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奎
我到處找老鄒,最后在六年二教室找到了她。她問干什么,我說還是那個材料的事兒。你寫的那個材料太簡略了,還缺乏一些具體的細節,你得跟我講講。她笑而不動:就那么地吧,我沒什么可說的。我說是校長讓我來叫你的。校長是她表哥,她知道她不聽我的,就得挨一頓罵,才勉強跟我出來。
老鄒名叫鄒麗萍,今年53了,臉色黧黑,頭發如果不染的話,基本都白了吧,臉上的皺紋如密集的蛛網,網住了多少歲月的滄桑。但她的身板還算挺拔,笑聲爽朗,牙齒潔白,眼睛閃爍著矍鑠的光芒。
在走廊里,老鄒站住,懇請我說,老李,求求你,別寫我了吧。
我說,那怎么行,教育局來電話,組織部要拍你的電視片,讓我找一下你的素材,我不寫,完不成任務哇。
要寫的話,不要寫我的名字。
那恐怕也不行。
那你換別人吧。
我想想,說,要不換校長?反正他也是黨員教師。要是寫他可是省勁兒,我有現成材料。
好主意。
我倆來到校長室,見到校長,我說,校長,你妹子不干哪,她要換你。
校長把眼睛一瞪:這是說換就換的玩意兒嗎?
我倆只得灰溜溜地出來。老鄒邊走邊磨嘰:你說我都要退休的人了,要這些個榮譽什么用呢?
回到辦公室,我讓她坐下,來,你再談點細節,你寫的那個材料才能用上。
她談了四五個例子,我看著紙上那幾個事例,不耐煩地說,拉倒吧,你說得太平淡,填到材料上也不會給材料增色的。
老鄒就回去接著備課去了。
沒辦法,我還是到大腦里搜尋一下和老鄒共同工作過的往事吧,看有沒有可用的細節。
還是大家年輕的時候,老鄒在百合村小學當民辦教師,我在鄰近的新勝小學當民辦教師。在還不認識她的時候,就沒少聽說她的名字,都是從當地百姓口里聽說的。說她對學生極嚴,也極愛,學生家長都很喜歡她。說她教過的班級年年都考全鄉第一,家長都愿意把學生往她的班級送,說她年年都被評為優秀教師。
當我被調到百合小學工作時,我們都到了不惑之年,在和老鄒共同工作和學習中,更印證了我過去的所聞不虛。老鄒是個工作狂,每天我們來上班,走進辦公室,老鄒也笑吟吟地從班級回到了辦公室,她陪學生晨讀已經一個多小時了。雖然她的班級紀律特好,素有“有老師在跟沒老師在一個樣”之稱,但她每天還是堅持陪學生們晨讀。
那天下午,校長帶我們師生到學校果園里割蒿子,到了地方,校長告訴老鄒,你就站在那兒指揮學生割得了。可我看到,老鄒往手心里吐了一口吐沫,揮刀割在了學生的前頭。第二天,老鄒沒來上班,聽校長說她住院了,腰部左側刀口發炎潰爛多日,又進行了第二次手術。她出院以后,我和同事來到她家看望她,從大家的言談中才知道,老鄒在1997年患左腎惡性腫瘤,在省城醫院做了左腎切除手術,敢情這么多年來,她一直是提溜一只腎跟我們PK,真令我們這些身強力壯的老爺們兒汗顏哪!我聽同事們說,當年老鄒出院時,醫生曾斷定,老鄒最多能活3年。曾經的一段時間,老鄒一度萎靡不振,精神幾近崩潰。忽然有一天,當她眼前閃現出一個個稚嫩的笑臉,耳邊傳來瑯瑯的書聲,她又像一株半枯的小草淋上了甘露,頓時精神抖擻起來。她的眼前仿佛現出生命的曙光——回到學校去,即使死也不能坐以待斃,也得有一番作為!
回到學校以后,她一如既往地工作著,而且事事都走在我們的前面,沒人能夠發覺,老鄒的身體與我們這些健康人有絲毫的差別。
別看老鄒一天到晚笑吟吟的,她的脾氣卻有些不好,如果同事包括校長有什么原則性的錯誤,她都會翻臉不認人,跟你吵個不休,直到你心服口服地認錯為止。初接觸她的人,肯定會因此不喜歡她,但天長日久,就會發現她的“刀子嘴、豆腐心”。在生活方面,她對別人的關心還是特別的細致、周到。在百合小學,我們老師多數都是通勤,每天的第四節,我們科任老師都去上課,老鄒沒課也沒在辦公室“休息”。下課回來發現,老鄒已經把大家的中午飯都做好了,就等大家回來吃了。
在班級,老鄒對學生的嚴厲是出了名的,哪個淘小子想破壞課堂紀律,她不會饒過他的,非把他“呲”哭了不可。學生一掉眼淚,她馬上心軟了,言辭又和風細雨起來,直到學生露出笑容為止。平時她對學生又一律視為己出,給予母親般的愛。學生的文具丟了,她掏錢讓他去買。學生病了,她領學生去醫院診治,診療費由自己墊上。百合正屯有個女孩兒,叫冬梅,她父親雙目失明,失去了勞動能力,家庭生活極度貧困,老鄒給她買文具,幫她交書費,我們有時看見她騎自行車馱來大包小裹,原來她把自己女兒穿過的衣服劃拉來給冬梅穿。一年夏天,老鄒看見別的女孩都穿上了花裙子,唯有冬梅還穿著長腿褲子,星期天,老鄒就帶冬梅到縣城買了一套裙子。據說,直到畢業多年的今天,每當冬梅來看老鄒,還叫老鄒“老師媽媽”呢!正是老鄒這種待學生如親人的愛心,她帶班36年來,沒有一個學生在學習上掉隊,也沒有一個學生發生輟學現象。
我后來調回了本屯新勝小學,幾年后調到了青川中心校,老鄒在2009年也調了過來,我們又成了同事。老鄒調過來那天,還發生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老鄒來校長室報到時,來了12個人,是老鄒在百合小學所教的12個學生的家長,他們坐在校長室不走,懇求校長改變決定,讓鄒老師回百合繼續教他們的孩子。校長不答應,有家長就急得流下了眼淚,老鄒也跟著掉眼淚。經過校長和老鄒的耐心工作,12個學生家長才心有不甘地離開了校長室。
第二天,這12個學生家長又想出了新招兒,把自己的孩子全都轉到中心校繼續跟鄒老師讀書。
我到中心校后擔任兩個年級的音樂課,一天兩節,還是很輕松的。我和老鄒一個辦公室,她當班主任,一天到晚忙得不可開交。那天下班后,我改一個稿子走晚了,老鄒在班級批完作業回來,我拿出兩張《提前讀寫報》:給你。你們班又有兩名同學發表了文章,齊美靜的《賞云》、高云超的《放風箏》。
老鄒伏在桌子上,頭枕在胳膊上,欣賞完自己學生的作品,抬起頭,一臉幸福的樣子:謝謝你啊。
謝我什么,是你自己教得好嘛。
沒你推薦能發表這么多嗎?怎么樣,我賄賂賄賂你,明天中午到我家吃飯。
算了吧,你哪有那個時間啊。
我看她疲憊的身子,不禁勸了她幾句:老鄒哇,下學期你別干了,要不你會累垮的。
送走這個畢業班啊,我可真的不干了,跟你一樣,當個科任得了。不瞞你說呀老李,我是真的好累啊。
話是這么說,可下學期一開學,她還是當上了一年級班主任,因為很多新生家長都是奔她來的,學校要是不實行抓鬮制啊,都沒法分班了。校長也心疼妹子,但他進退兩難;老鄒也想歇歇,但她騎虎難下。況且,那些年輕班主任還需要她“扶上馬,送一程”。
再咬咬牙吧,反正我再有兩年就退休了,連科任都不用當了。看老鄒輕松的神情,仿佛現在就回家休息了似的。
17年過去了,老鄒沒有倒下,仍然戰斗在教學第一線。她感慨地說,每天跟孩子們在一起,感受著他們那股鮮活的氣息,我的病反倒沒啥事了。唉,是這幫孩子們給了我第二次生命啊……
這些片段歷歷在目,如電影鏡頭在我眼前掠過。我想,有這些生動的事例,還用老鄒再提供什么細節呢,老鄒的所做所為本身就是一篇感人的好文章。靈感來襲,我打開筆記本電腦,“噼哩啪啦”地抒寫起來。
編后語:老鄒的故事,現已被延壽縣組織部拍成了專題片,于2014年教師節前后在當地電視臺《黨的生活》欄目播出。或許老鄒只是成百上千的教師中最普通、平凡的一位,但作為老師,我們應努力成為最能打動學生心靈深處的一位師者,就像老鄒一樣……
(作者單位:延壽縣青川中心校)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