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 繁
微影像敘事探析*
——對微電影的一種本體性思考
■鮑 繁
要準確而深刻地理解一個事物,就必須在本體論的高度上對其加以把握,把握其“本體”(即“本質”)。
電影的本質必須從藝術本體論即藝術哲學(美學)的高度來把握。如果從藝術哲學或美學上來理解電影,那么電影從根本上是一種用影像來敘述故事的特殊的敘事方式,因為“銀幕上的形象表現,按其本性即傾向于敘事性的表現。”①簡言之,電影就是一門影像敘事的藝術。從藝術史上看,電影的誕生和發展都離不開用影像敘述故事。以至于到后來,故事片逐漸成為人們心目中“電影”的代名詞。“今日西方電影家制造的影片中,絕大部分都是故事片,都是以表現‘敘事’為目的的。”②可以說,一部電影史就是一部影像敘述故事的歷史,即影像敘事史。
后現代哲學家利奧塔(Jean-Francois Lyotard)就是從敘事方式的角度來理解人類文化的。他認為后現代的本性在于知識狀況,而知識狀況集中表現為敘事方式,具體地說,它表現為“對宏大敘事(grand narrative)的不信任”③,轉而訴諸于細微或微小型的“小敘事”(little narrative)。相對“(宏)大敘事”而言,所謂“微(小)敘事”,就是立足于個體體驗,只針對個體單位發言和傾向于敘述日常特殊的小故事(小的議題或題材,story)。基于此,“人們認為后現代主義標志著享有特殊地位的各種號稱有著普遍意義的元敘事的崩潰,聽到了日益增強的不同呼聲,這些呼聲堅持求異,主張文化多樣性,推崇百家爭鳴,反對一花獨放。”④。
從現代宏大敘事轉向后現代微(小)敘事,人類敘事方式上的這種轉換恰好引領了電影的敘事方式從宏大影像敘事轉向微(小)影像敘事,由此而出現了微電影。在后現代的文化語境下,人們的需求日益多樣化和差異化。微電影這種新電影形態剛好滿足了人們多樣化、差異化、個性化的信息和情感訴求,同時也迎合了大眾淺度化、碎片化、瞬時化的后現代審美取向。正如作為敘事方式的后現代并非處在現代之后,作為一種新的影像敘事方式的微電影并非只能在傳統電影終結之后才出現。以新電影現身的微電影無非是同傳統電影相并立的另一種用影像敘述故事和表述世界的方式。
微電影的微影像敘事是一種非總體化、非普遍化和非永恒化的敘事,它傾向于去中心、去本源、去基礎和去主流,主張敘事的多樣化、差異化和個性化,因而往往表現為個人敘事、日常生活敘事和“草根”敘事等。微電影獨特的影像敘事方式主要表現在敘事內容和敘事形式兩個方面。
首先,從敘事內容上講,微電影的微影像敘事之“微”在于“(微)小故事”上。微電影往往從“微視角”出發,竭力偏離“宏大”的社會歷史主題和題材,把人們已經熟視無睹的日常生活中的問題和現象重新“陌生化”(estrange,alienate)與“問題化”(problematize),從而“喚醒”它們。微電影不是史詩般的鴻篇巨制,敘述的多是被主流社會和宏大歷史所遺忘的小故事,反映的是“微時代”和“微社會”中的“微現實”。譬如,在首屆“南方多媒體短片節”上榮獲“青年導演獎”的微電影《9路汽車》,講述的是公共汽車上遭遇社會無業游民打劫時,各色乘客的集體冷漠性反應。其間最具戲劇性的情節是,有個被搶的青年男子號召所有乘客強烈要求劫匪“公平”搶劫——要劫匪們把手中錢太少的農民工老人的錢也一分不剩地搶劫走,從而獲得一種被“公平對待”的滿足感。微電影的微影像敘事使人們看到了以往從未看到過的東西,同時也領會到被人所忽略的東西中所蘊含的重大含義。
其次,從敘事形式上講,相比于傳統電影的宏大影像敘事,微電影的微影像敘事更講究敘事的策略和技巧。“短,比長有更高的要求。”(俄羅斯大導演安德烈·岡察洛夫斯基語)。因此,微電影的微影像敘事之“微”還在于敘事形式的“精微”或精巧上。世界電影大師希區柯克(Alfred Hitchcock)曾言:“所謂戲,即去掉了那些平淡無奇片段后的生活事件。”⑤這一點無疑更適用于微電影。如何講述好小故事是微電影的首要目標。為此,微電影往往采取多重時空瞬間轉換、懸念迭出的戲劇化敘事模式,使微小的故事以令人“震驚”(驚異)的方式呈現在人們面前,產生出“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意猶未盡的審美體驗。譬如,有一部充滿黑色幽默感的微電影“佳作”——《一部佳作的誕生》敘述了一位本想靠綁架籌錢拍片的人,不成想卻因拍攝勒索視頻過于認真投入而居然無意中放走了被綁架者,同時也“無心”地成就了一部視頻佳作。
從人類電影史上看,宏大敘事一直是傳統電影的基本特性,獨斷、專制性的元話語貫穿影像話語的整個流變過程。“藝以載道”,電影藝術家一直被要求為某種“中心話語”或“主流話語”或所謂的“道”(理念,尤其是政治理念)服務,通過影像敘事的方式來為社會政治統治的合法性辯護,從而達到維護現存社會政治秩序的目的。這種宏大影像敘事發展的極致就是,電影變成“形象化政論”(蘇聯意義上的)和“宣教片”,其影像話語變成了勸服性的宣傳話語。電影的這種宏大敘事一直在不遺余力地進行著主流意識和大一統的革命教義、民族精神和國家意志的建構。由此,電影審美從在啟蒙、革命和解放中享受“當家作主”的自由審美體驗走向其反面,取而代之的是被壓抑、被奴役或被遺棄感。
與之相對的是,在后現代的文化語境下,作為影像敘事藝術的電影不再執守傳統的宏大敘事,敘事紛紛走向“微小化”,形成微影像敘事方式,創造出微電影這一新的電影形態。微電影及其微影像敘事方式的出現引發了一場電影美學上的革命。這場美學革命從微影像敘事的創作和接受兩個方面創造出自由解放的美學價值:
首先,在微影像敘事的創作上,微電影創作源自“民間影像”“作業”,其創作理念及手法“隨心所欲”“率性而為”,從而極大地釋放了大眾用影像表達和表現思想情感的欲望。普通個人從以私人的小敘事消解(或顛覆或解構)傳統電影宏大敘事的“原創”經歷中獲得了巨大的個性張揚的自由體驗。胡戈從對大片《無極》的“惡搞”式解構中所獲得的“生產快感”體驗自不必說,至于那些從事影像祛魅和重構的微影像敘事者們所享受到的創作自由更是無與倫比,妙不可言。
其次,在微影像敘事的接受上,觀賞微電影給觀眾帶來了極大的自由解讀空間。相比于宏觀影像敘事,微影像敘事更是一種“多義性”(polysemy)的開放性文本,它讓觀眾充分釋放無拘無束地解讀文本的欲望。對同一部微電影中的意義表達,觀眾可以從無限多的角度和方面去解讀。這其中沒有一種權威的“元解讀”,恐怕連創作者自己也說不清哪種解讀是“正確的”“可靠的”。顯然,一個微影像文本的解讀過程就是一個自由審美的過程。尤其是在后現代語境下,審美即生活,微影像敘事給觀眾呈現出一場場生動活潑而變幻莫測的視覺盛宴,讓人的具體的感性徹底從抽象理性的束縛中解放出來。觀眾在短暫的觀影過程中所獲得的不僅僅是感官刺激的滿足,更是情緒上的無限愉悅及由此而來的精神上的輕松享受。
微影像敘事或微電影的出現和興起為日益同質化的世界增添了多樣化的色彩,它不僅折射出人類文化差異化發展的態勢,而且更為深刻地表征著作為個體的人的文化自由表達和自在享受的歷程。從美學上講,通過對新的影像話語和文本的不斷解構和重構,微影像敘事把人類引上了一條通往自由解放之途。
注釋:
①② 李幼蒸:《當代西方電影美學思想》,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6年版,第154頁。
③ [法]利奧塔:《后現代的知識狀況》,參閱《后現代主義文化與美學》,王岳川等編,北京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第26頁。
④ [英]約翰·斯道雷:《文化理論與通俗文化導論》,閻嘉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251頁。
⑤ [法]弗朗索瓦-特呂弗:《希區柯克論電影》,嚴敏譯,上海文藝出版社1998年版,第85頁。
(作者單位:安徽廣播影視職業技術學院)
【責任編輯:張國濤】
*本文系安徽省高校省級優秀青年人才基金重點項目“微電影的價值應用”(項目編號:2013SQRW111ZD)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