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馬克思主義哲學“稱謂”問題的觀點述評

嚴 松

（首都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教育學院，北京 100048）

在我國學術(shù)界，有學者用“辯證唯物主義”來稱謂馬克思主義哲學，有的用“實踐唯物主義”來指稱馬克思主義哲學，有的則用“歷史唯物主義”來闡釋馬克思主義哲學，還有的學者用“實踐的、歷史的、辯證的唯物主義”來概括馬克思主義哲學。現(xiàn)對此進行綜述。

一、辯證唯物主義：新中國成立后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傳統(tǒng)解讀模式

“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稱謂來源于蘇聯(lián)，具體表述為：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創(chuàng)立自己的哲學時，先創(chuàng)立了作為世界觀的辯證唯物主義，把辯證唯物主義推廣和應(yīng)用到社會歷史領(lǐng)域才產(chǎn)生了歷史唯物主義。認為馬克思主義哲學世界觀是辯證唯物主義,持這種觀點的主要代表有以下幾位：

黃楠森教授是“辯證唯物主義”的堅定捍衛(wèi)者，他在1998年就旗幟鮮明地指出：“馬克思哲學世界觀是辯證唯物主義。”[1]在談到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關(guān)系時，他更是明確表示：“辯證唯物主義包含兩個部分，即世界觀和認識論，而歷史唯物主義是歷史觀，也是一個部門哲學。”“辯證唯物主義作為世界觀蘊含著歷史唯物主義。”[2]

中共中央黨校韓慶祥教授也持這一觀點，他在《重新認識辯證唯物主義》一文中提出：“沒有辯證唯物主義，就不可能有歷史唯物主義的產(chǎn)生。”[3]“馬克思的實踐唯物主義或歷史唯物主義都是辯證唯物主義的一種形式或形態(tài)，而不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整體形態(tài)。”[4]

堅持這一立場的學者認為，只有辯證唯物主義才是馬克思哲學的整體世界觀。他們的論證思路和視角可歸結(jié)為以下幾方面：

第一、馬克思和恩格斯原典的視角。辯證唯物主義主要是由馬克思的唯一終生合作者恩格斯在馬克思的支持和贊同下構(gòu)建的。恩格斯在《反杜林論》、《自然辯證法》等著作中，提出了關(guān)于世界的物質(zhì)統(tǒng)一性、辯證法的定義、辯證法的基本規(guī)律和范疇等觀點，為辯證唯物主義提供了基本內(nèi)容和框架。恩格斯雖然沒有用“辯證唯物主義”的稱呼，卻在《自然辯證法》中提出了“唯物辯證法”的稱謂，二者應(yīng)該是同義的。

第二、馬克思主義哲學發(fā)展史的視角。在恩格斯構(gòu)建了辯證唯物主義基本內(nèi)容和框架后，1886年，德國工人哲學家狄慈根在《一個社會主義者在哲學領(lǐng)域中的漫游》一文中最早使用“辯證唯物主義”這一“術(shù)語”；后來普列漢諾夫于1890年在《黑格爾逝世60周年》中第二次提出這個概念。列寧對辯證唯物主義在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基礎(chǔ)地位的確立起到了決定性作用，他曾說：“馬克思和恩格斯在他們著作中特別強調(diào)的是‘辯證’唯物主義，而不是辯證‘唯物主義’，特別堅持的是‘歷史’唯物主義，而不是歷史‘唯物主義’。”[5]由此可認為，列寧確立了“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這一稱謂。

第三、對于“斯大林體系”的解讀。在馬克思主義哲學史上，斯大林第一個旗幟鮮明地提出了馬克思主義完整的世界觀是辯證唯物主義。1906年，斯大林在《無政府主義還是社會主義？》一文中，曾明確指出：“馬克思主義不只是社會主義的理論，而且是一個完整的世界觀，是一個哲學體系，……這個哲學體系叫做辯證唯物主義。”這時斯大林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理解基本上承繼了列寧的觀點。斯大林取得蘇聯(lián)最高領(lǐng)導人職位之后，于1938年寫作了《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一文，在原有基礎(chǔ)上添加了自己對馬克思主義的解讀，使馬克思主義哲學打上了深深的“斯大林體系”烙印。

二、實踐唯物主義:改革開放后馬克思主義哲學稱謂的新轉(zhuǎn)向

盡管堅持“辯證唯物主義”的學者有著自己的論證思路，但是“辯證唯物主義”所堅持的“物質(zhì)第一性，意識第二性”的“本體論”觀點仍然被我國許多學者批評為“見物不見人”的偽馬克思主義哲學。因此，改革開放以后，我國一些學者對這一模式進行了批判。“這一批判帶來了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積極變革與創(chuàng)新，但此后的進路是形成了實踐唯物主義范式，而關(guān)于歷史唯物主義的研究則變得相對冷清。”[6]改革開放后，實踐唯物主義的觀點被越來越多的馬克思主義哲學界的學者所接受。“實踐唯物主義”論者認為：實踐唯物主義作為馬克思主義哲學的世界觀和基礎(chǔ)，更加注重作為的人以及人的實踐活動的特性，從而填補了以往理解中所謂的“人學空場”，也沖破了傳統(tǒng)教科書的“物質(zhì)本體論體系”的束縛和長期以來思想政治領(lǐng)域僵化的教條主義，發(fā)展了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哲學體系。我們可以對持這種觀點的主要代表人物的思想做以下總結(jié)和概括：

中共南京市委黨校陸劍杰教授是這一論證的帶頭人和“實踐唯物主義”的堅守者，他認為:歷史唯物主義不是馬克思哲學的真正名稱，冠之以“歷史”解釋原則的世界觀哲學是錯誤的；“歷史唯物主義”是以馬克思主義的實踐論為核心的唯物主義歷史觀，是這一實踐論哲學的最具體形態(tài)。因此，“要以‘實踐論’是馬克思哲學的理論硬核、‘實踐’解釋原則是馬克思哲學的根本解釋原則為哲學的立足點。”[7]以此為基礎(chǔ)，他明確提出：“在歷史地形成的馬克思哲學的諸多名稱中，‘實踐唯物主義’是最能說明馬克思哲學真正實質(zhì)的名稱。”[8]

西北大學的周樹智教授在《文化學刊》2010～2011年先后發(fā)表了7篇文章，評論和批判了黃楠森教授所堅持的“辯證唯物主義”的觀點：“黃楠森的‘辯證唯物主義世界觀’并非真正的馬克思主義新世界觀，而是被斯大林曲解了的馬克思的世界觀，是斯大林的世界觀（自然觀）。”[9]他提出：“完全認同和堅決支持實踐觀點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首要的基本的觀點，建議國家應(yīng)當以馬克思的實踐唯物主義新世界觀為指南。”[10]

近年來，“實踐唯物主義”的馬克思主義哲學世界觀稱謂也逐漸成為學者們質(zhì)疑的對象，其理由概括起來有以下三點：

第一，在“實踐唯物主義”這面大旗下，各種“實踐”觀點紛繁復雜，實踐論、實踐生存論、實踐人道主義、實踐的唯物主義等稱謂層出不窮，至今仍沒有形成一個統(tǒng)一的看法，甚至對實踐唯物主義的“基石”——“實踐”的概念也有很大的爭議。因此，以“實踐”為基石，取代教科書體系的統(tǒng)一的實踐唯物主義體系仍沒有被確立。

第二，一些學者質(zhì)疑“實踐唯物主義”不能正確地解答“實踐”與“唯物主義”的關(guān)系。“實踐唯物主義”這一稱謂是從馬克思的一句話“對實踐的唯物主義者，即共產(chǎn)主義者來說，全部問題都在于使現(xiàn)存世界革命化，實際地反對和改變現(xiàn)存事物”[11]引申出來的，這里“實踐的”意即共產(chǎn)主義的、革命的、改造世界的。因此，從這里引申出的“實踐唯物主義”也只是說明了這種唯物主義的一種特征，這樣“實踐唯物主義”并不能說明“實踐”概念與“唯物主義”之間有什么本質(zhì)的聯(lián)系。

第三，還有一些學者認為，許多實踐唯物主義的堅持者仍然把“實踐唯物主義”看成是超越歷史唯物主義之上的一般哲學世界觀，而把歷史唯物主義僅看成唯物主義的歷史觀。“它只是把實踐看成是歷史唯物主義的基礎(chǔ)而否定歷史唯物主義是實踐觀的基礎(chǔ)，因而它不可能真正堅持用歷史解釋實踐。”[12]顯然，“離開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理論原則，實踐概念只能是一個抽象的概念。”[13]

三、歷史唯物主義：馬克思主義哲學原初形態(tài)和發(fā)展中的“新世界觀”

面對“實踐唯物主義”和“辯證唯物主義”爭論所引起的種種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定位不明的問題，回歸歷史唯物主義，用歷史唯物主義解讀馬克思主義哲學的觀點已經(jīng)得到越來越多的學者贊同。一些學者為了更好地闡明馬克思“新唯物主義”和“新世界觀”，他們對歷史唯物主義進行了不同方式的解讀，但本質(zhì)上都堅持了馬克思主義的世界觀是“歷史唯物主義”的稱謂。

吉林大學的劉福森教授是“回歸歷史唯物主義”的提出者和主要倡導者。早在1991年，他就明確提出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包含著兩種含義：“第一，作為歷史觀意義上的歷史唯物主義（我們可以稱作唯物主義歷史觀）”[14]；“第二，作為世界觀意義上的歷史唯物主義（我們可以稱作歷史的唯物主義）”[15]。“我們說歷史唯物主義具有歷史觀和世界觀兩種功能，并不是說現(xiàn)實地存在著兩個不同的歷史唯物主義，而是說馬克思的同一個歷史唯物主義具有上述兩個方面的功能和意義。”[16]2001年，他又對歷史唯物主義和實踐唯物主義的關(guān)系進行了系統(tǒng)的闡述：馬克思的新唯物主義是歷史唯物主義，它是實踐唯物主義的基礎(chǔ)，也是馬克思新唯物主義認識論的基礎(chǔ)。“在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總體性質(zhì)的理解上，不僅需要從物質(zhì)本體論走向?qū)嵺`唯物主義，而且需要進一步從實踐唯物主義走向歷史唯物主義。”[17]

鄒詩鵬教授在論證歷史唯物主義與辯證唯物主義的關(guān)系時，提出：“馬克思絕不是先創(chuàng)立了所謂辯證唯物主義，然后再創(chuàng)立歷史唯物主義；恰恰相反，正是通過唯物史觀，馬克思才徹底地貫徹了唯物辯證法，并實現(xiàn)了現(xiàn)代哲學的重大變革。”[18]“歷史唯物主義更加徹底地貫穿了實踐批判活動。因此，在實踐的唯物主義名目下展開的那些主題，諸如人、主體性、實踐、價值、文化、發(fā)展、生存，其實都應(yīng)當自覺地置于歷史唯物主義總范式之下。”[19]

以馬克思的經(jīng)典文本為立腳點，以中國社會發(fā)展的現(xiàn)實需要為導向，我們認為，只有歷史唯物主義才能表示馬克思主義哲學“改變世界”的本真之意。一方面，以馬克思的文本為依據(jù)，我們贊同孫正聿教授的觀點，即馬克思雖然沒有提出“歷史唯物主義”的稱謂，但是馬克思哲學的“新世界觀”的稱謂就是“歷史唯物主義”。針對孫正聿教授的觀點，一些學者提出歷史唯物主義研究對象不過是人類社會發(fā)展史，與自然界無關(guān)，因此它不構(gòu)成一個完整的哲學體系，不能稱之為馬克思主義的“新世界觀”。但是，他們沒有認識到人類社會決不是憑空出現(xiàn)的，而是形成于人與自然相互作用的實踐過程中。正如馬克思所說：“我們僅僅知道一門唯一的科學，即歷史科學。歷史可以從兩個方面來考察，可以把它劃分為自然界和人類史。但這兩個方面是不可分割的；只要有人存在，自然史和人類史就彼此相互制約。”[20]因此，馬克思的“新世界觀”是由“自然史觀”和“人類史觀”兩方面構(gòu)成，它的另一種表述就是“歷史唯物主義”。另一方面，把“回歸歷史唯物主義”的話語體系與社會發(fā)展中的現(xiàn)實問題相結(jié)合的新思路，必將為中國的發(fā)展乃至人類的發(fā)展提供新啟迪和新方向。正如習近平同志所說：“歷史和現(xiàn)實都表明，只有堅持歷史唯物主義，我們才能不斷把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規(guī)律的認識提高到新的水平，不斷開辟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發(fā)展新境界。”[21]

以“馬克思主義哲學”稱謂的發(fā)展歷程來探析馬克思主義哲學的世界觀，學者們做出了突出的貢獻。我們探析這一問題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研究和發(fā)展有重大的意義，因為這不僅關(guān)系到馬克思主義哲學稱謂這一簡單的問題，而且關(guān)系到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本質(zhì)如何理解的問題。在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是我們意識形態(tài)領(lǐng)域的主導思想，真正弄清馬克思主義世界觀的表述方式對我們中國的發(fā)展有重要意義。目前，以“歷史唯物主義”為基本原則和導向來研究中國現(xiàn)有的社會問題的方法已被越來越多的中國學者所采納。因此，“歷史唯物主義”作為馬克思主義哲學的世界觀和解釋世界的原則，在未來的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領(lǐng)域最有可能成為主流觀點。

[1][2]黃楠森.必須堅持辯證唯物主義[J].北京大學學報，1998，（2）.

[3][4]韓慶祥，張艷濤.重新認識辯證唯物主義[J].毛澤東鄧小平理論研究，2012，（2）.

[5]列寧選集（第2 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225.

[6][18][19]鄒詩鵬.何以要回到歷史唯物主義研究范式？[J].哲學研究，2010，（1）.

[7][8]陸劍杰.為“實踐唯物主義”再辯護——兼論它同三種版本的“歷史唯物主義”的關(guān)系[J].學術(shù)研究，2010，（2）.

[9]周樹智.論馬克思的新世界觀在哲學史上的偉大革命——兼評黃楠森先生的“辯證唯物主義世界觀”[J].文化學刊，2010，（3）.

[10]周樹智.論馬克思創(chuàng)立新世界觀的艱辛歷程——二評黃楠森先生的“辯證唯物主義世界觀（下篇）”[J].文化學刊，2010，（5）.

[11]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 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66.

[12][13][17]劉福森.從實踐唯物主義到歷史唯物主義[J].理論探討，2001，（6）.

[14][15][16]劉福森.馬克思主義哲學的主體性原則、實踐性原則和社會歷史性原則[J].社會科學戰(zhàn)線，1991，（3）.

[20]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 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66.

[21]習近平.推動全黨學習和掌握歷史唯物主義更好認識規(guī)律更加能動地推進工作[N].人民日報，2013-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