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趙迎軍 副教授(寧波大紅鷹學院經濟與管理學院 浙江寧波 315175)
從20 世紀中期開始的近半個世紀時間里,世界商貿治理的全球性與區域性是攜手共進的局面。但是從20 世紀90年代開始,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RTA)得到了快速的發展,給全球世界貿易的多邊治理帶來巨大挑戰,其比世貿組織協定的內容和協調層次更廣、更深。因此,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從21世紀開始,逐漸削弱了世貿組織的貿易協定。所以本文認為,非常有必要從跨區域貿易協定的性質、影響,以及世貿組織多邊化可能性等方面進行研究,以探討我國在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沖擊下的商貿治理區域化與多邊化選擇問題。
20 世紀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基本是以減免貨物貿易的關稅為主。20世紀的商貿活動,主要是當地制造的商品在異地銷售,跨區域貿易協定是為了解決貨物進行跨國界流動時的貿易壁壘,因此,削減貿易中邊界的壁壘是20 世紀區域貿易的主要目的。早在1947年,關稅及貿易總協定就對當時的自由貿易協定進行了相關規定:即簽署自由貿易協定的雙方,都應將商貿設置成零關稅。一直到20 世紀80年代之前,跨區域貿易協定的形式基本都是為了減少相關商貿產品的關稅,消除貿易壁壘。
但是,隨著全球供應鏈分工的不斷細化,進入21世紀后,新型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已經不僅是針對貨物的“出售”,同時還是對全球生產共享進行的規劃,成為一種針對“生產”的跨國協作協定。因為在進入21世紀后,商貿活動不再是當地制造異地銷售,而是多國共同制造后再異地銷售,并且,生產細分后的貨物貿易還包括了相關的知識、服務、中間產品、資本、人員和技術等資源的綜合性跨界流動。所以,21世紀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的第一個性質,就是在確立全球生產共享區新型規則后,促成跨國商品生產制造的協定。
具體而言,應從全球生產協調和海外生產協調兩個方面確立全球生產共享區新型規則,兩個方面的協調都需要確立新型的規則,以保障全球商品生產制造的順利進行。
首先,全球生產協調又可稱為“供應鏈規則”,是為了協調全球商品生產制造而確立的,該規則主要是通過保障人員、貨物、投資持續的雙向流動,以協調全球生產制造的設施和工廠,從而給消費者帶來質量穩定且具有競爭力的產品。在世貿組織數據庫中,歸納了鞏固全球生產共享區的全球生產協調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條款,其“供應鏈規則”是為了更加便利地聯結生產廠商,比如:公共采購的逐步自由化、公共采購制度的逐步規范化、服務業貿易協定的基礎設施服務、資本流動自由化等。
其次,海外生產協調也被稱為“離岸規則”,該規則主要是為了保障海外生產而確立的,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就是為了消除或降低企業與國外供應商達成長期合作,或者是企業直接在海外進行投資時,其技術、資本、營銷以及管理技巧等面臨的海外風險。在世貿組織數據庫中,也歸納了鞏固全球生產共享區的海外生產協調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條款,其“離岸規則”是為了保障進行生產的外資企業的無形資產和有形資產,比如:生產和營銷條件的非歧視、知識產權保護、相關法律的協調、投資的相關條款、程序的協調與簡化等。
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與全球生產共享區新型規則是聯系最緊密的條款,主要集中在貿易有關的投資措施(TRIMs)和貿易有關的知識產權(TRIPs)兩個議題中。而且,從20 世紀90年代開始至今,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中涉及全球生產共享區新型規則的條款迅速攀升,已經包含了資本流通、知識產權、服務貿易、競爭政策、近似立法、投資和關稅等協定。由此可見,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的實質就是要確立全球生產共享區的新型規則制定。
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是一種廣于世貿組織協定,且深于世貿組織協定的更深層次協調。依據2011年RTA數據庫和WTO數據庫的對比,廣于世貿組織協定的條款共計38 個,深于世貿組織協定的條款共計14 個。
其中,廣于世貿組織協定是指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涵蓋了很多世貿組織協定中未曾涉及到的條款和議題,比如:民事保護、核能源安全、政治對話、創新政策、信息社會、非法移民、社會問題、金融援助、環境立法、近似立法等共計38個條款,都是廣于世貿組織協定的條款和議題。
而深于世貿組織協定是指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包括了很多比世貿組織協定同條款或議題更加深入的承諾,比如:公共采購、貿易有關投資、反補貼、反傾銷、自貿區工業產品、技術性貿易壁壘等14個條款,都是深于世貿組織協定的條款和議題。
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的另一個性質是由美歐日等發達國家主導的,用來協調跨國生產和鞏固全球供應鏈的新型區域貿易治理。因為,依據世貿組織數據顯示,其成員不包括美歐日等供應鏈組織者任何一方的區域貿易協定。
同時,美歐日主導的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在廣度和深度上也各有側重。其中,美國主導的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中80%的條款和議題比世貿組織協定更為深入,而且為了鼓勵資本的自由流通和鞏固美國的全球供應鏈,美國主導的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在關稅合作、服務業、政府采購、投資措施和知識產權等方面,都比世貿組織的承諾領域更為廣泛。另外,日本主導的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在很大程度上都與美國類似,而歐盟主導的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則比美國的承諾領域更為廣泛。
根據對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的性質分析,可以假設在區域貿易協定國家之間既沒有貿易壁壘也沒有貿易成本,而且協定國之間可以安全地進行投資,并通過技術、知識、人員和訣竅等的便捷流動,以形成協定國之間的供應鏈貿易,從而形成離岸規則的海外生產和供應鏈規則的中間商品貿易。
首先,“離岸規則”海外生產的基本經濟學分析。當一個發展中國家同一個發達國家未簽訂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之前,發達國家的工資水平和科學技術遠優于發展中國家,發達國家依靠科學技術優勢生產出來的商品,肯定超過發展中國家僅靠勞動力成本低廉而制造出來的產品。而在簽訂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之后,發達國家企業獲得保障,開始逐漸向發展中國家進行無形資產和有形資產的投資,在發展中國家生產商品以降低企業成本,同時,生產的商品又可以在兩個國家內共同銷售,以降低運輸成本,給發展中國家和發達國家帶來共同的利潤。
因此,“離岸規則”的海外生產可使全球的生產量和貿易量共同增長,轉變了發展中國家和發達國家的比較優勢,發展中國家由進口轉變為出口,而發達國家卻由商品的出口轉為進口,同時,商品價格的降低也符合第三國進口的利益,實現了全球生產商品的技術、資本以及產品的供應鏈貿易。
其次,“供應鏈規則”中間商品貿易的基本經濟學分析。發展中國家同發達國家簽訂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后,能夠建立起更加可靠的供應鏈關系,發展中國家可以毫無顧慮地從發達國家中以更優惠價格進口零部件和中間產品。
“供應鏈規則”的中間商品貿易主要就是影響發展中國家的進口策略。比如:下游產品X和上游產品Z,假設每一個X的生產都需要對應一個Y 產品的投入。通過中間商品貿易,發展中國家從進口X 產品轉變為出口X產品,進口Z產品。發達國家從出口X產品轉變為出口Z產品,進口X產品。發展中國家進口了科學技術等生產要素的Z 產品改變了比較優勢,發達國家通過進口X產品,提高了貿易伙伴之間的貿易量。這種由發展中國家形成的創造型貿易是產生于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對中間產品、通信技術、交通設備、人員配備等跨界領域的深層次協調。
深度跨區域貿易在協定國家之間實現了技術、資本、人員方面的間接或直接流通,實現了“離岸規則”海外生產和“供應鏈規則”中間商品貿易的國際生產協作,資源稟賦各異和發展程度不同的國家,通過專業化分工實現了比較優勢和規模經濟的重組。
從20世紀的五六十年代開始,經濟學界就開始對跨區域貿易協定的影響進行研究,然而,研究主要集中在“內部關稅的削減,從而產生的貿易轉移效應和貿易創造效應”,以主導政策制定者對跨區域貿易協定效應的看法。只有在近年來,相關的學者才開始從其他的視角對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的影響進行研究。
2011年,Antras P.、Foley F.對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的投資引致效應進行了研究,主要分析了美國跨國公司在東盟自貿區下的行為影響。
同在2011年,Acharya R、Crawford J.A.、Maliszewska M.、Manr Renard M.、Renard C.對全球的19個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進行了傳統的轉移效應和貿易創造研究,發現部分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產生了負的貿易轉移效應。基于基本經濟學理論來說,本文認為: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改變了協定國之間的生產組合結構,其生產資源和使用資源的方式均發生了變化,因此帶來了相關影響。
2012年,Damuri Y.對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的雙邊效應和非雙邊效應進行了研究,發現非雙邊效應的影響效果更為突出,說明跨國生產共享其實是在相關的企業間搭建了一個跨國網絡,而不是單純的雙邊聯絡。
2014年,Orefice G.、Rocha N.對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的貿易增長速度進行了研究,發現在信息技術產業和汽車配件產業上,協定國之間的平均生產網絡貿易增長12%。
1947年簽訂了貿易與關稅總協定后,出現了貿易的多邊化治理。1957年實行了歐洲經濟共同體后,出現了貿易的區域化治理。在20世紀的六七十年代,貿易的多邊化治理與貿易的區域化治理共同繁榮,隨著歐洲經濟共同體的深化和擴大,美國啟動了深度跨區域貿易的第一個談判,期間參與了深度跨區域貿易談判的所有國家,也都是貿易多邊化治理的推動國。在半個世紀的發展中,貿易多邊化治理大幅度降低了貿易國之間的關稅水平,影響了160個成員國和97%的全球貿易。
而進入21世紀后,隨著跨國生產網絡向跨地區生產網絡的改變,并未形成真正的“全球生產”,而形成了深層次的“跨地區生產”,跨國生產網絡更多是通過深層次協調的跨地區協定完成的,使經過了半個世紀的貿易多邊化治理與貿易區域化治理的緊密聯系不復存在。
尤其是近年來,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隨著跨地區生產供應鏈的不斷發展,已經向巨型貿易區域化治理邁進,比如: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和跨大西洋貿易與伙伴協議,都是串聯了眾多的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而形成的新貿易區域化治理。
世貿組織的貿易治理地位隨著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的發展而受到削弱,因其將世界貿易置于“規則導向”,而不是將世界貿易置于“權利導向”,所以傳統的多邊貿易正處于歷史的轉折點。而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是由發達國家主導的“權利導向”,發展中國家通過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換取發達國家的科學技術、現代化工廠和專項資金,參與到全球生產供應鏈的分工中,以實現發展中國家的基礎設施建設和工業化改革。同時,發達國家作為全球生產供應鏈分工的組織者,制定相關規則,主導協定談判,使發展中國家被動接受,以改變發展中國家的國內政策和國家標準。
因此,在貿易區域化治理對貿易多邊化治理的巨大沖擊下,世貿組織成員國不再通過出售產品和交換市場而獲取貿易流動,而是希望通過提升國內產品競爭力和參與全球供應鏈分工來獲取貿易流動,所以,世貿組織必須在應變全球貿易格局、協調和規范區域貿易協定上有所作為。
2008年Baldwin R.、Thornton P.提出了世貿組織通過分為兩層的方法,實現多邊化區域貿易協定的框架,首先第一層是建議世貿組織制定一個鼓勵遵循的做法指南,使各個國家在簽訂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時,主動遵循最優做法,并考慮世貿組織其他成員國的利益。其次第二層是制定每個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都要遵守的基本原則,如:國民待遇等。
然而,本文認為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很多條款超越了世貿組織協定的廣度和深度,如果世貿組織協定全部深化,將陷入發達國家引導的,強迫發展中國家接受的統一標準,將與國際貿易多邊化治理背道而馳。而且,160個世貿組織成員國分在全球供應鏈的不同分工中,各國的偏好與參與程度的多樣性,也限制了世貿組織協定多邊化的全部深入。所以,本文認為:世貿組織多邊化區域貿易的深層條款,應該符合眾多成員國的利益和意愿,具體多邊化區域貿易的深層條款應由各成員國協商確定。但是就目前而言,跨國投資的多邊化區域貿易條款和海關協作的多邊化區域貿易條款應較為適合深層條款。因為,跨國投資的多邊化可以減少全球近3 千個雙邊協定的交叉和重疊,而海關協作的多邊化可以減少供應鏈企業的運營與等候時間。
我國作為全球供應鏈分工的受益國,面對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一方面應該繼續支持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的多邊化治理,鞏固我國生產的深層安排,利用生產要素跨國流通實現我國內部的創造,另一方面應該持續推進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的議題談判,縮減被發達國家“綁架”的規則制定,力爭主導亞太區域經濟一體化。
以世貿組織為核心的多邊化貿易體制是我國一直贊同和主張的貿易體制,因此,我國更需要倡導世貿組織的深層條款改革,支持和擔負世貿組織對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的規范工作。
首先,我國應該建議世貿組織對現有的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進行全面解讀,詳盡分類深層條款,探討何種層次的多邊化治理符合世貿組織眾多成員國的利益。在此過程中,應該建議世貿組織加大由發展中國家學者主導世貿政策研究的比例。
其次,我國應該建議世貿組織成員國對一致議題進行多邊嘗試的力度。
最后,我國應該鼓勵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在世貿組織中的分層,以實現多邊化管理。其最底層可以制定每個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都必須要遵守的相關準則和條款,提供統一腳本。其中間層可以鼓勵每個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都選擇的最佳條款范本,并設計出不同范本以供選擇。其最高層可以針對單個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制作“量身”范本,以鼓勵包容、開發和平等的示范作用。
我國對外商貿關系以及周邊環境,都隨著以美國為主導的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議的簽訂而發生了巨大變化,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議已經形成了亞太地區的下一代商貿規則,其覆蓋了全球30%的商貿和全球40%的GDP,亞太地區已有九國加入,其他國家也在積極加入中。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議的環境標準、勞工集體談判、消除職業歧視、取消國有企業補貼等都是深于和廣于世貿組織的深層條款。
我國雖然也在關注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議,并也表達了有興趣加入該談判中,但是,貿然加入勢必導致被美國“綁架”,而不加入又將被邊緣化。所以,本文認為:我國應該尋找緩沖空間,提出適合我國發展的深度跨區域貿易協定議題,以應對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議。
首先,我國正在與美國進行《中美雙邊投資保護協定》的BIT談判,而且中美雙方對BIT談判進展一直持樂觀態度,并且已經啟動了同歐盟的BIT談判。如果《中美雙邊投資保護協定》的BIT談判成功,將在很大程度上降低我國在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議中的壓力,到時候我國如何加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議,將有更寬裕的自主選擇空間。
其次,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RCEP)和中日韓自貿區,是我國正在談判的兩個自貿協定。其中,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是由東盟主導的發展中國家群體,雖然開放的程度較低,但該協定涵蓋的范圍非常廣泛。而中日韓自貿區的三國,都是地區經濟的翹楚,引領區域經濟的發展。因此,兩個商貿協定一旦達成,將會促成亞太地區的全球供應鏈形成,強化東南亞國家的區域經濟影響力,可以確保我國的地緣政治和經濟安全。
由此可知,我國應加快在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和中日韓自貿區的談判速度,在貿易便利、海關協作、產地規則方面做出積極表態,以領銜兩個自貿協定。而且,我國在兩個自貿協定談判時,還要保持包容性和漸進性的特點,并融合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議的寬覆蓋和高水準的特點,以鞏固我國在生產網絡中的地位,并重構亞太地區的投資秩序,加大亞太地區經濟治理中的話語權,保障我國在亞太地區的投資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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