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性別歧視現象不僅廣泛存在于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而且也反映在語言和語言的使用當中。《水滸傳》成書于男尊女卑的社會背景,語言中不乏性別歧視現象。文章以標記理論為框架,從形式、分布、語義、使用頻率、認知復雜性、和語言規范程度的標記角度分析《水滸傳》在稱謂、婚嫁、話語結構中的性別歧視語現象。揭示男權社會中男人們基于正統倫理道德思想,否定女性的生命存在價值和個體人格價值,致使《水滸傳》中的女性不是淪為淫婦、娼婦、虔婆,就是使英雄落難的禍水。
關鍵詞:性別歧視;標記理論;水滸傳;形式標記;分布標記;語義標記
引言:作為一種普遍的社會現象,性別歧視(sexism)不僅廣泛存在于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而且也反映在語言和語言的使用當中。語言中的性別歧視指在語言和語言使用中針對不同的性別而產生的偏見或歧視。一般來說,性別歧視語通常針對女性,通過語言的形式或用法來貶低女性的語言現象。[1]
標記理論認為在語言的某一范疇內部,成分在使用度、典型性、復雜性等方面存在差異,那些更常使用的、典型的、簡單的、常見的、更自然的成分被稱作無標記成分。而那些不常使用的、非典型的、復雜的、少見的、奇特的成分則被稱作有標記成分。[2]同一范疇內部的成分存在不對稱現象。語言在性別范疇內部同樣存在非對稱現象,具體來說,用于陽性的語言及語言使用一般是無標記的,而對應的陰性語言及語言使用則表現為有標記的。因此,語言中的性別非對稱現象可以看作是性別歧視語的一種表現形式。
二、標記理論
標記理論是由布拉格學派的Nikolai Trubetskoy 和R. Jakobson創立的。它運用有標記(marked)和無標記(unmarked)這一組對立的概念來分析語言成分。在一組對立的語言成分中,如果其中一個語言成分被認為缺少其相對應的語言成分的語言特征時,該語言成分被認為是無標記的,而與之相對應的語言成分則是有標記的。[3]
(一)標記理論的分類
Lyons[4]從不同的角度對標記現象進行描寫,將標記分為形式標記、分布標記和語義標記。
形式標記是根據是否具有某種特定的外部特征為標記依據,來描寫和分析一對對立的語言成分的。在詞匯系統中,形式標記又稱作形態標記通常表現為派生 (derivation) 與屈折 (inflection)。漢語是孤立語,缺少曲折變化。因此,形式標記在漢語中主要體現在派生變化上,例如添加構詞偏旁“女”:弟和妹,新郎和新娘,他和她;通過增加“女”字來強調女性,達到一種外在形式的標記性:女醫生、女博士。
分布標記是根據分布范圍和使用情況來區分有或無標記的。在一對對立的語言成分中,通常有標記項在分布范圍上比無標記項更受限制。例如,在dog 和bitch中,dog無分布標記,既可用于指稱雄性的場合,也可用于指稱雌性的場合,分布范圍比較廣;而bitch是有分布標記的,只用于指稱雌性的場合,因而分布范圍受到限制。
語義標記是根據一對對立的語言成分的語義特征進行定義的。有標記的比無標記的詞的詞義更加具體,而無標記詞的語義范圍通常較有標記詞的語義范圍更加寬泛。例如:老虎和母老虎,老虎是泛指,不特別區分老虎的雌雄性,因而不具有語義標記;而母老虎只能專指雌性,其語義更加具體,語義范圍較小,因而具有語義標記。
(二)標記現象的體現
除了上文中提到的,標記現象還體現在使用頻率、認知復雜性和語言規范程度等方面。
在使用頻率方面,無標記項高于或等于有標記項。在“高”和“矮”這一對對立語言成分中,我們常使用“你有多高?”而不是“你有多矮?”來詢問對方身高。
從認知復雜性角度看,無標記項在思維的努力程度、注意力要求、認知加工等方面比有標記項要簡單,被大腦處理的速度比有標記項快。
語言規范程度上,無標記項比有標記項更加遵循語言的規范,符合規范語言的語法要求。
無論從形式、分布、語義,還是使用頻率、認知復雜性和語言規范程度的角度看,語言學家們對“有標記”和“無標記”這一對概念的看法基本上是一致的:無標記項具有“主導”、“肯定”、“主動”的語義特征,而有標記項常具有“從屬”、“否定”、“被動”的語義特征
三、《水滸傳》中女性性別標記和性別歧視語
《水滸傳》成書于一個男尊女卑的時代,對女子的描寫十分畸形,否定女性的生命存在價值和個體人格價值。全書共描寫了七百八十九個人物,女性人物屈指可數。女性角色被忽略不提或不做具體描寫,僅有的幾個女性角色不是淫婦、娼妓、虔婆,就是使英雄落難的禍水。否定、丑化女性的觀念在《水滸傳》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現。
(一)稱謂語中的標記
《水滸傳》保留了大量豐富生動的稱謂詞語,它們具有明顯的性別歧視烙印。對稱謂語標記性分析,能夠深入剖析宋元時期性別歧視的情況。
1.敘述中的稱謂
《水滸傳》中出現的人物共計七百八十九個,女性人物共有七十六位。女性角色中,有姓有名的人物角色僅有八人。其余女性角色或者有姓無名或有名無姓,而更多女性角色則是無名無姓的。如:“蔣門神的妾”(第二十九回),“婦人身邊卻有這件物,倒不顧被,兩手只緊緊地抱在胸前。”(第二十一回),“楊雄之妻”(第四十四回),“林沖娘子”(第七回),“徐寧娘子”(第五十六回)等等。
小說中的角色都應當有姓名,這是一個正常的無標記現象,當出現例外的無名姓現象時,就可以看作是一種標記的非對稱現象。女性角色無名姓,經常在男性稱謂后添加詞綴構成,具有形式標記,體現語言的非對稱性,表現出社會或作者對女性的不重視甚至是忽視,從而體現對女性的歧視。
另一方面,敘述中的女性稱謂常被省略其名,而由表示其女性性別標志的詞(婆、娘、嫂)替代,因而也具有形式標記。如:閻婆(第二十一回)、王婆(第二十四回)、孫二娘(第三十一回)、扈三娘(第四十八回)及顧大嫂(第四十九回)等等。“婆”、“娘”、“嫂”等字都是直指女性的詞,這種有姓無名,而是通過冠以表示性別、年齡字眼的表現手法,也體現了對女性的不重視。在當時的社會女性猶如一般物品的地位,只是其中的一類。不需要用名字、職位加以細化或區分,因為女性不需要在社會中謀求或扮演什么重要角色,對其個性的凸顯和區分完全沒有必要。[5]
2.自稱
書中女性多以“奴”、“奴家”、“賤人”、“荊”等表示謙卑低下的詞語自稱,而把男性尊稱謂“官人”。這體現了女性稱謂的派生現象,陰性稱謂以陽性稱謂為基礎,處于從屬和次要的地位。
3.詈稱
詈稱是責罵對方時的稱呼,帶有嚴重侮辱和貶低的色彩。書中對女性的詈稱語具有明顯的語義標記,運用語義上更具體、更細致、更形象的詞語對女性進行侮辱。有涉及女性身體特征的“奶子”(第七十二回),有丑化女性的比喻:“母夜叉”,“母大蟲”,“老狗”,“老豬狗”。
值得指出,大蟲和母大蟲、夜叉和母夜叉這兩對對立成分中,大蟲泛指書中出現的所有老虎,分布范圍較廣,而加了語義特征標記的“母大蟲”基本用來限定顧大嫂,夜叉沒有性別特征,而加了語義特征的“母夜叉”一詞用來限定孫二娘,分布范圍受到限制。而這兩個在語義上有標記的陰性詞明顯是具有貶義特征的,母夜叉和母大蟲的含義都表示外貌丑陋的兇悍婦女或潑婦、刁婦。在要求女子賢淑的古代中國,用這樣的詞來形容婦女就具有了明顯的歧視意味。
(二)婚嫁動詞中的標記
婚姻是社會的窗口,透過婚姻關系中男女雙方的地位可以了解女性在社會中的生存狀態。婚姻關系的成立需要通過婚嫁行為來實現,而婚嫁行為則集中體現在一系列的婚嫁動詞中。《水滸傳》中的婚嫁動詞有:與、嫁與;許、許下、匹配、作配;取、要、討;搶、奪;典、典與、典身、典贍等。從這些高頻率使用的婚嫁動詞中我們可以看出女性在婚嫁行為中明顯被物化。她們作為禮物或人情被送給男性,或者作為“獵物”被奪來奪去,對自己的婚姻大事毫無選擇權和話語權。其中“匹配”“作配”更是體現了男性在婚姻中的主體地位,女性完全處于被動從屬的配角地位。這些高頻率使用的無標記婚嫁動詞和“迎娶”“下嫁”等使用率低的有標記婚嫁動詞形成一對對立的語言成分。施耐庵選用以男性為主的無標記婚嫁動詞,表明了他對婚姻乃至社會中女性卑微低賤觀點的認同。
(三)女性話語中的標記
女性話語中的標記現象體現在語言規范度上,具體表現為無主語句子結構上。SVO結構句式和VO結構句式互為一對對立成分,從語言規范度上講,SVO符合語言規范,屬于非標記項。主要分布在男性語言當中,使用廣泛且頻繁;而標記性的VO句型則較常出現在女性話語中,使用較少且較為不頻繁。
如:金翠蓮的話語“……著落店主人家,追要原典身錢三千貫。(省略‘我’及‘他’)……當初不曾得他一文,如今那討錢來還他。(省略主語‘我’)……每日但得些錢來,將大半還他,留些少子父們盤纏。(省略主語‘我’)……這兩日酒客稀少,違了他限,怕他來討時,受他羞恥。(省略‘我’)”分析中還可發現,女性話語中所省略的主語大多是第一人稱“我”。自稱主語的省略表明對女性身份的忽略。男權社會的長期統治,致使男尊女卑的觀念根深蒂固,影響深遠,連女性自己也認同這種歧視觀念。自我“奴化”相當厲害,女性在男人面前自我看低輕視已成為一種習慣。這種忽略自我的現象成為性別歧視在語言上的表現。
四、結束語
文章從標記理論角度探討了《水滸傳》在稱謂、婚嫁、話語結構中的性別歧視現象,揭示了元末明初時期女性在社會中的生存狀態和當時社會的性別意識。因為性別歧視并不是語言系統本身固有的特征,這種語言現象實際上反映的是一種社會現象。男尊女卑、重男輕女已然成為社會的傳統價值觀念和社會心理。由此可見,消除性別歧視現象,社會上性別觀念的改變與語言上的變革同等重要。
參考文獻:
[1]Vetterling-Braggin, M. Sexist Language [M]. New York: Littlefield Adams, 1981.
[2]Greenberg, J. H. Language Universals [M]. The Hague: Mouton, 1966.
[3]侯國金. 語用標記理論與應用:翻譯評估的新方法[M]. 成都: 四川大學出版社, 2005.
[4]苗興偉. 從標記理論看英語中的性別歧視[J]. 四川外國語學報, 1995, (3):51-55.
[5]華厚坤. 標記與性別歧視[J].江蘇大學學報, 2006, (5).
作者簡介:劉敏(1989-),女,河北省人,北京語言大學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外國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