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世界報》新聞語言中的主觀色彩分析
——基于語用學視角

■張 戈 傅 榮 楊 涵

法國《世界報》新聞語言中的主觀色彩分析
——基于語用學視角

■張 戈 傅 榮 楊 涵

較早從語言角度對主觀性進行闡釋的是法國語言學家Benveniste，他指出：“主觀性的基礎在于語言的使用，是由人的語言身份決定的。”①我國語言學家沈家煊也對語言的主觀性做了定義：“主觀性（subjectivity）是指語言的這樣一種特性，即在話語中多多少少總是含有說話人‘自我’的表現成分。也就是說，說話人在說出一段話的同時表明自己對這段話的立場、態度和感情，從而在說話中留下自我的印記。”②格萊斯的會話含意理論、元話語理論和Giora的等級凸顯假說等也都從語用的視角深入闡釋了語言的主觀性。筆者以上述語用學理論為觀照，探析新聞報道的主觀傾向。

法國《世界報》（《Le Monde》）創刊于1944年，一向以嚴肅嚴謹著稱，是法國最有權威性和影響力的報紙之一。筆者選取該報2014年度刊載的40余篇國際國內報道作為語料，從詞匯、句法和語篇三個層面分析其新聞語言的主觀性。

一、詞匯的凸顯意義

Rachel Giora提出詞匯所觸發的凸顯意義優先于語境意義，即某些熟語中所包含的詞匯的字面意思有時會比其語境意義或引申義更為凸顯。凸顯意義可以是規約的（conventional）、常見的（frequent）、熟悉的（familiar）、典型的（prototypical），而且既可以是字面的，也可以是比喻性的③。交際雙方處理語言時都是從最明顯、或者是凸顯的詞匯意義開始的。

例1：En Chine，les gueules noiresvictimes de la croissance（中國：烏黑的嘴臉——中國經濟增長的受害者）

這是《世界報》2014年3月5日一則報道的大標題，內容是中國煤礦工人因惡劣的工作環境遭遇矽肺病。記者在這里不用可指人的visage（臉），而是選擇了指動物的臉gueule，帶有極強的貶義，致使中國煤礦工人的黑臉形象躍然紙上，從而間接地、含蓄地凸顯了中國以犧牲工人的健康乃至生命換取經濟增長的做法。

二、熟語模因的變異

除了詞匯凸顯意義外，記者還經常利用強勢語言模因，如大家耳熟能詳的固定表達法、習語、名人名言等，對其稍作“篡改”便能一下抓住讀者的眼球，因為這些熟語使用頻率高，傳播廣泛，所以很能引起廣大受眾的共鳴。

例2：Hollande àla recherche d’un regain de popularité（奧朗德追尋失去的民意）

這是《世界報》2014年7月15日關于奧朗德總統民意微升報道的大標題。記者在文中主要講述奧朗德總統為改變其任職以來民意持續低迷的狀況所做的種種努力并初見成效的現實。引人注目的正是標題借用了法國著名作家普魯斯特的那部聞名于世的小說名“A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追憶似水年華》）。記者在此巧用強勢語言模因，表露了對奧朗德力挽民意企圖的些許期待。

三、句法中的話題凸顯

凸顯假說不僅存在于詞匯層面，也常見于句式中，借以凸顯命題意義。法語中有強調句式，將說話人認為重要、需要強調或凸顯的成分（主語、狀語、賓語、補語等）置于c’est（是）之后。另外，法語的省略、雙重否定等句式也能起到凸顯話題和吸引讀者關注的作用。

例3：Difficileà l’issue de cette rencontrede ne pas constaterque la Russie a bien tir son épingle du jeu.（通過此次會談，想說俄羅斯沒有擺脫困境都很難。）

這是2014年7月4日一篇關于法國、德國、俄羅斯和烏克蘭四國外交部長在柏林會商烏克蘭停火一事的報道。眾所周知，在烏克蘭危機中，歐盟和俄羅斯各據己利，針鋒相對，制裁與反制裁疊出。所以記者在這里有意用了“difficile …de ne pas constater…”（很難不看出來）這樣的雙重否定句，一方面表明作者對這一事實不持積極肯定的態度，另一方面又流露出無可奈何、不得不接受的心境。

四、話語中的交際意圖

美國語言哲學家Grice提出言語交際的雙方都有相互合作、求得交際成功的愿望，發話人和受話人之間都存在著一種默契的共識，并遵守一些諸如真實、充分、關聯、清楚等原則和準則，這就是Grice提出的“合作原則”。記者作為事件的報道者，如果故意違反該原則，則往往蘊含特殊用意，我們可通過以下途徑辨析記者表述中的潛在語用意義。

1.從違反真實原則的話語中推導潛在語用意義

例4：En revanche，Fran?ois Hollande aévité dernièrement plusieurs piègesqui auraient pu l’amener dans les sondages versdes abysses encore inexploréspar un président de la République.（但是，弗朗索瓦·奧朗德在近期避開了多個陷阱，這些陷阱本會使他在民意調查中跌入一個任何法國總統都不曾墜入的深淵。）

這篇2014年7月15日的報道，句中的“des abysses encore inexplorés”（尚無人墜落的深淵）是隱喻，實指總統在法國民眾心目中的形象一落千丈。何自然教授曾經指出“一些使用反語、隱喻、緩敘、夸張等修辭手段表達的話語常常屬于故意違反真實準則的情況”④往往暗含說話者的主觀情感。此外，記者用了條件式過去時auraient pu…（本應該）敘述一個與過去事實相反的結果，實則表達他對奧朗德成功避開陷阱的慶幸。

2.從違反簡明原則的話語中推導潛在語用意義

例5：“En Centrafrique，il y ala crise humanitaire que l’on voit，et celle qui reste invisible.Il y aBangui，et l’arrièrepays.Il y acette capitale dont plus d’un tiers de la population a été déplacé en trois semaines，etil y ales villes et les villages inaccessibles.Il y acette sauvagerie qui se décha?ne，ces enfants découpés à la machette，etil y aces blessés qui n’arrivent pas，ces gens probablement piégés，cachés dans la brousse et dans les quartiers périphériques.”（中非出現了可見和不可見的人道主義危機。這類危機不僅出現在首都班吉，而且也出現在內陸地區。在首都，三周內有1/3的市民逃亡，在內陸，有整座的城市和村莊無法進入。在這爆發的野蠻行徑中，有兒童被大砍刀切成幾截，有受傷的人未到達，很可能有被誘捕的人，還有人躲藏在灌木叢里或者城郊。）

這是2014年1月1日文章的首段。記者連續使用了5個“il y a”（有）句型，恰似中文的排比句，將原本可以歸納整合的內容分散到多個短句中，通過重復一個個悲慘場景，加重恐怖色彩。

3.從違反關聯原則的話語中推導潛在語用意義

例6：Ancien chef de quart，il a travaillé douze ans en sous －sol，à remonter ce charbonqui couvre toujours les deux tiers des besoins en énergie de la deuxième économie mondiale…（他做過礦工班長，12年來，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把煤炭從地下送上地面。世界第二大經濟實體（中國）所需的2/3能源來自煤炭……）

這篇2014年3月5日的文章講述了中國河南清溝村的劉常夏（Liu Changxia）等21名礦工罹患矽肺病，起訴礦主，要求醫療賠償的故事。記者在這里通過關系從句，為劉常夏每天運送的“煤炭”（charbon）添加了一個長長的定語：“世界第二大經濟實體（中國）所需的2/3能源來自煤炭”。該句看上去和段落主旨內容并無明顯的、直接的關聯，卻別有一番滋味，可謂“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五、元話語中的主觀態度

Zellig Harris于1959年提出了元話語的概念，將人們的注意力從語篇的概念意義引向程序意義，即作者組織語篇、吸引讀者、表明對命題內容的評價以及標示與讀者之間互動的語言手段。徐赳赳將元話語分為詞匯元話語、標點元話語和視覺元話語⑤，它們具有連接、確認、評論、注釋、表達態度、建立關系等作用，很多時候左右著讀者對句子、段落甚至篇章的理解。

例7：Le californien et le coréen vont devoir réagir vite pour ne pas subir le sort des stars japonaises de l’électronique dans les années 2000，dont les parts de marchéarch0étédoucementmaiss?rementgrignotées par les…Corpens.（2000年初，日本電子產業的市場份額被韓國品牌一步一步溫柔地侵吞。加利福尼亞人和韓國人應當及早想出對策，以免重蹈日本人的覆轍。）

這篇2014年8月7日的報道說，小米手機等中國手機品牌將占領世界智能手機市場，這使得美國的蘋果和韓國的三星季度成交額增量有所下滑。所以記者在文章最后告誡蘋果和三星，要他們及早想出對策，以免重蹈日本電子產品在本世紀初被韓國產品取而代之的覆轍。法語有一句成語：Qui va doucement va s?rement.，意為“緩步前行者必定無所不往”。記者借用成語的模因，運用“doucement”（溫柔地，緩慢地）和“s?rement”（穩步地）這兩個詞匯元話語，形象地再現了韓國電子產品穩步發展、日益強大，最終擊垮日本品牌，占領市場的過程。句末通過省略號這一標點元話語引出Coréens（韓國品牌）一詞，延長了讀者的視覺間隔，更加突出了韓國企業出其不意、后來居上的戲劇性結果，暗喻小米等中國品牌同樣不可小視。

注釋：

① 轉引自Arie Verhagen：《交互主觀性的構建：話語、句法與交際》，世界圖書出版公司2014年版，第9頁。② 吳福祥：《漢語主觀性與主觀化研究》，商務印書館2011年版，第1頁。

③ Giora，Rachel.Intercultural Pragmatics.Vol.1，Issue 1，2004.pp.113－123，p.11.

④ 何自然：《語用學概論》，湖南教育出版社1988年版，第84頁。

⑤ 徐赳赳：《關于元話語的范圍和分類》，《當代語言學》，2006年第4期。

（作者張戈系中國傳媒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傅榮系北京外國語大學法語系教授、博士生導師；楊涵系北京外國語大學法語系碩士研究生）

【責任編輯：李 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