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賦比興是《詩經》中最重要的藝術表現手法,具有各自獨特的審美特征,其中“比”寄意于形象之中,刻畫出鮮明的形象特征,隱含有諧趣美,形成《詩經》溫柔敦厚的美學風格,而以“比興”為美構成歷代文論家進行文藝評論的重要準則。
關鍵詞:詩經 ;“比”之美;審美特征;溫柔敦厚
正如劉勰在《比興》篇中說:“何謂比?蓋寫物以附意,揚言以切事者也”,“比”是異中求同的抽象思維和聯想。“物雖胡越,合則肝膽”[1],“比”把不同事物的某些相似點聯系起來,把難以言狀的情感基于形象之中,使抽象的事物變得生動具體,給人深刻的印象。由于“比”是“全取外象以喻之”,故摹物傳情具有鮮明的形象性,而在引物連類的過程中,“比”把事物的本質特征巧妙地展示給讀者,特別是在諷人刺事的比喻中,喻體的形態常使人忍俊不禁,從而極富諧趣美。此外,“比”的含蓄美與《詩經》溫柔敦厚的美學風格的形成具有密切的聯系。
一、比法摹物傳情之形象性
“比”不是直接描繪事物、表達情感,而是將抽象的事物和難以言明的情感外物化,生動新穎的反映出本體的特征,使之具有鮮明可感的形象性,從而產生具體深刻的審美體驗。
《詩經》中用比法來描摹事物時,通過貼切的喻體使事物的特征表現得更為鮮明突出,生動形象。這在《衛風·碩人》中可見一斑: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一系列貼切新穎的比喻,摹寫了莊姜身體的細部:纖細柔軟的手指、潔白的皮膚、細而長的脖子、皓白整潔的牙齒、寬展的額頭、彎彎的眉毛……一位婀娜多姿的美人浮現在眼前。這六個比喻的連用使得莊姜的形象活化了,加上后兩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渾融了前面的系列比喻,使美人媚態虛空傳神,氣韻靈動。
再看《大雅·常武》中關于周王之師的描寫:
王旅啴啴,如飛如翰。如江如漢,如山之苞。如川之流,綿綿翼翼。不測不克,濯征徐國。
如雄鷹展翅翱翔、如河流奔騰不息、如山岳堅不可摧,一連串的比喻展示了軍旅盛大的聲威和氣勢,既道出了周王之師浩大繁盛、勢不可擋之形,又形象的刻畫了王師意氣風發、所向披靡之神。
此外,《詩經》中眾多“比”的運用,如“有力如虎”、“其溫如玉”、“顏如舜華”等,都使被描摹的事物形象鮮明突出,增強了作品的藝術美感和吸引力。
比法傳情,使內心看不見摸不著的情感思緒具體化,賦予其可感的形象性。試看《周南·漢廣》之首章:
南有喬木,不可休息。漢有游女,不可求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這首詩描寫的是男子愛上了一位姑娘卻得不到她,心里久久不能忘懷。首章四個比喻,寫心上人可望而不可即,將抽象的情感形象化了,從而使情感表達更加強烈,審美效果更加明顯。
再如《衛風·氓》中作者用鳩貪食桑葚而落網來比喻女子貪戀情欲而墜入情網,形象地表達了對女子的勸誡之意。而《王風·黍離》中的“中心如噎”和《秦風·晨風》中的“憂心如醉”分別用“噎”的動作和“醉”的狀態做喻體,形象地道出了主人公心中憂愁焦慮的情緒。
二、比法諷人刺事之諧趣美
諧趣美主要是指作品中詼諧幽默的情調,《詩經》中部分諷人刺事之作通過“比”的藝術手法極盡描寫諷刺對象的丑態,把生活中丑陋的東西無情地揭露出來,給人以貶斥丑的精神愉悅。由于其喻體的可笑性,使作品具有了幽默風趣的審美特征。
《豳風·狠跋》是一首比體詩,描寫了一個吃得腦滿腸肥,大腹便便的“公孫”的步履維艱的笨拙姿態:
狼跋其胡,載疐其尾。公孫碩膚,赤舄幾幾。
狼疐其尾,載跋其胡。公孫碩膚,德音不瑕。
本詩以狼為喻,惟妙惟肖地刻畫出了奴隸主貴族裝模作樣、臃腫不堪的丑態,使人讀后捧腹大笑。
又如《邶風·新臺》:
新臺有泚,河水彌彌。燕婉之求,蘧篨不鮮。
新臺有灑,河水浼浼。燕婉之求,蘧篨不殄。
這是衛國人諷刺衛宣公劫奪霸占兒媳的丑惡行為。“蘧篨不鮮”、“蘧篨不殄”、“鴻則離之”將衛宣公比作又老又丑的癩蛤蟆,諷刺藝術入木三分,從而使作品帶有詼諧幽默的審美風格。
三、“比”與溫柔敦厚的美學品格
《詩經》的美學品格歷來被儒家稱道的是“溫柔敦厚”。《詩經》中的詩篇大多是符合這一美學標準的,而溫柔敦厚品格的形成與“比”的運用有密切的關系。
《禮記》中引孔子話說:“孔子曰:‘入其國,其教可知也;其為人,溫柔敦厚,《詩》教也。’”[2]孔穎達解釋說:“溫柔敦厚,詩教者也。‘溫’謂顏色溫潤,‘柔’謂性情和柔。詩依違議諫,不指切事情,故云溫柔敦厚,是詩教也。”可見溫柔敦厚成為作詩的金科玉律。根據儒家對詩的認識和評價,溫柔敦厚的美學品格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主張以禮儀節制情感,如《毛詩序》所說:“發乎情,止乎禮義。”
其次,儒家對人的情感持肯定的態度,但又不讓情感盡情發泄,主張要適當控制,所謂“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怨而不怒”。
再次,“溫柔敦厚”與“譎諫”有密切關系。毛詩序認為:“上以風化下,下以風刺上,主文而譎諫。”章學誠在《文史通義·言公上》說:“夫詩人之旨,溫柔敦厚,主文而譎諫,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戒,舒其所憤懣,而有裨風教之萬一焉,是其所志也。”[3]
最后,全體詩風要含蓄蘊藉。
《詩經》中“溫柔敦厚”的品格主要是針對“變風”、“變雅”而言,按鄭玄《詩譜序》中的看法,《詩經》中除《周南》、《召南》外,自《邶風》以下的十三國“風”均屬于“變風”,《小雅》中《六月》以下五十八篇和《大雅》中《民勞》以下十三篇均為“變雅”。這些作品反映的社會環境比較動蕩,人民生活困苦不堪,故詩人在詩篇中表達出哀怨和苦楚,所謂“民之性也”;而這些情感又受到禮儀約束,加以了適度控制,表現在作詩時常采用“比”的表現手法,使表達的情感含蓄蘊藉。《詩經》溫柔敦厚風格的形成,與“比”的含蓄美緊密相連。
《邶風·谷風》是一首棄婦詩歌。詩中女主人公溫柔婉順,謙和隱忍,對丈夫的絕情充滿哀怨,但“怨而不怒”,情感的表達很有分寸,而這正是靠“比”法實現的。詩中以“采葑采菲,無以下體”為喻,委婉地勸誡丈夫不要只看相貌不看德行而拋棄自己,以喚起丈夫多年的夫妻感情。又以“涇以渭濁,湜湜其沚”含蓄地表明自己的相貌雖不比新人但也不難看,希望丈夫不要迎了新人忘了舊人。整首詩讀起來,怨是有的,但怒就看不出來了,所以清人王圓照評價《谷風》“句句怨,聚聚纏綿,與薄幸人作情厚語,使之伉儷之意油然而生,詩之溫柔敦厚,善感于人如此也”,足以見其溫柔敦厚的審美風格。
《豳風·鴟鸮》全詩用比,將社會底層的人民比作小鳥,將壓迫者比作貓頭鷹,詩中描述一只小鳥在被貓頭鷹抓去幾個幼雛之后,為保存幸存的孩子,不辭辛苦地修筑鳥巢,以致累的身心憔悴的故事。“鴟鸮鴟鸮,既取我子,無毀我室。恩斯勤斯,鬻子之閔斯”,委婉地表達了被壓迫人民的怨氣,但還是寄希望于壓迫者“無毀我室”,這樣怒氣就減弱了,獲得了“怨而不怒”的審美效果。
又如《小雅·鶴鳴》:
鳴于九皋,聲聞于野。魚潛在淵,或在于渚。樂彼之園,爰有樹檀,其下維擇。它山之石,可以為錯。
鶴鳴于九皋,聲聞于天。魚在于渚,或潛于淵。樂彼之園,爰有樹檀,其下維彀。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這是勸告王朝最高統治者招隱求賢的詩,《詩序》說:“誨宣王也。”《鄭箋》說:“教宣王求賢人之未仕者。”詩中以仙鶴、魚、檀、玉石等比喻賢才,巧妙地表達了作者希望統治者廣招人才的愿望。詩風溫柔敦厚,體現了“主文而譎諫”的思想。王夫之評價說:“《小雅·鹿鳴》全用比體,不道破一句,三百篇中創調也。”
綜上所述,“比”寄意于形象之中,摹物傳情具有鮮明的形象性,諷人刺事時由于其喻體的可笑性而具有諧趣美,《詩經》溫柔敦厚的美學品格和“比”的含蓄美有密切關系。“比”與“興”共同構成的“比興”為美傳統則成為后世文藝批評的重要準則。
參考文獻:
[1] (南朝梁)劉勰.文心雕龍[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1: 127.
[2]劉波,王川注釋.禮記[M].南京:東南大學出版社,2010:310.
[3](清)章學誠.文史通義[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52.
作者簡介:王燕蕓(1990.2-),女,山西晉城人,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中國古代文學專業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