離家的欲望”?最好用文章的話回答。
明確:①通過動物大遷徙的宏大場面進行類比,說明人類有史以來就喜歡遷徙。②外面的世界誘惑人離家。③離家也許是無奈。④人的眼中有一個前方。(參見蘇教版《高中語文教學設計·必修一》第160頁,江蘇教育出版社)
首先,如同動物一樣,人類的祖先一直是在無休止的遷徙中生活的,人有著離家與遠行的習性;其次,外面的世界無時無刻不在誘惑著人們,人在外面的世界中會獲得生命的滿足;再次,由于種種原因,由于外在壓迫,人不得不離家;最后,人的理想決定著人要不斷向前走。(蘇教版《教學參考書·語文必修一》第102頁,江蘇教育出版社)
以設計問題和解答問題的形式進行文本“細讀”,是中學語文閱讀教學的“常態”之一。然而,通過以上兩節文字的比照,便清楚前面的“問題解答”完全是搬用了“教參”提供的解讀,未能體現出教師主體的解讀意識。本來借鑒一些“教參”的解讀內容理所當然,無可厚非。問題是在這種“借鑒”往往會蛻變成為唯《教參》是從,人云亦云,甚至奉為圭臬的僵化模式,嚴重制約了教師(自然也影響到學生)的閱讀個性和解讀創意。以上述為例,盡管《前方》是文學作品(攝影散文),并非思維縝密、邏輯嚴謹的論述類文本,文章的第3至7段,作者重在描述與“離家”相關的若干現象,并沒有糾纏于“離家的欲望”。而《教參》卻把作者的描述解讀為從四個維度詮釋“人有克制不住的離家欲望”,筆者感覺多少有點跟“誤讀”結緣了。首先,且不說現代人的血液中究竟還有多少“遷徙”含量,簡言之,“動物大遷徙”和“人類的祖先”的遷徙多是為了謀求生存,而現代人的“離家”則旨在改善生活,改變命運,體現生命價值等,兩者不可相提并論。其次,“習性”不等于“欲望”,這是兩個不同內涵和層級的概念,“習性”可以遺傳,而“欲望”難以克隆。再次,“無奈”也不同于“欲望”,“家容不得他”主要是無奈,“他容不得家”更多的則是欲望?!八仨氉?,遠走高飛”也許是“欲望”驅使,也許是“無奈”逼迫,不可一概而論。第四,“人的眼中、心里,總有一個前方”,這里是“前方”既不是“誘惑”,也不是“欲望”,而只是人生追求的一個階段性目標。只有當“前方的情景”“朦朧如霧中之月,閃爍如水中之屑”而呈現出“不確定性”時,目標才演變成了“誘惑”,“助長了人們對前方的幻想”,“使他們興奮,使他們行動,使他們陷入如癡如醉的狀態”,由于對“前方”存在“幻想”,“欲望”便開始滋生和膨脹,于是出現“興奮”,付諸“行動”,并且“如癡如醉”而不能自己。因而,筆者以為“人有克制不住的欲望”的主要原因其實只有一個——(外在世界的)誘惑。
6.失在“無序(效)”。所謂 “無序”,指的是閱讀展開過程中缺乏明確的指向性和目的性,或是不分軒輊,等量齊觀;或是信馬由韁,隨心所欲;或是東敲西擊,漫不經心。常見偏差大致有三:一是輕重無序,閱讀課堂無論輕重,不分主次,究竟哪些是“細讀”需要重錘敲打的,哪些無須“細讀”、點到即止便可,等等,幾乎沒有經過深思熟慮,精心設計更是無從談起。二是難易無序,有些課堂“細讀”不遵循先易后難、由淺入深等認知規律,通常難易不分,先后移位, “粗”“細”紊亂,令學生無所適從,誠惶誠恐。三是層次無序,“細讀”缺乏應有梯度和層級,“認知(理解)——鑒賞(審美)——探究(發現)”的逐級提升未能切實體現,大多滯留在“認知”層面不?;校率埂凹氉x”應有的語文味在“滑行”中被蒸發而散落殆盡??傊?,“文本細讀”之“細”被淹沒在上述“無序”之中,“細”得氣如游絲,奄奄一息。
文中有一個這樣的句子“但是,這世界上還有別的東西,別的東西延伸得更快”,也許不如上述所引用的那樣引人注意,但探究一下“別的東西”到底包含哪些內容,對下文的一些細節的解讀就有合理的解釋了。第9段:“伐樹的工人什么也沒聽見,樹緩緩傾斜時,他們只發現一件事:原來藏在葉底下的那盞路燈格外明亮,馬路豁然開曠,像拓寬了幾尺?!钡?0段:“估計根有多大,能分裂成多少斤木柴”等,這“別的東西”,正是人們更重視的東西——對物質享受的追逐。于是,在人們的眼里,樹僅僅是一株可供利用的樹。當它與人們忙碌的追逐產生矛盾,“不再有用處”時,它的悲慘命運也就不可避免了。如果理解到這一層面,我們就可以理解作者把老樹寫得如此通靈,老樹的倒下寫得如此悲壯,不正是告訴我們失去了老樹,我們更失去了生活的美好回憶,失去了綠陰、安慰、快樂、浪漫、詩意……等許多精神層面的東西?(引自網絡文本)
以上對于“別的東西”的“細讀”,不但走偏了,而且“無序”。只要稍稍了解《那樹》這篇散文內容,便知道文中的“那樹”不只是生命力頑強的“堅固的大樹”,更是“自然生長的東西”,即作為自然世界的一種象征。自然世界的生長(發展)必須遵循客觀規律,“那樹”雖然“靈通”得“令人難以置信”,但它的根仍只能“一厘米一厘米地向外”,速度之緩慢可想而知;相比之下,人類社會的發展速度則不同了——“柏油路”可以“一里一里鋪過來”,“高壓線”可以“一千碼一千碼架過來”,“公寓樓房”也可以“一排一排挨過來”。而“柏油路”“高壓線”等都是“人造”之物,也就是所謂的“人類物質文明”。作品敘述的“別的東西”指的是相對于“自然生長的東西(那樹)”而存在的“人造的東西”,諸如“柏油路”“高壓線”“公寓樓房”等。這些“人造”之物盡管從一個側面反映出人類“對物質享受的追逐”,但不能等同于“追逐”,正如高速公路不等于高速行駛一樣,兩者不可混為一談。應該說,“柏油路”“高壓線”等的確是物質文明建設的重要標志,此類基本設施都是人類提高生活質量必不可少的,問題的焦點不是仇視和譴責物質文明本身,而是如何讓社會發展和自然環境(世界)和諧共存,即妥善處理發展和保護的辯證關系,盡量避免出現以破壞環境和犧牲未來為代價的“高速度”。此外,根據語法常識,可以和“延伸得更快”的“延伸”搭配恰當的,只能是“柏油路”等“東西”,而不是“追逐”這種行為方式?!赌菢洹分袘撚泻芏鄡热菀取皠e的東西”更值得“細讀”和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