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曉
列夫·托爾斯泰和易卜生對本國本民族的女性生存狀態有深刻的認識。但是,因受本民族歷史、社會環境、宗教、個人等諸多因素的影響,他們分別采用了不同的形式來詮釋它。女性對人生意義和價值的追求是兩位作家共同關注的問題。列夫·托爾斯泰通過《安娜·卡列尼娜》中的安娜展現了女性意識覺醒后面臨的心理困惑,以及對無法預見的未來的迷茫,而易卜生則通過《玩偶之家》中的娜拉展現了女性在覺醒后要沖破牢籠,尋找自我的理想。
列夫·托爾斯泰和易卜生在塑造女性新形象時,都展現了女性追求自由、平等的訴求,但是,其覺醒的過程卻是不同的。
安娜和娜拉追求平等均顯示蒙昧—覺醒—追求的相似過程。追求平等實質上是對自我存在感價值的肯定,存在感是建立在自我意識的基礎上的。薩特曾認為,人的意識應該是第一位的,而安娜和娜拉是在自我意識覺醒之后開始追求平等。
安娜的容貌令人難以忘懷:“有一股壓抑著的生氣流露在她的臉上,在她那亮晶晶的眼睛和她的朱唇彎曲的隱隱約約的微笑之間掠過。仿佛有一種過剩的生命洋溢在她整個的身心,違反她的意志,……在隱約可辨的微笑里閃爍著。”[1]她是個活潑、熱情、充滿活力、洋溢著旺盛生命力的女性,但是卻被姑母安排嫁給比她大20歲的卡列寧,他的冷漠、麻木,幾乎使安娜窒息。但是,與沃倫斯基的相遇,喚醒了她愛的欲望。伍爾夫說:“女人比較懦弱而富于激情,一旦掘出她們內心熾熱的情感,常常會像火山噴發一樣勢不可擋。”[2]于是她不顧一切勇敢狂熱地追逐沃倫斯基,她開始走出家庭,與社會相抗衡。
娜拉原是一個活潑、美麗、幸福的女性,父權制的壓制和自身的混沌,使她順從父親和丈夫,把丈夫看作是她的全部,對丈夫唯命是從。海爾茂曾說:“我常常盼望有樁事情威脅你,好讓我拼著命,犧牲一切去救你。”[3]但是,在“借據事件”發生時,他卻大罵娜拉,并且責怪她,因為這會威脅到他的職位,在事情解決之后又開始百般討好娜拉,娜拉認清了他的面目,毅然決定出走,去尋找自我的價值。
她們追求的平等的自我存在感,其實都是在自我意識覺醒的基礎上的行動。
福斯特在《小說面面觀》中提出了“圓形人物”和“扁形人物”的概念。安娜在追求自由的過程中,一方面極度憎恨卡列寧,認為他完全泯滅了她的生命力,曾大膽地對卡列寧表示她對沃倫斯基的愛情;但是,另一方面卻受到封建思想的影響而感到害怕、恐懼。所以,她在擺脫卡列寧、走出家庭的過程中,面臨著諸多的問題和矛盾。安娜的形象是福斯特所說的圓形人物,具有多層次、多角度的意味。
而娜拉原是一個活潑、熱情,愛自己的丈夫和家庭的幸福女性,但是,在“借據事件”發生后,她徹底認清了海爾茂的面目,毅然走出自己的家庭去尋找自我的價值。娜拉的形象比較單一、類型化。
安娜擺脫卡列寧,走出家庭,追求自由愛情和沃倫斯基在一起,實質是從一個依附走向另一個依附。而在當時封建貴族壓制的背景下,安娜的追求注定是悲劇的。最終她被沃倫斯基拋棄,并以臥軌自殺結束生命。
娜拉在“借據事件”后,毅然決然地準備走出家庭,雖然海爾茂事后苦苦相求,但是她仍一心想要到外面廣闊的社會中去尋找自我的價值,以“砰”的一聲關上門為結束。
可以從人自身存在的角度來探討其原因。薩特認為,人的存在先于人的本質,人首先是有意識的。他認為:“沒有任何事情是意識的原因。”[4]只有自我意識,才會產生自我的存在感,然后才能夠自由地選擇自我的存在。同時,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曾說:“女人并不是天生的,女人是后天被塑造的。”[5]她認為女性是一直處于“他者”的位置上,她們喪失了自我意識,完全被社會所異化。因為長期以來,人在一直處于極度的精神壓迫下,會順從自我本能欲望的釋放,追求或渴望其自我的存在感,渴望自我存在,自然也就會在此基礎上自由地選擇自我的存在。這也就是人類在意識覺醒之后,本能地追求自我的存在感,并且在此意識的支配下開始追求自身的主體地位、自我的價值,平等和自由。而安娜和娜拉在自我意識覺醒之前,都是處在混沌的狀態中,她們并沒有意識到自我的存在。安娜對于愛情的追求和娜拉對于自我的追求都是在具有了存在感之后,才開始尋找自我的主體地位,才開始進行自我價值的探尋。
相似讓兩位作家關注女性對人的價值追求的共同主題,并深入社會結構中,但是兩位作家不同的文化背景和心理意圖使這種相似性又帶有相異性。
列夫·托爾斯泰創作《安娜·卡列尼娜》時,俄國正處于新舊交替時期,雖然農奴制被廢除,但是仍殘留著強大的封建頑固勢力,資產階級才剛剛興起,勢力比較弱小。這樣的社會背景使安娜的思想也具有矛盾性,一方面,她要擺脫束縛,追求自由愛情,但是另一方面,她又在追求的過程中猶豫不決。這使安娜的性格更加真實、生動。
易卜生在創作《玩偶之家》時,挪威正處于資產階級自由、平等思想盛行之時,女權主義運動此起彼伏。在這樣自由的社會環境下,娜拉能夠在覺醒之后果斷地離開家庭,去尋找自我的存在價值。
列夫·托爾斯泰除受當時社會大環境的影響,其出身和階層也使他的思想具有一定的矛盾性。他對安娜的塑造,一方面,是本著真實的原則,從人性的角度出發,客觀地描寫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女性真實的生存狀態;另一方面,又是作家自身矛盾性的映射。弗洛伊德曾說過,任何的作品其實都是作家的白日夢,作家的矛盾性使得他筆下的人物也具有矛盾性。
而易卜生的《玩偶之家》則是把社會諸多現實問題以戲劇的形式表現出來,即社會問題劇。其主要的形式是討論,而且在討論的過程中還要斷定是非。易卜生在塑造娜拉時,自始至終把她塑造為一位果斷、勇敢、正義的正面形象,把海爾茂塑造為自私、虛偽的反面形象,一正一反形成鮮明對比。易卜生在塑造娜拉時也有一定的政治意圖,當時的挪威大力宣揚資產階級所倡導的自由、平等、博愛,女權主義盛行,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娜拉追求平等、自由,實質上在一定的程度上響應并宣傳了資產階級的思想,表達了一定的政治訴求。
列夫·托爾斯泰和易卜生都關注和思考在國家特殊社會背景中女性的生存狀態。列夫·托爾斯泰因為受到宗教的影響,他筆下的安娜的形象具有一定的悲劇色彩,而易卜生受開明、自由的社會環境影響,娜拉具有樂觀、積極地追求自我價值性格。兩位作家雖然在自己獨特的社會環境中創作出優秀的人物形象,但是基于互補的原則,安娜在悲劇的命運結局上再給人以一絲希望,在娜拉的樂觀下能窺視隱藏在背后的社會悲劇因素,便能使人物的形象更加豐富多彩,促使其多元化的發展。
[1]列夫·托爾斯泰·安娜卡列尼娜[M].周揚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
[2]陳壽宇.哈代論文創作集[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
[3]易卜生.玩偶之家[M].潘家洵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
[4]徐崇溫.薩特及其存在主義[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
[5]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M].北京:中國書籍出版社,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