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良華 曾世萍
(1. 華東師范大學課程與教學研究所,上海 200062; 2. 華南師范大學教育學系,廣州 510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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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梭的教育意圖*
劉良華1曾世萍2
(1. 華東師范大學課程與教學研究所,上海 200062; 2. 華南師范大學教育學系,廣州 510631)
盧梭的《社會契約論》和《愛彌兒》之間似乎存在某種矛盾和緊張關系。《社會契約論》以“社會”為取向,否定人的“自然狀態”;《愛彌兒》以“個人”為取向,強調“自然教育”。然而根據盧梭本人的教育意圖,二者實際上是一以貫之的。盧梭的“社會契約論”表面上是對“自然狀態”的否定,其實是對“自然狀態”的模仿:以“道法自然”的方式建立公民社會。并且,盧梭在《社會契約論》中著重闡述了對一般公民的教育(大眾教育)。《愛彌兒》并非《社會契約論》的對立面,它闡述的是對公民社會的立法家的教育(精英教育)。正因為立法家對于社會的作用高于一般公民,所以《愛彌兒》的重要性高于《社會契約論》。
社會契約論; 愛彌兒; 大眾教育; 立法家的教育
盧梭 (J. Rousseau,1712—1778)的哲學一直困擾著后來的解釋者。他的著作中充滿了各種自相矛盾、自我對抗的論調,以至于后來出現“一個盧梭,還是兩個盧梭”的爭論。然而,盧梭本人在他的《懺悔錄》中卻一再強調有一個“大原則”貫穿于他的所有著作。①這個一以貫之的“大原則”究竟是什么?另外,盧梭本人尤為看重《愛彌兒》,在什么意義上,《愛彌兒》的重要性高于《社會契約論》?本文將在上述兩個問題的引領下,圍繞《社會契約論》和《愛彌兒》的主要議題,探析盧梭的教育意圖。
盧梭的“社會契約論”貌似對“自然狀態”的否定,其實是對“自然狀態”的模仿。盧梭不僅在社會契約上“道法自然”,而且,他強調通過大眾教育來實現這種“道法自然”。
(一) 立法:從自然到自由,從天意到法意
盧梭在《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中回憶了人的美好的自然狀態:“自然讓人曾經是多么幸福和良善,而社會卻使人那么墮落而悲慘。”②但是,他在《社會契約論》中卻恰恰提倡人們建立“社會”。盧梭之所以對自然狀態和自然人發出贊嘆,并非號召人們回到過去,而是以自然狀態作為一種理想的參照物來反襯文明社會所缺乏的自由與平等,并從自然狀態那里尋找新方法的靈感。盧梭找到的靈感就是“道法自然”:模仿自然秩序建立社會秩序。自然并非沒有任何秩序,相反,自然有自然的秩序。即便動物,也有規則,動物有動物的規則,動物有動物的情感、道德、政治和教育方式。人類不可能回到動物狀態,現代人也不可能回到原始的自然狀態,但是,人可以道法自然:模仿自然秩序建立社會秩序。這是一條從自然到自由的道路,或者說,這是一條從服從“天意”到服從“法意”的道路。
盧梭本人在他的《懺悔錄》中一再強調他的著作是一以貫之的,堅稱自己的思想是一個整體,有一個“大原則”貫穿于他的所有著作。③盧梭政治與社會理論的邏輯是“將個體置于具有普遍約束力的法律之下,但這一法律將設計得不讓一絲變化無常與隨心所欲有容身之處。我們應學會像服從自然律那樣服從共同體的法律”④。也就是說,盧梭著作中隱含的“大原則”就是他所理解的自然與自由的關系:在《論科學與藝術》、《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中,盧梭談論的是“自然”(自然人)的美好生活,而在《社會契約論》中,盧梭談論的是“自由”(社會人)的美好生活。表面上看,二者是矛盾的。實際上,二者之間有一條“一以貫之”的原理:“自然人”受個人不可控制的“自然意志”(天意)的制約,而自由人(社會人)則受個人不可控制的“社會意志”(法意)的制約。自然人和自由人都受某種約束,只不過轉換了約束的形式而已。
正是在這個意義上,盧梭在《社會契約論》的開篇便說,“人生而自由,但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⑤。其實,這句話同樣可以作為《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的開篇。⑥因為自然人只是看上去自由,實際上無時無處不在“自然力”的枷鎖之中。盧梭并沒有告訴讀者如何卸掉這個枷鎖,他并未承諾如何成功解除人們的政治鎖鏈以恢復他們自然狀態下的自由,恰恰相反,盧梭承諾的是如何使這種枷鎖合法化。盧梭的思路是,在自然狀態,人類之所以是自由、平等的,那是因為自然人把自己交出去,交給了“天意”。人類從不會因為上天的狂風、暴雨、地震而對天產生怨怒和仇恨。現在,如果人類想重新獲得自由,也必須把自己交出去,交給“公意”。就像人類不可以違背“天意”一樣,人類也不可以違背“公意”。“公意”在盧梭的政制設計中起著關鍵作用。盧梭對公意(the general will)與眾意(the will of all)作了區分。“公意”不僅是對“個人意志”的克服,也是對“眾意”的克服。“公意與眾意之間經常總是有很大差別,公意只著眼于公共的利益,而眾意則著眼于私人的利益,眾意只是個別意志的總和。”⑦也就是說,公意是整體意志,而眾意只是“搞派系”斗爭的“小團體”、“小集團”利益。
但是,普通民眾在一般情況下并不可能自覺讓自己的個人意志服從于公共意志。盧梭指出,“任何人拒不服從公意的,全體就要迫使他服從公意。這恰好就是說,人們要迫使他自由”⑧。即所謂“強迫自由”。強制是必要的。不過,比強制更重要的是教育。盧梭心中的教育既包括世俗的教育,也包括公民宗教。
(二) 政治與教育合一:立足于教育的“政教合一”
盧梭理想中的公民社會需要道德。由于人的自然本性缺乏道德,完全放任人的自然本性的發展將不可避免地導致暴政或無政府狀態。“既然道德對人而言不是自然的,那就必須創造它。”⑨創造的辦法有兩個:一是立法。立法之后,“公意”就轉化為“法意”。二是教育。完成了“立法”的任務之后,立法者的首要職責就是教育,通過教育的方式讓民眾接受法律或公意。人的自然本性也恰恰為人愿意服從公意或法意提供了可能。在自然狀態,人類信仰“天神”,人類將天意理解為“神意”。而現代社會中,人類也必須有一個類似“神意”的信仰,盧梭稱之為“公意”(或法意)。



(三) 政治與宗教合一:立足于宗教的“政教合一”





(一)盧梭的教育哲學與政治哲學的關系:《愛彌兒》何以是《社會契約論》的續篇




(二) 天才與常人的分別:立法家的德性


(三) 對立法家的教育

盧梭對愛彌兒的教育主要由三方面組成:身體—感覺教育、情感—道德教育、歷史—政治教育。
1.身體—感覺教育


2.情感—道德教育


3.歷史—政治教育
在15歲以前,愛彌兒都是在鄉村,盧梭讓他遠離社會以防其天性被腐敗的社會破壞。在愛彌兒進入社會之前,他是通過天性去觀察社會,而現在,盧梭認為要把觀察的方法倒過來,讓愛彌兒通過社會去觀察和研究人。而在研究人這個方面,歷史是重要的課程。通過學習歷史,愛彌兒用不著學什么哲學也能深入了解人心,就能作為一個普通的觀眾,不帶任何偏見和情緒地去裁判別人。但是,盧梭并不主張學現代史而更偏愛古代史。他認為現代史不僅沒有特色而且還帶有偏見。在古代史著作中,盧梭也進行了篩選,修昔底德、希羅多德和普魯塔克被他當作歷史學家中的模范。
除了學習歷史,盧梭強調通過游學的方式來考察各國政制。一個優秀的立法者不僅需要了解本國的法律與人民,還需要普遍地考察其他民族的法律與人民。
除了歷史和政治,愛彌兒也學習自然知識。盧梭之所以讓他學習這類知識,主要目的不是為了讓他理解自然或征服自然,而是希望以此磨煉愛彌兒的理智。在學習這類自然知識的過程中,盧梭不是告訴愛彌兒真理,而是讓他自己動手動腦去發現真理。由于愛彌兒不得不自己學習,所以他使用的是自己的理智而不是別人的理智。善于使用自己理智的人,不會輕易聽信別人的偏見,不會被別人的權威所左右,因而也就不會輕易屈服于權威。不為偏見所屈服,能夠使用自己的理智是立法所必備的重要條件之一。
總之,盧梭既討論了一般公民的教育,也討論了立法家的教育。前者是《社會契約論》的任務,后者由《愛彌兒》完成。比較而言,盧梭更看重的是立法家和立法家的教育。
注 釋:
①③④[德] 卡西勒:《盧梭問題》,王春華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9年,第1-2、1-2、61頁。
②[法] 盧梭:《盧梭評判讓-雅克:對話錄》,袁樹仁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257頁。
⑤[法] 盧梭:《社會契約論》,何兆武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年,第4頁。引用時對譯文略有調整。
⑥涂爾干對此做過相關的討論。詳見:[法] 涂爾干:《孟德斯鳩與盧梭》,李魯寧 等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86-87頁。
⑦⑧[法] 盧梭:《社會契約論》,何兆武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年,第35、24-25頁。
⑨[美] 施特勞斯、[美] 克羅波西:《政治哲學史》,李洪潤 等譯,北京:法律出版社,2009年,第568頁。另參見[美] 施特勞斯、[美] 克羅波西:《政治哲學史(下)》,李天然 等譯,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655頁。
⑩任何這樣的立法家都有可能對統治者構成威脅。但相比之下,盧梭對另一種反常的政治更為警惕。盧梭在《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里的最后一句話后來成為反等級社會的名言:“一個孩子命令著老年人,一個傻子指導著聰明人,一小撮人擁有許多剩余的東西,而大量的饑民則缺乏生活必需品,這顯然是違反自然法的,無論人們給自然法下什么樣的定義。”[法] 盧梭:《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李常山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62年,第149頁。此處的譯文略有調整。























(責任編輯 陳振華)
Rousseau’s Educational Intention
LIU Liang-hua1ZENG Shi-ping2
(1. Institute of Curriculum and Instruction, 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Shanghai 200062, China; 2. Faculty of Education, South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Guangzhou 510631, China)
It seems that there is a paradoxical relationship or a tension between Rousseau’sTheSocialContractand hisEmile.TheSocialContractfocuses on “society”, denying human’s “State of Nature”, whileEmileis individual-oriented, emphasizing the importance of “natural education”. But according to Rousseau’s educational intention, the two writings are actually based on the same principle and consistent with each other. On the surface, Rousseau’sTheSocialContractdenies “the State of Nature”, but in essence it imitates “the State of Nature”, that is, building a civil society by “Learning from Nature”. Further, inTheSocialContractRousseau focuses his discussion on the education of the ordinary citizens (namely, mass education).Emileis not the opposite ofTheSocialContract. Its aim is to cultivate the legislator for the civil society (namely, elite education).Emileis more important thanTheSocialContractfor the reason that the legislator plays a greater role in society than the ordinary citizens.
TheSocialContract;Emile; mass education; education for the legislator
教育部人文社科重點研究基地重大課題“敘事的行動研究與教師教育課程改革”(13JJD880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