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自然”的“獨創”

摘 要：姜夔在詩歌理論上大有建樹，所著《白石道人詩說》對后世產生了深遠影響。他早年“師黃太史氏”，論文受江西詩派影響，但也有對江西詩派的突破。姜夔不但要求不模仿，還追求“自然”的“獨創”，要求不僅要摒除“模仿”的痕跡，甚至還要摒除“力求獨創”的痕跡。姜夔主張“自然”，并不是主張作家隨性發揮，乃是主張作家動用體內的能量往合適的地方去，這里就涉及兩個問題：一是涵養，包括“學”和“禮”兩個方面；一是詩法，這在結構上分為句法、對仗、整篇布局等，語言上又分為用詞、措辭、用事等。

關鍵詞：姜夔 ；《白石道人詩說》 ；獨創 ；自然

引言：姜夔一生并未做過高官，但造詣頗佳，精通音律，能“自度曲”，擅長書法，工于詩詞。他“三熏三沐”于江西詩派后自成一格，并在詩歌理論上大有建樹，所著《白石道人詩說》對后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我國古代文人喜用“詩話”表達文學見解[1]。詩話的內容涵蓋面比較寬泛，行文上沒有嚴苛的要求，更便于作者自由地表達自己的思想和觀點。《白石道人詩說》又稱《白石詩話》，其中僅羅列三十條理論，卻條條精辟、見解獨到。

南宋初年，“江西詩派”正式在文壇出現。江西詩派的出現雖扭轉了“此前北宋詩歌分師中晚唐人的狀況”[2]，但隨江西詩派創作風格的日漸成熟、詩派作品的廣為流傳，蘇、黃詩的弊端開始暴露，便產生了以反對江西詩派為動機的作品，這些作品在批駁江西詩派之余，還“對詩歌創作上的一些根本問題作了理論上的探索”，姜夔的《白石道人詩說》就“以此著稱”。[3]

獨創

（一）創作三階段

早期文人作文喜模仿，難免顯出些機械和無趣，暴露了模仿的弊端。于是劉知幾“把模擬分為兩種，一是貌同而心異，二是貌異而心同，認為前者是‘模擬之下’，后者是‘模擬之上’，優劣判然不同。”[4]在劉知幾的基礎上，江西詩派反對模擬，但“黃庭堅主張‘在古人不到處留意’，結果卻變成了鉆古人的空子。”[5]姜夔延續了江西詩派這種反對模擬、提倡獨創的觀點，《詩說》二十九則中說：“模仿者語雖似之，韻亦無矣。雞林其可欺哉！”[6]他在《詩集自敘二》中也說：“作詩求與古人合不若求與古人異，求與古人異不若不求與古人合而不能不合、不求與古人異而不能不異。彼惟有見乎詩也，故向也求與古人合，今也求與古人異。及其無見乎詩已，故不求與古人合而不能不合，不求與古人異而不能不異。其來如風，其止如雨，如印印泥，如水在器：豈蘇子所謂不能不為者乎？”[7]這里論述了作詩的三個階段：開始機械模仿，“求與古人合”；后來知道了變化，“求與古人異”；最后任情自寫，不問與古人合異，而自然達到該合則合，該異則異的程度。

（二）創作三境界

這三種境界的遞進也是從死法、活法到超于法的過程。[8]死法，即死執詩法；活法，即活用詩法。所謂詩法，也就詩的創作方法和規律。“活法”說是中國古典詩學中極為重要的命題。最先提出“活法”說的是后期西昆體詩人胡宿，后經蘇軾等人的進一步完善，到了南北宋之交的呂本中那，得到更為全面、系統的闡釋，最終集其大成。呂本中所說的“活法”是針對江西末流詩人死守法度不懂變通而言的，即作詩不能不要規矩，但亦不能被規矩所束縛，這是較為圓通的作法。而姜夔《詩說》卻說“乍敘事而間以理言，得活法者也。”[9]這比呂本中所說的“活法”要具體得多。前兩種境界都是“有見乎詩”的境界，最后一種才是“無見乎詩”、“不能不為”而為之的最高境界。“超于法”即進入了不受詩法束縛、制約的階段，已經自然而然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格，是經歷了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的。由此可見，姜夔不但要求不模仿，還追求“自然”的“獨創”， 不僅要求要摒除“模仿”的痕跡，甚至還要摒除“力求獨創”的痕跡。

精思

“精思”是必不可少的主觀能動環節。《詩說》第三則：“不思而作，雖多亦奚為？”[10]可見姜夔很看重作詩過程中的“思”。再者，要做到“自然”并不容易，就像楊麗萍的孔雀舞，她的動作看上去自然而優美，而要達到這種效果卻不是肢體“。《詩說》談到“思”與“學”的關系：“思有窒礙，涵養未至也，當益以學。”[11]由此可知，“學”是“精思”的先決條件，就好比無論從事任何行當，倘若基本功不扎實，都無法實現更高層次的體悟。這里“學”不應只是書本上的知識，還應包括詩人在實踐中的所得，畢竟“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詩人自當通過實踐來揣摩自己對經典的理解是否準確，如此才能不斷進步。《詩說》二十一則：“歲寒知松柏，難處見作者。”[12]這“難處”可以解釋為詩歌創作中的難處，也可以解釋為現實生活中的難處。《詩說》二十三則：“文以文而工，不以文而妙，然舍文無妙，勝處要自悟。”[13]姜夔說“勝處要自悟”，這就必然要借助于實踐的積累。《詩說》二十四則：“吟詠情性，如印印泥，止乎禮義，貴涵養也。”[14]姜夔對儒家經典大加贊賞，《詩說》第九則：“喜詞銳，怒詞戾，哀詞傷，樂詞荒，愛詞結，惡詞絕，欲詞屑。樂而不淫，哀而不傷，其惟《關雎》乎！”[15]第十四則說：“詩有出于《風》者，出于《雅》者，出于《頌》者。屈、宋之文，《風》出也；韓、柳之詩，《雅》出也；杜子美獨能兼之。”[16]由此可知，姜夔的思想在一定程度上吸收了儒家的精華。不僅如此，他以作詩“出于《風》” 、“出于《雅》” 、“出于《頌》”為評判標準，借此來推崇“能兼之”的杜子美。

（二）詩法

有了“精思”的條件，自然也要有“精思”的平臺，即“詩法”。這在結構上分為句法、對仗、整篇布局等。語言上又分為用詞、措辭、用事等。這也就是姜夔所說“守法度曰詩”的“法度”。只有每一個細節都完善，詩作才能完善。

1.結構

結構上，姜夔根據作品篇幅的不同，提出了不同要求，《詩說》第八則：，“小詩精深，短章蘊藉，大篇有開闔，乃妙。”[17]針對“大篇”的結構，《詩說》第二則做了進一步說明：“作大篇，尤當布置：首尾勻停，腰腹肥滿。”[18]這里講到創作大篇幅作品時候的布局技巧，不僅中間內容要“肥滿”，開頭和結尾還應當講究“勻停”。姜夔認為很多人都做不到這一點：“多見人前面有余，后面不足；前面極工，后面草草。不可不知也。”[19]由于很多人“后面草草”，姜夔特意對結尾的寫作提出了要求，《詩說》第十二則中說：“篇終出人意表，或反終篇之意，皆妙。”[20]《詩說》二十五則講“句法”：“意格欲高，句法欲響，只求工于句、字，亦末矣。故始于意格，成于句、字。句意欲深、欲遠，句調欲清、欲古、欲和，是為作者。”[21]可以看出，姜夔認為雖然詩歌的“高妙”不在于“句、字”，但終要依仗“句意”和“句調”來彰顯，而“句意”要追求“深”、“遠”，“句調”要追求“清”、“古”、“和”。

2.語言

《詩說》二十八則：“一篇全在尾句，如截奔馬。” [22]看似講結尾，其實更是講了用詞。他運用比喻生動地描繪了結尾處“詞意俱盡”、“意盡詞不盡”、“詞盡意不盡”、“詞意俱不盡”四種“意”和“詞”的關系：“詞意俱盡，如臨水送將歸是已；意盡詞不盡，如摶扶搖是已；詞盡意不盡，剡溪歸棹是已；詞意俱不盡，溫伯雪子是已。”這四種關系中的后兩種，“詞盡意不盡”和“詞意俱不盡”，既是講用詞上的“留白”，也是講用詞的“含蓄”。這與他在“措辭”上“意有余而約以盡之”的觀點相類似。《詩說》第九則：“意有余而約以盡之，善措辭者也。”[23]這同樣可以用“留白”和“含蓄”來加以詮釋。“留白”是中國水墨畫、書法等傳統藝術形式的講究，為的是給受眾留下廣闊的想象空間，運用在文學上也是一樣，也就是現代西方接受美學所說的讀者對文本的“再創造”、“讀者也是作家”；《詩說》第十六則：“語貴含蓄”。[24]“含蓄”是中華民族較于他民族的性格特點，米芾也提出書法中的筆劃要“無垂不縮，無往不收”，擅長書法的姜夔想必深諳其中況味。追求“詞盡意不盡”、“詞意俱不盡”、“意有余而約以盡之”，都是為了達到我們通常所說的“意猶未盡”的效果，由此便能夠讓讀者有“余音繞梁”之感。

結語：姜夔《白石道人詩說》 “從形式到內容和內在體系，都是詩話之體成熟的標志，成為宋代詩話由‘論詩及事’向‘論詩及辭’轉變的關鍵”。[25]他提出不同于江西詩派的“獨創”；從結構和語言上論述了詩歌創作的“法度”，并強調詩人“涵養”的重要性。以此兩點，便在真正意義上達到了詩歌創作的“獨創”——“自然”的“獨創”。

參考文獻：

[1]周勛初《中國批評小史》長江文藝出版社1981年8月，第130頁

[2]趙曉嵐《<白石道人詩說>與江西詩派之關系》

[3]周勛初《中國批評小史》長江文藝出版社1981年8月，第132頁

[4]王開元《中國文學批評史簡編》天馬圖書有限公司 2004年7月，第61-62頁

[5]周勛初《中國批評小史》長江文藝出版社1981年8月，第122頁

[6]姜夔撰 孫玄常箋注《姜白石詩集箋注》山西人民出版社 1986年12月，第329頁

[7]姜夔撰 孫玄常箋注《姜白石詩集箋注》山西人民出版社 1986年12月，第3頁

[8]成復旺 黃保真 蔡鍾翔《中國文學理論史（二）》北京出版社1987年7月，第432-434頁

[9]姜夔撰 孫玄常箋注《姜白石詩集箋注》山西人民出版社 1986年12月，第327頁

[10]姜夔撰 孫玄常箋注《姜白石詩集箋注》山西人民出版社 1986年12月，第326頁

[11]姜夔撰 孫玄常箋注《姜白石詩集箋注》山西人民出版社 1986年12月，第328頁

[12]姜夔撰 孫玄常箋注《姜白石詩集箋注》山西人民出版社 1986年12月，第328頁

[13]姜夔撰 孫玄常箋注《姜白石詩集箋注》山西人民出版社 1986年12月，第328頁

[14]姜夔撰 孫玄常箋注《姜白石詩集箋注》山西人民出版社 1986年12月，第328頁

[15]姜夔撰 孫玄常箋注《姜白石詩集箋注》山西人民出版社 1986年12月，第326頁

[16]姜夔撰 孫玄常箋注《姜白石詩集箋注》山西人民出版社 1986年12月，第327頁

[17]姜夔撰 孫玄常箋注《姜白石詩集箋注》山西人民出版社 1986年12月，第326頁

[18]姜夔撰 孫玄常箋注《姜白石詩集箋注》山西人民出版社 1986年12月，第326頁

[19]姜夔撰 孫玄常箋注《姜白石詩集箋注》山西人民出版社 1986年12月，第326頁

[20]姜夔撰 孫玄常箋注《姜白石詩集箋注》山西人民出版社 1986年12月，第327頁

[21]姜夔撰 孫玄常箋注《姜白石詩集箋注》山西人民出版社 1986年12月，第328頁

[22]姜夔撰 孫玄常箋注《姜白石詩集箋注》山西人民出版社 1986年12月，第328頁

[23]姜夔撰 孫玄常箋注《姜白石詩集箋注》山西人民出版社 1986年12月，第327頁

[24]姜夔撰 孫玄常箋注《姜白石詩集箋注》山西人民出版社 1986年12月，第327頁

[25]趙曉嵐《白石詩論探微》，《中國文學研究》1992年第二期

作者簡介：丁如辰（1989-），女，漢族，甘肅武山人，文學碩士在讀，現就讀于新疆大學人文學院文藝學專業，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