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人們很容易把“一句話”、“一個人的狀態”、“一個社會生活中的‘事件”忽略后做出一種對“輿論政治”的放大性討論,那反而這個討論也只是我們前面說到的“一句話”的現象,所以這兩部分看起來很悖論。其問題在于人們忽視了對政治最基礎性“輻射關聯”的判斷,其實人們個體的自我組織方式就是一種政治回饋,個體的判斷方式和狀態都是受到社會環境中“政治性”關聯制約下做出的統一性經驗行為或非統一性的經驗質疑。那藝術的方式對于藝術家劉辛夷來說就是把“普遍”帶到對經驗的質疑中去,形成“非闡釋”和“非解決”的不平衡的存在狀態。
對于劉辛夷來說這種“態度”是很政治性的。對藝術政治的解讀人們很容易變成對政治符號的討論,變成一種“特殊性”。他關注人在環境中潛在的能力或“關系能力”,這也是潛藏的政治視角,“環境”的潛在性就像人們的一種“消化”過程,總會對不適應的東西產生阻礙,但總歸會被這種大的環境和經驗系統所平衡,從而“不適應”在這個平衡的驅殼下會延伸出新的意識形態的存在方式,這就像人的個體在這個環境中同時肩負著公共關聯、社會性、普遍性的特征,但還處于“停滯狀態”的政治“變異體”。似乎劉辛夷把這種“變異體”的膨脹用藝術的方式暫時給了它一種存在方式。那在他的作品中對于人們“經驗的交換”或許能把這種存在方式激活。
他的作品始終就像一個“政治”的附著體,比如作品《有求必應》、《平民邦交》等,確實是對那種政治“變異體”存在方式的放大,捕捉到的也是“一個社會生活中的‘事件”、“一個人的關系狀態”中的特殊性。同時這種存在方式更像在物質經濟快速流通下的“意識形態”的“集合殘留”,依然保留著生產方式中的功能屬性,這也構成了“經驗”的切入點。這也正是劉辛夷對“政治”的關注,但又脫離了對政治“輿論性”概念單一的討論。
I ART:從你的作品聯系到你對“政治”的關注,能看到作品是從社會生活、事件中的事物或事物的存在方式關聯到對“政治”的體驗,站在個人的角度,能談談與你緊密相關的周遭社會生活環境的現狀與你關注的“政治”之間的關系嗎?
劉辛夷:雖然講具體的環境塑造具體的人,大體上是沒錯的,但要是認定了人是環境動物,甚至環境的產物,那可能就把人潛在的能力看低了。對我來說,只是和很多人一樣,在同一個城市出生,長大,完成學業,來過北京,繼而有過幾年在國外的經歷,再回國。但我大概是那種無論哪里都歸屬感很弱的人,也不渴求接納,我沒事兒愿意留意我生活的地方以及人與人相處的方式,自己梳理包裹了自己的各種關系。我想這就是引得我關心起政治的一些條件吧。此外,大概是分別在幾個個性迥異的地方待過,還總是要面對人格和觀念上的自我改造。這就像一個人從小學到大學的歷程中,每個階段都要上一遍政治課,可是在解釋上卻差別很大,出現了一些系統不兼容。這讓我很困擾,但也覺得應該有可能在個人層面去化解這些擾亂,并且需要有一個持續性的輸出手段來自證,于是這就成了我現在工作的一層底色。
I ART:一談到“政治”,“公共關聯、普遍性、社會性”似乎就成為了一種與之相關的利器,那從你的作品出發,你是如何看待這三者與政治性的潛在關系,并從中提取問題的?
劉辛夷:政治從來就是普遍關聯的社會性活動,事關人類的自我組織方式?,F代社會的意識形態都是尋求打破藩籬,開啟自下而上的平民政治參與。因而推進“公共關聯,普遍性,社會性”是現代政治的本分。然而現在流行談論的“公共關聯,普遍性,社會性”更像是一種口號,在幫助人們真正理解和實踐現代政治的目標上作用有限。比如,當代藝術語境里談論的公共性是針對極小眾的藝術觀眾而言的,和在派出所備過案的老百姓關心的公共性是不同的概念。至于我關心的政治議題,也不一定都具備很強的公共性,有不少只是存在于知識或者理論之中。它們作為創作素材,我的工作目的恰是要將它們的視覺形象帶離政治學和社會學的討論路徑。
I ART:同時結合你作品談談,你是如何把提取的問題置入你的創作思考和呈現中的?因為關于你思考的政治問題與作品的視覺呈現之間總是有一個“有效地帶”,這對于當代藝術也是非常難的事情。
劉辛夷:這是個秘密。我的意思是,藝術創作里的所謂問題意識不見得都能解釋創作動機。 對我而言,實際情況更像是我要首先尋找到一個令我自己興奮的實踐方式,在視覺領域里創造新的理解,而且我需要確定這種理解不是局限于我個人經驗下的。你可以說這是一種兼顧,我的理由是,藝術家的工作需要給予他人充分的尊重,因為展示的目的,仍然是經驗交換。至于有效性說到底是個外部評估,藝術家作為自己創作的實踐主體,往往也只有在作品充分展示后,才有機會去體會。就比如,我從未想到過,經我改造成抗議者的招財貓,竟然還在草場地的兩家畫廊前臺繼續干著“招財進寶”的老本行。
I ART:談到“政治的話題”總是會給人一種嚴肅的感覺,但是在你的作品中能體會到一種輕松的、觸手可及的政治體驗的“愉悅感”,似乎與觀者、公眾的普遍經驗有著真實的距離感和關聯,但又同時透露出問題。那你在創作和呈現的時候是把觀者擺在怎樣一個位置上?(例如作品《平民邦交》、《意見箱》、《有求必應》、《休息指數》等。)
劉辛夷:謝謝你的評價。我的工作標準還是讓作品盡可能做到自洽。但確有一些關系需要人的參與可以激發更豐富的可能性。就像你提到的這幾件作品,但是一般情況下我很忌諱放大自己的因素,所以會想到邀請我的觀眾。在尊重觀眾意愿的前提下,我希望觀眾的背景和反應能夠成為我作品的組成部分。然而互動只是途徑,我希望以此作為一個入口,如能引發基于身心體驗而對“政治”有所理解,于我,于觀眾可能都多少令人振奮。

I ART:為什么你的創作會一直關注于“政治問題”,同時你在國外和國內不同的生活感受中,對于你思考的“政治”出發點和觸發角度有怎樣的不同?
劉辛夷:其實我關心的還是社會和文化這些人文因素在工業化社會中的角色以及它們可能遭遇的嬗變,但是我發現不理解政治是不可能理清這些方面的復雜關系。這也可能和我很難熱心投身于我生活的環境有些關系。
在倫敦的四年,我多數時間其實是在體會西歐作為最先工業化的地區是如何塑造和影響了世界。有多少我們熟悉的概念,制度,行事和思考方式的出處是來自我們的文化之外,又是如何成為我們自身的一部分。而身處那個環境,往往沒法期待他人了解我所了解的,這讓我意識到沒有共同基礎就無法奢談討論,必須尋找到一個錨點,這就只能在根本性的知識體系里摸到了政治這個底座。再就是通過試錯學會了尋找適合自己的角度,避開陳規,去探索新知。
等回到國內,我體會到很緊迫的事是需要更好的理解中國的工業化發展的意愿,邏輯和條件,以及我們這一代中國人在世界上可能的角色。然而我的理解卻和許多人有很大的交流困難。因為我發現許多國內知識分子的政治觀是建立在西方文化主體上的,然而我也不認為孤立地討論中國的傳統邏輯能夠解釋的了工業經濟帶來的新問題。這使得我更加堅定去討論影響了我們現代化想象的外部環境和它們背后的錯雜邏輯。
I ART:對于你這個時代和年齡的藝術家,面對相對經濟全球化的世界,從你自身出發能談談你對政治體驗的視角都會側重于哪些方面和問題上?(它不像是一種直接戰爭的政治面貌,或是一種國家間的敏感政治話題。)
劉辛夷:我們這代藝術家普遍面臨的是一個信息過剩但導向單調的環境,其中就面臨如何從知識和概念中剝離出自己的認識,清晰自身與這個世界的種種關系,這或許是我們最切身的政治體驗。而我們這代人最顯著的政治體驗是政治媒體化?;ヂ摼W讓信息傳播,也讓控制力跨越地域,我們自以為已經學會享受信息化世界的便利,但是每個參與者都面臨嚴密的定向營銷。與此同時,認同政治即身份政治,正在以詭異的方式在全球擴散,極端化的例子包括伊斯蘭恐怖主義擴大化和民粹勢力的聚集。政治逐漸成為專業性很強的領域,金融和投資界很可能才是看《新聞聯播》最認真的人群。和常識相反,全球范圍內,政治都在變得越來越精英化。
我自己跟蹤的重點還是不同世界觀的撞擊。這個過程會有沖突,也有和解。例如經濟全球化曾經是一項國際間的分工政策。它在全球范圍內轉移了資本和技術,目的是整合新的資源要素,授權后發國家和地區參與工業國的經濟網絡,就像企業里的管理層級結構。然而這種一廂情愿的安排逐年暴露出嚴重的挫折:一方面發達國家面臨能力下降,活力衰退,債務危機和年輕人沒有社會位置的前景;而另一方面,發展中國家的經濟依然不健康,并且發現只有向發達國家集團爭取更多政治經濟權益才能應對的現代化進程對內部的傳統社會的解體作用。全球化對兩大集團而言,都已經成為宣泄不滿的對象,但一時又不可能找到替代性的方案,反而成為一種多方牽制。國際格局的重新洗牌已經不可避免,但途徑卻不容易有統一的意見。戰略背后的文化差異可能是最微妙的影響因素。
I ART:能談談你是如何看待你的作品呈現和公共空間之間的關系,并且如何看待當代藝術在公共空間中所處的位置?(例如像你的作品《請勿穿越》、《萬用抗議牌》、《有求必應》等。)
劉辛夷:目前來說,我的作品和“公共空間”的交集還不多。《萬用抗議牌》(2010)和《有求必應》(2013)都是在白盒子里看著突兀的家伙,可以說正是脫離了日常的背景,作品的觀念性才可能成立。如果要強調作品與展示環境的社會屬性之間的對話機緣,我倒是覺得《意見箱》(2014)和《請勿穿越》(2013)有那么一點關系。一個是借用了社會現實中的現成品介入美術館的空間,偽裝成功能性的設施。另一個是“裝飾”了保險公司大樓里的一處通道,對出入的辦公室工作人員提示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行為規范。至于說“公共空間”在當代藝術里的位置,我只能說還有待實踐,因為目前這個概念的提法里,似乎總想將社會環境和美術館和畫廊展示對立起來,以放大藝術家的精英形象和社會責任,但少有案例能真實地和公眾建立起一些關聯。 我的體會是當代藝術家需要暫時忘記自己的身份,主動在藝術語境較弱的場合鍛煉自身的智慧和靈活性。如今沒有什么“公共空間”可能是屬于全體公眾的,只有被這樣和那樣的目的占領的場所,例如社區廣場在白天是流動集市和城管的舞臺,晚上又是跳廣場舞的和停車場的較量。有的時候覺得這些更像是“公共空間”里的藝術。(采訪/撰文:李寧 圖片提供:空白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