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貴族

張珠容

臺灣著名男演員、劇作家、導演金士杰早年帶領一群熱愛戲劇的演員剛創辦蘭陵劇團時，可謂是一窮二白。1979年，在舞臺劇幾乎處于荒漠的臺灣，蘭陵劇團出現了。金士杰和團里的所有演員都是白天做苦力，晚上排練、創作，零酬勞演出。這個劇團的成立并沒花什么錢，但也沒賺一分錢。于是就有朋友關心金士杰怎么生存：你總有三餐不繼的時候，總有付房租的時候，那時你怎么應付？

金士杰的生存方式很獨特。

金士杰有個朋友家境很好。有次，金士杰去她家里做客，吃飯時，他吃著吃著就感嘆起來：“桌上菜這么多，都很好吃。你們平常都這樣吃嗎？每次吃不完怎么辦？”朋友答：“還能怎么辦，該倒就倒掉。”

金士杰頓時兩眼放光：“那讓我來替你們做一下義務的食客，怎么樣？”朋友拍掌說：“很好，歡迎歡迎！”

金士杰卻一本正經地說：“你先別著急歡迎。我們先把條件說清楚：第一，我不定時來，但我來之前，會先打電話問清楚你家有沒有剩飯、方不方便，有并且方便的話，我就來；第二，我來只吃剩飯，等你們家人全部吃飽撤了，確定擺的都是剩飯剩菜，我才開吃，并且，不可以因為我來就故意加一個菜，那樣就算犯規；第三，我吃剩飯剩菜的時候，旁邊不可以站著人，因為他（她）一旦和我打招呼，我就得很客氣地回應，這樣客套來客套去我就沒辦法當專業食客了；第四，吃完之后，我要很干凈利落地走，不可以有人跟我說再見。如果非得這樣客套的話，我心里就會有負擔。那樣，下次，我就不來了。總之一句話：我要完全沒有負擔地當一名剩飯剩菜的食客。”

朋友聽完他的話，覺得很逗，當場就答應了他所有的條件。此后，金士杰果真好幾次去朋友家當食客，吃得非常開心。他還幻想：我只要有三十個這樣的朋友，一個月就能過得蠻富足。

抱著這樣的心態過苦日子，金士杰帶領劇團一路堅持下來。第一次演出，他們還是沒有錢。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有個大禮堂擱置著沒用，他們就把那里打掃出來當舞臺；沒有服裝，他們就各自掏腰包，買一套功夫褲穿在身上；沒有燈光，他們就各自從家里搬來一兩個打麻將用的麻將燈，再加長電線，往插板上一插，燈就亮了；沒有化妝品，他們就素顏上場；沒有人宣傳，他們就自己拿來紙筆，涂涂畫畫，一張大海報就貼到了臺灣師范大學的門口。

一切準備就緒。演出那天，觀眾席只坐了二三十人。雖然人不多，但大部分人都是臺北文化界的精英。他們看完演出之后，對金士杰這樣說：“臺北市在等你們這群人等了很久了，你們終于來了。你們要演下去，拜托你們一定要演下去！”

金士杰帶領大家照做了。歷經一年多的非正式演出，蘭陵劇團終于走上了正式的舞臺。1980年，金士杰編導的《荷珠新配》參加了臺灣第一屆“實驗劇展”，首演一炮而紅。一時間，蘭陵劇團聲名大噪，金士杰也一躍成為臺灣現代劇場的領軍人物之一。

多年之后，金士杰將當年自己當“專業食客”的事情說給一堆人聽。說完之后，他感慨地說：“我說這些事，除了好玩，除了說明我臉皮厚之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我覺得，我們的這種窮完全不需要自卑、不需要臉紅，因為我們深深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們把我們的頭腦、智慧、創作拿出來獻給社會，以至于我們沒有閑工夫賺閑錢。我們是在做很重要的事情，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這個窮不是窮，而是富；不是缺，而是足。”

敢讓自己那么窮，只為理想。當年，金士杰和團隊隊員的生活很貧窮，但他們卻是臺北市的精神貴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