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麗雅 滕明政
社會需求是社會發展的重要動力,從某種意義上人類的文明史就是一部人類需求史。人類在自身需求的內在驅動下不斷創造、不斷超越,推動社會文明不斷發展。但是瑪雅文明的歷史教訓引發了我們對人類文明的深度思考。真正的文明應該是滿足人類需求與尊重自然規律的辯證統一,實現二者統一的關鍵是在生態環境的承載力之內大力發展生產力。改革開放三十多年以來,我國的經濟建設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人民群眾的物質需求得到了極大的滿足,精神需求的滿足也在日益實現。然而,由于我國過去的經濟建設成果在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高耗能、高污染、粗放型的生產模式之上的,這就不可避免地造成了嚴重的環境問題和生態問題。這不僅成為制約我國經濟持續發展的瓶頸,還成為人民群眾獲取幸福生活的健康隱患。“以史為鑒,可知興替”,歷史教訓與日益突出的現實問題使黨日益認清建設生態文明的迫切性。在繼十七大提出“生態文明”之后,在黨的十八大進一步將“生態文明建設”納入現代化建設“五位一體”總布局,以更好地滿足最廣大人民群眾的生態需求。
“需要”是馬克思的一個重要哲學范疇。馬克思關于人的本質理論和唯物史觀都離不開這一重要概念。一方面,需求不僅是人生存和發展的前提,還是人的本質的重要體現。“他們的需要即他們的本性”[1],如果不是為了人的需要,人們就什么也不能做。另一方面,人的需求的滿足是社會發展的動力。“歷史不過是追求著自己的目的的人的活動而已。”[2]295
馬克思認為人具有雙重屬性,即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作為自然存在物的人,必須和其他生物一樣具有維持肉體生存的需要,即物質需求。作為社會存在物的人,則具備其他動物所沒有的精神需求和情感需求。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馬克思指出“有意識的生命活動使人與動物的生命活動直接區分開來”,“自由的有意識的活動恰恰是人的類特性”[3]46。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馬克思進一步明確了人的社會性本質,“人的本質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2]505正是由于人的社會性本質決定了人的需求具有全面性,并且馬克思將人的需求的全面性當作人與動物的區別。“人以其需要的無限性與廣泛性區別于其他一切動物。”[4]
人類需求的滿足離不開自然界。關于人與自然的關系,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做了全面的概括:“人靠自然界生活”[3]45。一方面,人類的物質需求要從自然界得到滿足。在人類社會早期,由于生產力的落后,人們大多通過采集和漁獵直接從自然界獲取生存資料,而且這種狀態在人類歷史持續了很長時間。環境學家克萊夫·龐廷將其稱為“人類史的百分之九十九”[5]。隨著人口的增長和生產力的發展,人類日益增長的需求越來越通過高效率的生產活動來實現。但是,人類的生產需要從自然界獲取源源不斷的自然資源和能源。離開自然界,任何生產活動都無法進行。自然界仍然是人類物質需求的最終來源。另一方面,自然界還是人類的精神和情感家園。正如馬克思所說,“植物、動物、石頭、空氣、光等等,一方面作為自然科學的對象,一方面作為藝術的對象,都是人的精神的無機界,是人必須實現進行加工以便享用和消化的精神食糧。”[2]161總之,無論是人類的物質需求還是精神需求都離不開一個健康、可持續的自然界。在人與自然的關系的視域中審視人的需求,“生態需求”這一概念就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
從一定意義上講,生態需求作為人類的一種基本需求自人類產生之初就存在了。但是,作為一個特定的概念,“生態需求”在20世紀70年代才被明確提出。1971年,美國麻省理工學院主辦了“緊急環境問題研究”討論會,與會的科學家深入地探討了全球“創建一個能維持下去的社會”的議題。報告呼吁:需要一個計算“從環境中取出資源和產生廢棄物污染環境”此種影響的定量方法。由此,“生態需求”這一術語應運而生。
在我國,“生態需求”這一概念最早出現在王全新的《論生態需求》一文中,但是作者只是把“生態需求”當作經濟發展過程中的一種社會現象加以闡述,并未對“生態需求”做概念性解釋。后來,另一位著名的生態經濟學家劉思華在《論生態經濟需求》中進一步了闡述了“生態需求”這一概念。他將生態需求分為廣義的生態需求和狹義的生態需求。“廣義的生態需求是指現代人類經濟活動中社會經濟系統對自然生態系統的生態環境資源的需要,而狹義的生態需求就是指人自身的生態需要。”[6]曹新則進一步將生態需求主要包括三種形態:第一,消耗自然資源(組分)以滿足人們對物質產品生產的需求;第二,消耗生態系統自凈化能力、自修復能力和自組織能力的需求,即生態系統對人類排放廢棄物的分解和轉化能力;第三,體驗和享受優美生態環境的愉悅而產生的精神(知識)性生態需求。其具體表現為潔凈的水、空氣和無污染的食物,無污染、無噪音的生活空間,優良的人工或自然植被環境,數量充足、質量精良的環境資源和生態景觀幾個方面[7]。
另外,按照生產需求得以滿足所需要的時間來看,生態需求又可以分為短期的生態需求、長期的生態需求和歷史性的生態需求。短期的生態需求是指對良好的環境質量和環境服務的需求,這一階段需求的滿足要求整體上抑制生態環境的惡化,判斷是否得到滿足的標準是總體的環境質量、環境總量、各地區環境質量的差別等。長期的生態需求是對穩定的生態系統的需求,要求進行生態保護和生態修復,判斷是否得到滿足的標準是總體生態環境的質量、被保護的自然生態區的數量和質量、已開發的生態區的開發程度與可承受的開發程度的比率等。歷史性的生態需求是整個人類對良好的生態環境需求,要求盡可能寬地域長時間地維持良好的生態環境,判斷是否得到滿足的標準是凡是對全人類有重要影響的生態保護區是否給予切實的保護,是否著力限制自然資源和生態惡化的風險,是否推行顧及地球生態和后代人利益的制度和行為準則。
生態需求之所以引起越來越多的學者的關注,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是隨著生態環境的惡化,人們的生態需求日益迫切。分別以我國的城市居民和農村居民為調查對象的兩份調查報告就足以說明當前我國居民對生態需求的迫切性和嚴峻性。2007年,中國生態文明建設促進會、北京大學生態文明研究中心對全國五個城市進行了城市居民生態需求調查。其結果顯示:第一,城市居民對改善生態環境的需求和愿望非常迫切。關注生態環境建設的居民達到75%,有的城市甚至高達90%以上。第二,城市居民的生態需求呈多元化趨勢。調查顯示,城市居民理想的居住環境最主要的元素是清新的空氣,其次是街道、小區綠意盎然的空間,最后是清潔充足的水源。城市居民最渴望親近的自然資源是森林草地,而節假休閑最向往的場所是森林公園和野外農家田園。第三,城市居民對改善生態環境的措施和途徑指向比較明確。在城市生態建設主體調查中,傾向于森林和樹木為主體的城市居民占到42%,而在城市社區綠化方式的調查中,城市居民更傾向于植樹。
在城鄉二元結構下,農村的生態環境問題往往被忽略。由中華環境保護基金會組織的一份農村生態環境調查報告顯示,農民的生存環境比城市更惡劣。其突出的環境問題主要體現在清潔能源極度不足、森林破壞嚴重、飲用水質差、廢棄物零處理等。由于經濟條件的限制和環保意識的缺乏,農民對生態需求的認識并沒有城市居民清晰,需求程度也并沒有那么迫切。然而,我們并不能以此就放松農村的生態保護建設,更不能等到矛盾激化了再去解決問題。因此,我們必須要將農民的生態需求的保障納入社會發展的總體目標中。
近年來我國的環境問題不僅在國內引起極大的關注,而且也日益成為國際關注的焦點。2014年1月,亞洲開發銀行和清華大學聯合完成了一份《邁向環境可持續的未來——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環境分析》報告,該報告列舉出一系列令人震驚的數據,世界上污染最嚴重的10個城市中,有7個在中國,中國最大的500個城市中,只有不到1%的城市達到了世界衛生組織推薦的空氣質量標準。由此可見,我國的環境問題十分嚴峻,人民群眾的生態需求將會日益迫切。
恩格斯在《論權威》一文中說到,自然力的報復是“一種真正的專制,而不管社會制度怎樣”[8]。這就說明環境問題不只存在于資本主義國家,社會主義國家也會產生環境和生態問題。但是,在環境問題的解決上,我國相較于西方國家的優勢在于可以憑借國家的力量比較高效合理地調節生產活動與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進而促進環境和生態問題的解決,以滿足人民群眾的生態需求。
面向未來,深入貫徹和落實科學發展觀,對堅持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具有重大的現實意義和深遠的歷史意義,必須把科學發展觀貫徹到我國現代化建設全過程、體現在黨的建設各個方面[9]。科學發展觀既牢牢把握住經濟建設這個中心,又要求深入實施可持續發展戰略,既立足于滿足人民群眾的物質需求,又充分考慮到人民群眾日益迫切的生態需求,充分體現了合規律性與合目的性的辯證統一。
無論是從理論上還是從實踐上,生態需求的滿足都是一項復雜而艱巨的工程。首先,人的需求具有全面性和層次性。從橫向上看,從不嚴格意義上來看,人的需求可以分為物質需求、精神需求和生態需求,只有三方面需求都得到滿足的,才能為人的全面發展創造條件。從縱向上看,需求具有層次性,物質需求的滿足是人生存和發展的首要前提,也是滿足生態需求的前提。而且,在一定程度上,物質需求和生態需求具有一定的互斥性。其次,生態環境的修復與改善的長期性和復雜性。生態環境的修復不是一蹴而就的,也不是一勞永逸的。這不僅需要長遠規劃堅持落實,還需要經濟和科學技術的支撐。最后,區域發展的不平衡性。不同地區的自然和經濟條件不同,區域發展不協調,地區差距過大,這是我國的基本國情。這三個方面都是在生態文明建設的過程中必須要充分考慮的因素,因此需要黨和政府總攬全局統籌兼顧,堅持和落實科學發展觀。首先,要堅持以人為本,兼顧最廣大人民群眾的物質、精神和生態需求,實現發展成果由人民共享,尤其要保障弱勢群體的基本需求得到滿足。其次,堅持全面協調可持續發展,優化產業結構,創新生產科技,大力發展綠色經濟,實現經濟和自然的協調發展。在人與自然的關系上,科學發展觀體現了合規律性和合目的性的統一,因而是科學的,也是經得起檢驗的。在推進滿足人民群眾生態需求這一重大工程的過程中,必須堅持貫徹落實科學發展觀。
“堅持節約資源和保護環境的基本國策,堅持節約優先、保護優先、自然恢復為主的方針,著力推進綠色發展、循環發展、低碳發展,形成節約資源和保護環境的空間格局、產業格局、生產方式、生活方式,從源頭上扭轉生態環境惡化趨勢,為人民創造良好的生產生活環境,為全球生態安全作出貢獻。”[9]黨的十八大報告立足于廣大人民群眾日益增長的生態需求從戰略高度提出建設生態文明的重要意義和實現路徑。
建設生態文明,保障人民群眾的生態需求,首先必須彌補歷史“生態欠賬”,著力于生態重災區的生態修復工作。作為綜合治理措施之一的生態修復,是指根據人與自然和諧發展的原理,利用自然的力量并輔以人工措施,使已被破壞的生態系統得以恢復。我國國土廣闊,資源豐富。以草原和耕地為例,如果能夠做好生態修復工作,不僅能夠解決困擾人們生活許久的沙塵暴問題,凈化生活環境,還能夠還原這些資源原本的經濟價值,促進第一產業和第三產業的發展,減輕第二產業的經濟增長負擔。當然這個過程或許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實現,因為生態的自我修復能力比較緩慢。現代的科技技術只能為生態自我修復創造一定的條件,但是無法逾越生物的自然生長規律。
在實現生態重災區的生態修復的同時,還必須做好其他地區的保護和預防工作。生態環境的保護是一項艱巨的系統工程,需要堅持統籌兼顧的方法,堅持預防優先、綜合治理的原則。同時要堅持兩點論和重點論的統一,在宏觀調控下找到問題的突破口。上述調查結果顯示,人們對清潔的空氣、水源和充足的綠化面積有著尤為迫切的需求。這就為生態建設和修復指明了突破口,將工作重點放在當前人民群眾最迫切的需求上,加大空氣和污水的處理,同時著力修復和擴大城市綠化面積。在農村,最迫切的任務就是加大基礎設施建設,尤其是能源基礎設施建設,推廣清潔能源的使用。這是減少農村森林砍伐的一個關鍵因素。
奧雷利奧·佩西在《人的素質》一書中寫到:“物質革命比以前更難馴服,它賦予我們前所未有的能力和過去難以夢想的生活水平,卻沒有賦予我們控制我們能力和需要的能力。”[10]為此,他提出了要進行一場“人的革命”,即提高人的素質。在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視角中,人的素質更集中地體現在對簡單生活的追求上。“更簡單地生活”是目前流行于發達國家一些成員中的一種新的生活態度,即不追求高收入、高消費,追求更加自然、更多休閑的生活。鐘茂初在《可持續發展理論的闡述》一書中也對此作了一番闡述。“更簡單地生活意味著以放棄更多的物質需求追求來換取更多的人文需求和生態需求的滿足。”[11]這種簡單生活并不是對人的需求的壓制,而是一種優化組合進而提高人的需求質量的生活狀態。人民群眾需求的滿足往往是通過消費實現的,要想實現一種簡單的生活首先需要從建立可持續的消費觀開始。而這在很大程度上需要外部的引導和約束,即進行消費教育。著名學者盧嘉瑞認為,“消費教育是指有組織、有計劃地向全體國民傳授消費知識和技能,培養科學文明的消費觀和維權意識,提高消費者的自身素質的一種社會教育。”黨的十八大將擴大內需作為今后我國經濟結構調整的戰略基點,提出加快建立消費需求長效機制,釋放居民消費潛力。加強國民消費教育,引導人民群眾樹立可持續的消費方式,都具有十分重要的現實意義。因此,我們必須加強生態文明宣傳教育,增強全民節約意識、環保意識、生態意識,形成合理消費的社會風尚。
生態需求從本質上來講是一種社會需求,人民群眾生態需求的滿足離不開社會經濟的持續發展作后盾,因此要將經濟效益和生態效益結合起來,堅持清潔生產。根據聯合國《21世紀議程》的精神,《中國21世紀議程》對“清潔生產”給出了明確的定義:“所謂清潔生產,是指既可滿足人們的需要又可合理使用自然資源和能源并保護環境的實用生產方法和措施,其實質是一種物料和能耗最少的人類生產活動的規劃和管理,將廢物減量化、資源化和無害化,或消滅于生產中。”[12]生產是消費的前提。引導居民消費朝著生態化的方向發展的重要前提就是綠色產品的生產。綠色產品是指在其生命周期的全過程中符合特定的環保要求,對生態環境無害或是危害極小、資源利用率高、能源消耗率低的產品,其基本特征是節能環保高效。這既減少了對生態環境的破壞,又有效地滿足了人民群眾的需要。當前,很多國家的居民購買綠色產品已經成為一種時尚潮流。然而,在我國,無論從生產層面,還是從消費的層面,綠色產品的重要性還沒有被充分意識到。其中的原因是復雜的。筆者認為最主要原因是我國居民對生態產品的購買力過低。隨著人們環保意識的增強尤其是城市居民越來越趨向于購買綠色產品,但是高昂的產品價格讓很多人望而卻步。對于企業來說,除了生態產品的成本過高以外,消費市場的低迷也是阻礙其進行產品研發和推廣的重要原因。因此,逐步提高居民的購買力要和引導居民綠色消費并行。
人是發展的主體,也是發展的終極目標。發展的目的就是為了更好地滿足人民群眾的需求。但是,人的發展又不能再以犧牲生態環境為代價,不僅因為當前的生態環境問題已經影響到人的生存與發展,更是因為自然有其自身的獨立性和價值。人類過去的文明成果忽略了自然自身的價值,而只是把它當作滿足人類需求的工具。只有當大的自然災害發生時,人們往往才會對自身的行為進行一定程度的反思。雖然從本質上講,生態需求作為現代人的一項基本需求仍然是從人的角度出發,難免帶著一些人類中心主義的色彩,但是人類的這種需求不是建立在惡化既有生態環境狀態的基礎之上的,相反卻能夠促進生態環境朝著更好的方向發展。在更深層次上,生態需求的提出象征著我們正嘗試著將自己的需求控制在生態環境的承載能力內,而這種意識的覺醒代表著整個人類文明的進步。
[1]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514.
[2]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3]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9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130.
[5]克萊夫·龐廷.綠色世界史:環境與偉大文明的衰落[M].王毅,張學廣,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23.
[6]劉思華.論生態經濟需求[J].經濟研究,1988(4):77-79.
[7]曹新.社會進步與生態需求[J].消費經濟,1999(6):50-51.
[8]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336.
[9]人民日報重要報道匯編[G].北京:人民日報出版社,2012:9.
[10]奧雷利奧·佩西.人的素質[M].沈陽:遼寧大學出版社,1988:3.
[11]鐘茂初.可持續發展的理論闡述[M].北京:教育科學出版社,2004:347.
[12]國務院.中國21世紀議程:中國21世紀人口、環境與發展白皮書[M].北京:中國環境科學出版社,1994: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