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tǒng)觀念燭照下的新感覺派小說的女性形象

范譯鶴

摘 要：新感覺派作家在作品中試圖建構一個遠離鄉(xiāng)土色彩的都會世界。在這種創(chuàng)作目的的驅使下，新感覺派作家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對傳統(tǒng)觀念進行了有意識的剝離。但是盡管作家在作品中極力隱匿扎根于腦海中的傳統(tǒng)觀念，傳統(tǒng)觀念卻依然蘊藏在新感覺派小說的人物形象中。本文試圖對新感覺派作品中女性人物形象進行解剖，從而挖掘隱藏在女性人物形象中的傳統(tǒng)內蘊。

關鍵詞：新感覺派 女性形象 傳統(tǒng) 都會

新感覺派作家在作品中塑造了一系列在都市浮華中依然保持傳統(tǒng)內核的女性形象，她們是《梅雨之夕》中那個在陰雨綿綿的天氣中默默等待丈夫歸家的妻子;是《雄雞》中無法忍受婆婆的責罵最終痛苦自盡的媳婦;是《玲子》中不曉世事、天真無邪的娟麗女孩;是《公墓》中善良柔和、溫柔癡情的女子。這些女子盡管存在于都市，但卻一改都會現(xiàn)代女性做派，堅守著傳統(tǒng)女性固有性情：壓制自身欲望，相夫教子，呈現(xiàn)出善良、謙和、純潔、溫柔的性格特征。

在傳統(tǒng)觀念中對女性德行的要求在春秋時期已發(fā)端。《禮記·昏義》中言：“教以婦德、婦言、婦容、婦功。”鄭玄注：“婦德，貞順也。”婦德在《后漢書》中得到了更進一步的闡釋：“清閑貞靜、守節(jié)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是謂婦德。”可見，婦德是對傳統(tǒng)女性言談舉止最基本的要求。新感覺派作品中女性形象的傳統(tǒng)性亦通過這一點表現(xiàn)出來：在《莼羹》中，渴望喝到丈夫親手煲的莼菜湯的妻子，即使對丈夫的行為感到失望，依然保持著理智的行為，在丈夫朋友面前盡力維持端莊的形象，即使哭泣也要背對丈夫;在《智宏法師的出家》中，智宏法師出家前的不識字、不能吟詩、不懂得下棋的妻子，即使知道自己并不令丈夫滿意，也要盡力完成一個妻子應盡的責任;《黃心大師》中，惱娘即使對丈夫并沒有夫妻應有的情感，但依然不痛苦、不抱怨，將這一切歸結為命中注定，淡然完成妻子的義務;在《妻子生辰》中，通過丈夫的敘述可以得知，妻子是突破了封建禮教與舊式婚姻的束縛與所愛的人結合，一起構建了一夫一妻制的小家庭的。結婚后，她忍受著寂寞與空虛，微笑著面對艱難的生活，未曾露出一絲愁苦。當?shù)弥煞蛞驗槟抑行邼茨軆冬F(xiàn)承諾過的生辰禮物時，她依然是微笑著，“如同每晚用飯似的，安閑地一口一口地咀嚼著，啜著湯”。在這些作品中，女性的言行舉止始終應和著“清閑貞靜”“行己有恥”的準則，其溫柔賢淑、善解人意的品性，正是傳統(tǒng)女性性格的典型特征。

值得一提的是，對婦德本身的闡釋并不是新感覺派作家所要書寫的核心。因此，婦德在新感覺派作家筆下是一個廣義而又相對模糊的概念。其中的“婦”已經(jīng)不再局限于已婚女性，同時還包含待字深閨的年輕女孩。她們生活在都市環(huán)境中，較少受到傳統(tǒng)禮儀的禁錮，但其行為依然體現(xiàn)出傳統(tǒng)特征。例如：《上元燈》中的“她”在面對“我”與“表兄”時，展現(xiàn)出了不同于傳統(tǒng)女性的堅決與主見，不顧家人的反對拒絕了“她”所不愛的人，這一行為表明此時的“她”已經(jīng)擺脫了傳統(tǒng)思想的禁錮，敢于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但當她單獨面對鐘情的人時，其行為舉止遠沒有之前大膽、開放，反而越發(fā)羞澀起來，“她猛然聽我如此說，不覺得有些吃驚，臉上忽然轉成灰白，她抬頭將她多情的眼波又瞟了我一次，忽然臉上又升起了紅霞。”由此可見，年輕女性盡管已初步擺脫了舊思想與禮教的禁錮，但在日常行為中，依舊受到傳統(tǒng)行為規(guī)范的制約，她們的行為始終與都會本身格格不入，在言行舉止中映射出傳統(tǒng)的倒影，與“婦德”行為形成暗合。

盡管在新感覺派作家（特別是施蟄存）筆下，這些女性將自己緊緊束縛在傳統(tǒng)道德的框架中，與“現(xiàn)代”本身相距甚遠，似乎被都會所遺忘。但是，這些女性同樣成長于新文化的氛圍中，新思想對她們潛移默化的影響無法避免。因此，盡管這些固守著傳統(tǒng)意識的女性作為都會女性的模范代表，是賢惠淑德的善女子，但在這些向善的心靈中，依然涌動著隱秘的欲望。在這些隱秘的欲望中，包含著對男性的渴求與性沖動。作品中傳統(tǒng)女性的心靈也曾有過一絲松動，但與五四時期真正擺脫傳統(tǒng)思維禁錮的娜拉們不同，新感覺派筆下的傳統(tǒng)女性的行為舉動始終受到傳統(tǒng)思想的控制。因此，在欲望產(chǎn)生的時候，這些“善女人”盡管在內心深處有過痛苦的糾結與出走的欲望，但她們始終無法突破固有觀念，將內心的想法付諸實踐，反而將其壓制下來。

在《春陽》中，犧牲一生的幸福抱牌位成親的嬋阿姨“在近半個月來老是那么樣的風風雨雨的沒有看見過好天氣，今天卻滿街滿屋的暖太陽下”心中升騰起莫名的情緒。十二三年前，嬋阿姨的丈夫“未婚”去世后，她一直遵循著傳統(tǒng)女性的行為準則，守節(jié)盡孝。盡管心中也會有再婚的想法，但始終被傳統(tǒng)意識壓抑。然而，傳統(tǒng)意識無法壓制嬋阿姨內心的情欲——在暖陽所升騰起的曖昧的氛圍中，嬋阿姨對偶爾經(jīng)過的男性產(chǎn)生了情欲幻想。她幻想那個文雅的紳士與她同坐、與她交談，在上海這樣好的天氣中與她并肩挽手約會。但是，嬋阿姨的一切幻想在管理員一句“太太”的稱呼中被拉回現(xiàn)實，使她想起了在生活中所扮演的真正角色——已亡丈夫的夫人。也就是說，嬋阿姨的情欲最終被傳統(tǒng)思想中“寡婦守節(jié)”的禮義撲滅。在《周夫人》中，周夫人因為“我”的相貌與其逝去的丈夫有幾分神似，便將“我”視作感情的全部寄托。但這種寄托只局限于用幽怨的眼神面對懵懂的“我”，并沒有將這種情感表達出來。在《霧》中，素貞小姐無論多希望遇見一個優(yōu)雅的紳士，但這樣的期望一旦與傳統(tǒng)文化中對戲子鄙夷的態(tài)度相沖突，便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由此可知，作品中的女性“仍然受制于傳統(tǒng)女性節(jié)烈要求的影響，她們是‘節(jié)的，也是‘順的，順從于思想出軌的丈夫，更甚于對此裝作視而不見。在內心里產(chǎn)生隱秘的欲望時又順從于傳統(tǒng)道德意識。她們是不敢反抗的，更不敢尋求自身的欲望”。

在塑造都會傳統(tǒng)女性人物形象的同時，新感覺派作家同樣塑造了一批極具現(xiàn)代性的摩登女郎形象。她們散布在都會生活的各個階層，如同一朵朵嬌艷明媚的花，在白晝溫暖的日光與都會浮躁的微風中盛開怒放。她們游走在城市的各個角落，是《游戲》中鰻魚似的女人;是穆時英《被當作消遣品的男子》中將男士視作甜品的榮子;是《兩個時間的不感癥者》中同時將H與T兩位先生玩弄于股掌中的有著涼爽聲音的微笑的女人;是《蝴蝶夫人》中無法忍受孤獨與寂寞的蝴蝶夫人;是《薄暮中的舞女》中的舞女、交際花。在新感覺派作品中，都會摩登女性形象有一種共同性，即無論處于社會何種階層，從事何種職業(yè)，她們都與傳統(tǒng)觀念中女性的冰清玉潔、賢淑端莊相去甚遠。可以說，生活在都市中的摩登女郎用美貌與狐貍般的個性挑逗著男性忍耐力的極限，將道德的底線壓到最低。她們的行為舉止甚至超出了同時期任何一位作家筆下的新女性形象。無論是茅盾筆下的孫舞陽、章秋柳，抑或是巴金筆下的佩珠，還是丁玲筆下的莎菲，這些受到新式教育的女性盡管脫離了封建傳統(tǒng)思想的禁錮，在一舉一動中流露出新女性灑脫開放的特征，但是，這些都會女性的舉動充滿了理性的節(jié)制，有一定的目的性：她們的舉動或是對男性社會進行反抗，或是對個人苦悶情緒進行發(fā)泄。可以說，在都會背景下，這些新女性的行為受到情感與理性的雙重制約。而在新感覺派作家筆下，都會摩登女性的行為找不到任何理性的根基，她們只是一味地放縱享樂，傳統(tǒng)道德的印記在她們身上已無影無蹤。endprint

但從文本中可以看出，即便新感覺派作家在塑造這類都會女性形象時極力消解其身上所蘊涵的傳統(tǒng)特征，但她們所具有的傳統(tǒng)個性依然無法被徹底抹殺。造成這種結果的原因并不復雜，正如弗洛伊德認為，人類的性格如同海面上的冰山，所流露出來的僅僅是很少的一部分，即人類的意識層面。而絕大部分的無意識被埋藏在海底，決定著人類的發(fā)展與行為。新感覺派作品中的都會女性塑造者（即新感覺派作家本人）受到傳統(tǒng)文化的浸染，在創(chuàng)作中無論怎樣壓制傳統(tǒng)文化對其的影響，最多也只能在意識層面消除，在其潛意識中，傳統(tǒng)觀念始終存在。因此，作家在進行人物塑造時，這種被壓抑的傳統(tǒng)觀念盡管不能在作品表面有明顯表現(xiàn)，但是依然會與所塑造的都會女性形象的行為舉止相融合，并最終表現(xiàn)出來。

在新感覺派作家筆下，都會摩登女性始終受到傳統(tǒng)審美模式的制約。中國古代哲人學士，對美早已有了足夠的認識：“夫有美物足以移人，茍非德義，則必有禍也。”在傳統(tǒng)文學中，美的一般都是壞的，是邪惡的而非正直的。在傳統(tǒng)禁欲的年代，作者在作品中一般不會給予傳統(tǒng)善女人美艷的外貌，因為美艷通常會勾起欲望，與崇高相違背，因此女性的美通常被善與順的美德掩蓋。在傳統(tǒng)文學中，“‘美是人的自然情感欲望的潛在追求，‘壞是明確的倫理伸張，兩種對立的感情因素，被熔鑄在一個具體的意象上。人們譴責了道德上的傷風敗俗……害人犯了錯誤的悲劇原則被‘美人做了‘壞事所取代。”美作為一種壞的象征這一價值觀念隨著時間的推移流傳了下來。

在新感覺派作家的作品中，對于都市女性形象的塑造，可以鮮明地體現(xiàn)出這種傳統(tǒng)價值觀念的延續(xù)。在作品中，作家對于傳統(tǒng)安順良善女性的外貌的描述是十分有限的。有關傳統(tǒng)女性的外貌通常通過側面渲染，點到為止。但對于與傳統(tǒng)女性性格特質相悖的女性，則對其外貌大加書寫，借此突出其“非善”的特征。例如施蟄存塑造了大量傳統(tǒng)善女性，但是我們極少發(fā)覺對這些女性外貌的詳細描寫，只有在《石秀》中，作家對潘巧云的外貌有著詳細的描寫：“她的一副裊裊婷婷的姿態(tài)，一襲回文鏤空細花的杏花濮綢夾衫，輕輕地束著一副繡花如意翠綠抹地絲絳，斜領不掩，香肩微，隱隱地窺得見當胸一片乳白的肌膚，映照著對面楊雄穿著的一件又寬又大的玄色直綴，越發(fā)嬌滴滴地顯出紅白。”作為施蟄存筆下唯一的一位出軌女性，潘巧云身上傳統(tǒng)女性的特質幾乎消失殆盡。作者對其外貌描寫不禁讓人聯(lián)想到潘金蓮、李瓶兒與春梅等形象。也就是說，在作家書寫其美艷外貌的同時，在內心已經(jīng)對其失德做出了判斷。這種創(chuàng)作手法，在新感覺派其他作家的作品中體現(xiàn)得也十分明顯。當新感覺派作家塑造具有都市特性的女性形象時，通常會使用大量筆墨正面書寫摩登女郎美艷的外貌，但是，所塑造的都會摩登女性形象有一種共同性，即無論處于社會何種階層，從事何種職業(yè)，她們都與傳統(tǒng)觀念中女性的冰清玉潔、賢淑端莊相去甚遠。“中國古代文學中美人形象都是按照這種欲小于美、貞與美齊的規(guī)律塑造的。但在她們這兒，軀體上滿溢著淫欲與肉欲的成分，撐破了傳統(tǒng)道德的眼光。因此，傳統(tǒng)的鋼尺一定要無情地鞭撻她們，將她們打向惡的一邊。至于說她們的性格則是說謊、狡黠、淫蕩、愛慕虛榮、追逐生活的浮華、追逐肉欲的享受、水性楊花、逢場作戲、不講信用。用‘紅菱的嘴只會說謊，美麗的外表下藏著一顆狐貍的心。她們把傳統(tǒng)女性身上古德幽光的品質：平和、優(yōu)美、貞潔一股腦兒甩到東陽爪哇國去了，顯示出妖婦魔女的特征。”由此可知，在新感覺派作品中，所塑造的都會女性形象無論怎樣與傳統(tǒng)女性相脫離，始終受到傳統(tǒng)審美眼光的制約，受到婦德標準的審判。

此外，在新感覺派作家筆下，都會摩登女郎以極端開放的形態(tài)出現(xiàn)，但她們卻缺乏女性的主體精神與獨立品格，無法擺脫對男性本身的依附。在中國傳統(tǒng)父權文化中，男女兩性的差異不僅僅只是自然性別的劃分，同時還意味著社會性別的差異，關系到主從、上下、尊卑、內外等諸種關系的定位。在這種不平等的關系中，男性始終以主持者的身份存在，離開了男性的女性便失去了生存的根基。因此，絕大多數(shù)中國傳統(tǒng)文學中，女性是家庭的操持者，是丈夫的附屬品，她們需要依靠男性才能在社會上存活。例如馮夢龍的《警世通言·杜十娘怒沉百寶箱》，杜十娘本為青樓女子，但堅貞不屈，為轉變逆境將希望寄托在富裕公子李甲身上，但李甲最終背信棄義。杜十娘盡管有萬貫財寶，但她失去了男性的幫扶依舊無法從舊有的生活中解放出來，最終只能選擇死亡。盡管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女性的獨立性被重新強調，卻依然無法擺脫男性對她們的影響。即使在新感覺派作家筆下的都市作品中，男性的地位略有下降，可在都會女性與男性的交際中，女性依然無法得到真正的獨立，其奢華的生活依然需要男性來

維持。

因此，我們可以看到《游戲》中主人公的女友盡管愛著主人公，寧愿為他獻出女性的貞操，但她最終還是選擇了與步青生活在一起。原因是工廠主步青可以給一輛“飛撲”與一個司機，而主人公只能給她一份浪漫但沒有任何經(jīng)濟價值的愛情。由此可見，最終捕獲女人愛情的，不是主人公浪漫的言語，而是一輛全綠的進口汽車。這意味著作品中女主人公之所以會選擇不愛的人，是由于對方可以許諾其舒適的生活與較高的社會地位。女性為生活而放棄愛情是自古以來便存在的文化母題，盡管在新感覺派作家筆下，這種選擇與放棄并不困難，但作品中所暴露的女性選擇男性的最終結果與目的，正是女性對男性依附的證明。

在《夜總會的五個人》中，過氣名媛黃黛西只有在“金子大王”胡均益的身邊才會重拾舊日的輝煌。為此，她情愿與其同進同出、逢場作戲;《殘留》中死了丈夫的女人只能依靠在碼頭做咸水妹，憑借男性的親吻與擁抱發(fā)泄內心的情感;《墨綠衫的小姐》中從喝醉的小姐一次一次對男性的呼喚中顯現(xiàn)出對男性的需求;《花夢》中主人公之所以可以得到與美艷都會女人約會的機會是因為他滿足了女人一切的消費欲望——賽馬場、美味佳肴、咖啡、百貨公司，等等，當這些條件不成立后，女性便毫不留戀地離他而去。

由此可見，在新感覺派作家筆下，男性似乎喪失了絕對的統(tǒng)治地位，但男性依然扮演著供給者的角色，而女性在都會中并沒有實現(xiàn)真正的獨立，依然需要依靠男性生活。這種生存模式，與古代男女傳統(tǒng)模式并沒有過多的差異。endprint

值得一提的是，在《黑牡丹》與《薄暮的舞女》等作品中，女性對男性的依附已經(jīng)到了極端的程度。混跡于都市的女性渴望依托男性的力量，走出都會的深淵，甚至不惜徹底歸附男性，改變其都市特性。這種歸附并沒有過多的感情基礎，甚至有時需要依靠隱瞞實情來維持相對穩(wěn)定的生活。盡管她們有的成功了，有的失敗了，但是不難看出，都會特征在這些女性心中有極強的隨意性，是可以隨時改變與放棄的。在男性的庇護下安穩(wěn)無憂地生活，才是都市摩登女性心中潛藏的最終愿望。

施蟄存：《妻子生辰》，引自劉凌、劉效禮編：《十年創(chuàng)作集（施蟄存全集第一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255頁。

施蟄存：《上元燈》，引自劉凌、劉效禮編：《十年創(chuàng)作集（施蟄存全集第一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13頁。

施蟄存：《春陽》，引自劉凌、劉效禮編：《十年創(chuàng)作集（施蟄存全集第一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25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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