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認知和語篇視角看評注性副詞“的確”句法位置的前景化

摘 要：本論文主要研究了評注性副詞“的確”的句法位置在歷時層面的發展演變。結合相關語料，副詞“的確”具有移向句子起始位置的傾向，呈現逐步前景化的態勢。副詞“的確”句法位置的前移與其語法化過程有著密切的聯系。本文認為，副詞“的確”的移位可歸因于認知語言視角理論和語篇組織結構兩個方面。

關鍵詞：句法位置；語法化；認知理據；語篇理據

引言：

現代漢語詞類系統中，副詞是比較復雜的一類，學界對于其性質、范圍、分類等基本問題存有較多分歧和爭議。以“的確”的詞類判別為例，語法界對其詞性歸屬尚不統一，對其到底屬于語氣副詞或是評注性副詞，均有不同的看法。本文參考張誼生（2000）的觀點，將其看作是對前述事實和情況作出肯定和確認的評注性副詞，表達說話人對所說內容的主觀認識、態度和情感意志。

劉堅、曹廣順、吳福祥（1995）曾指出，句法位置的改變、結構關系的影響，是誘發漢語詞匯語法化的重要因素之一。本文基于北京大學語料庫，對評注性副詞“的確”的句法位置在語篇中的歷時演變作了匯總和梳理，并試圖從認知方面和語篇結構的視角，對副詞“的確”歸向句子起始位置的現象作出解釋。

一、評注性副詞“的確”句法位置的演變歷程

（一）位于句尾

評注性副詞“的確”在副詞化發展中，歷經了語素“的”、“確”單獨使用、合并為短語、語序固化后發展為形容詞，形容詞語義虛化后發展為副詞的四個過程（王荔、劉景春2008）。鑒于本文旨在考察副詞“的確”的句法位置與語法化過程的關聯性，故“的確”的副詞化歷時演變本文不再贅述。通過搜集和整理相關語料，我們發現副詞“的確”在形成初期，其句法位置主要是位于句尾。例如：

（1）王匠說：“金哥好了，三叔已中在第四名。”金哥道：“你看看的確，怕你識不得字。”

（2）既是這位賢弟他知道的確，只管說出來。知情舉者，可免一身無禍。

（3）隔了兩日，又到相士店里來走走，意欲再審問他前日言語的確。

上述例句中，“的確”均位于分句的句尾，語義上較之形容詞“的確”略有弱化傾向，但尚未完全虛化為副詞。魏紅（2009）在探討副詞“的確”用法的演變一文中，指出副詞“的確”在語法化初期，與近代漢語中出現的副詞“便是”用法接近，分布于句尾，充當句法謂語，具有一定的實義。

（二）位于句中

語言是不斷發展的，副詞“的確”的句法位置也發生了某些變化，呈現出逐步前移的特點，即由原先句法位置位于句尾逐步移向句中。隨著句法位置的改變，副詞“的確”的語法化程度也相應加深，表現為語義進一步虛化，分布于主語謂語之間，充當狀語。例如：

（4）以口傳的確為真，而必有令箭、令旗，或自用物件為信，其言方可聽憑。

（5）那劫掠張永銀兩并害他性命的那個船戶，原來就是這葫套里一起的人，而且的確是宸濠那里的無敵大將軍鄴天慶手下的徒子徒孫。

（6）總而言之，他心中的的確確似有非常重大的事情，要待先生醒來，明白指示于他。

上述例句中的副詞“的確”在句法功能上充當狀語，修飾限定謂語成分，起到評注的功能。也就是說，副詞“的確”可以看作是副詞化的說話人的主觀評述，通過這些評述，說話者用不同的方式表達他/她的觀點。副詞“的確”還可重疊，起到加強語氣的語用效果。

值得注意的是，當副詞“的確”所處的句子的主語成分較多時，如修飾限制成分較多的名詞性短語、小句或是復句，或是依托前后分句語義關系，主語承前省略時，雖然在形式上副詞“的確”位于句首，但我們仍將其看作是句中副詞。例如：

（7）輕盈的車身、敏捷的操控、漂亮的外觀，的確是名副其實的現代化超級迷你車。

（8）那多爾袞的為人，外貌似極誠愨，胸中卻是機詐百出，在滿洲旗人當中，的確算是個杰出的人材了。

（9）如今，在接受現代科學技術材料的基礎上，怎樣發揚我們民族建筑藝術的特點，的確值得當代建筑師好好探討。

上述三例中，副詞“的確”前的主語均為省略，根據上下分句語義，可以依次將缺失主語補充出來，分別為“這種車”、“他”、“這一問題”。以上例句均可以看作是副詞“的確”句法位置由句中向句首移動的過渡階段的特殊例證。

（三）位于句首

現代漢語時期，副詞“的確”由句中移至句首，趨于前景化。例如：

（10）真正的作用可能只是心理上的。的確經常有大盤或個股沖關或下跌遇阻之時，會有“成交密集區”的提法出來解釋現象。

（11）他的眼光始終放在整個世界，要做全世界中小企業的“救世主”，他為此能一周跑13個國家。的確，馬云已經屬于全球，英國首相布萊爾來中國時，點名要見中國的馬云，原因是“他正在改變全球商人做生意的方式”。

（12）讀書的女人是美麗的，“腹有詩書氣自華”是人人都明白的道理。的確，書是女人修煉魅力之路上最值得信賴的伙伴，依靠她，你將不再畏懼年齡，不會因為幾絲小小的皺紋而苦惱幾天。

上述例句中，評注性副詞“的確”位于句子的起始位置，對事件命題進行主觀性的確認，可充當高層謂語，在結構上主要起著關聯作用。副詞“的確”后面既可略有停頓也可不加停頓，其區別在于：停頓以后，語氣相對較為舒緩。

綜觀評注性副詞“的確”的句法位置的前移過程，我們可以看到，其與副詞“的確”的語法化過程有著密切的聯系。具體表現為：

句法位置：句尾→句中→句首

句法功能：謂語→狀語→高謂語

語義：具有一定的實義→虛化、加強語氣

二、評注性副詞“的確”句法位置前景化的演變理據

評注性副詞“的確”在發展中慢慢移向句子起始位置的現象，有其深刻的原因。要闡釋副詞“的確”句法位置的變化，需要從認知方面和語篇結構的因素中尋求答案。

（一）認知理據

從認知語言學的觀點來看，位于句首的評注性副詞“的確”可以凸顯說話人/作者的視角和觀點，發揮預設作用，這是副詞“的確”前景化的重要解釋機制。

如前文所論述，評注性副詞“的確”通過評述，表達說話人/作者對他們所提及的事物及命題的觀點、立場、看法或態度，具有很強的主觀性。認知語言學認為，不同的表層結構反映對事實情況不一樣的解釋，換言之，句子的初始位置反映一種映射事實的不同方式，能夠表達其他的句法位置難以表達的效果。對于評注性副詞“的確”而言，位于句子的起始位置，即位于相對較為顯著的位置，起到給信息接收者提供基本觀點的導向作用，引導出作者特有的觀點。姚雙云（2012）在《自然口語中的關聯標記研究》一書中，將評注性副詞看作是一種預設觸發語，認為其具有預先認定的語義功能，能預先認定前述事實和情況所產生的影響和效果。[1]因此，我們認為，當副詞“的確”位于句首位置時，相當于觀點態度標記，起到預設的作用，即預設出說話人/作者傳達出的對前述命題或事實持有的“肯定、確認、毋庸置疑”的觀點態度，并且引導接收者以自我的視角看待這個預設。試看以下例句：

（13）據說，這對他后來的哲學思想的產生曾有重要的影響。的確，如此靜謐恬淡的清涼世界，確實是個幽妙芳潔的賞風月、吟詩文、悟玄理的佳境。

（14）馬云思維敏捷、能說會道，談起事情來口若懸河。的確，出道至今的馬云在公共場合的任何時刻面對記者的采訪總是顯得游刃有余、風趣幽默而又妙語連珠，有時出口成章，就如同背誦一篇早已爛熟于心的演講稿。

（15）你買電腦干什么？在買電腦之前，必須認真地回答這一問題。的確，再好、再合理的價格，買來沒有什么用途，照樣沒有市場吸引力。

上述例句中，位于句首的副詞“的確”，向信息接收者傳遞一種確認性信息，這一信息是對前述命題或事實的肯定和確認。如例（13），副詞“的確”預設出“這個地方事實上確實對他思想的形成產生重要影響”的信息。但值得注意的是，這種確認性信息是說話人/作者的視角，即作者的主觀態度。

（二）語篇理據

評注性副詞“的確”逐步前景化，成為句首副詞，從語篇組織的視角來看，起到銜接語篇功能。張誼生（1996）認為評注性副詞“的確”具有表確認性解說的篇章銜接功能。前文中，我們指出，評注性副詞“的確”預設一種觀點，傳遞說話人/作者主觀的確認性信息，“而對前述事實的肯定和確認，在很大程度上是為了對其作出更進一步的引申和解說”。[2]

（16）在歐美人看來，漢語方言之間的差別比英語、德語之間的差別還要大。的確，漢語方言十分復雜，我國東南沿海地區就有“十里不同音”的說法。

（17）人們一般都認為，創業一定要冒極大的風險。的確，在微電腦、生物遺傳等熱門的高技術創新領域，失敗率很高，成功的機會相當少。

（18）健身中心是愛美的女性最喜歡的地方。的確，運動是健康的保證，也是女性美的保證。運動健身在《內經》中已是強身健體的重要方式。

上述例子中，副詞“的確”連接兩個表述，構成“表確認+的確+表解注”的結構關系，在小句之間發揮承上啟下的銜接功能。具體來說，例句（16）中，副詞“的確”一方面連接表確認性信息，即“漢語方言之間差異性大，事實上確實如此”；另一方面連接表解注性信息，即以“我國東南沿海方言的語音為例，來解釋漢語方言差異性大”這一命題。副詞“的確”將命題連接在一起，使得語篇更具連貫性。

結論：本文著重分析了評注性副詞“的確”在歷時演變中句法位置的移動現象。通過考察相關語料，我們發現，評注性副詞“的確”的句法位置經歷了由句尾移向句中，最后前移至句首的過程，這與副詞“的確”語法化的過程具有一致性。具體表現為副詞“的確”位于句尾時，可充當謂語，具有一定的實義；位于句中時，可充當狀語，語義虛化、起加強語氣的作用；位于句首時，可充當高層謂語，主要是對相關命題作主觀評注。

移向句首位置的評注性副詞“的確”對構建說話人/作者的評論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從認知語言學的視角來看，副詞“的確”逐步演變成為表確認性的觀點態度標記，成為說話人自我觀點或視角的表現。同時，從語篇結構的視角來看，位于句首位置的副詞“的確”，可以起到承上啟下的篇章銜接功能，使得語篇組織結構趨于合理化。

參考文獻：

[1]張誼生（2000）《現代漢語副詞研究》，上海：學林出版社.

[2]魏 紅（2009）論“的確”的篇章用法和銜接功能，《北方論叢》第4期.

[3]徐 潔（2009）再肯定連接成分“的確”多視角研究，西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

[4]王 荔 劉景春（2008）從復音化到主觀化——副詞“的確”的發展歷程探討，《現代語文》第7期.

[5]Swan Toril and Leiv Egil Breivik.2011 English Sentence Adverbials in Discourse and Cognitive Perspective，English Studies Vol.92（6）：679-6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