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法上的人體胚胎規制體系

李蕊佚

一、引言

1978年7月25日世界首位試管嬰兒露易絲·布朗(Louise Brown)在英國誕生。試管嬰兒為人類生殖技術的發展開啟了新紀元?？茖W技術造福人類的同時，也引發了越來越多的道德問題和法律問題。如何規制日新月異的生殖技術，成為世界各國不得不面臨和解決的法律課題。露易絲·布朗的誕生在當時的英國引發了一系列有關體外受精技術的道德和科學的爭論。為了回應這些爭論，1982年在英國成立的沃諾克委員會(Warnock Committee)首次提出規范人類受精和胚胎學的建議?！?〕Para. 1.2 of the Report of the Committee of Inquiry into Human Fertilisation and Embryology July 1984 Cmnd. 9314.這64條建議主要是針對如何管理人類受精和胚胎學提出的立法建議，對英國1990年制定《人類受精與胚胎學法》〔2〕Human Fertilisation and Embryology Act 1990.產生了重大影響。《人類受精與胚胎學法》生效后，英國政府多次發起動議重新審視這部法律的規定。2004年在英國政府的發起下，下議院的科學技術委員會對人類生育技術及相關的法律問題進行了調查，并于2005年向下議院提交了一份附帶一百多條建議的報告?！?〕Human Reproductive Technologies and the Law, Fifth Report of Session 2004-2005, Vol. 1 HC 7-1, March 24, 2005.2007年，科學技術委員會又針對人獸混合胚胎的法律規制問題進一步做了調查。〔4〕Government Proposals for the Regulation of Hybrid and Chimera Embryos, Fifth Report of Session 2006-2007 HC 272-1, April 5, 2007.

《人類受精與胚胎學法》已經歷多次修改，最近一次修改是在2008年。2008年這次修改的主要內容包括：同性伴侶也應該具有合法的父母身份；規制人獸混合胚胎的問題；禁止基于社會原因選擇胎兒的性別；對胚胎實驗做出了明確的規定；在涉及兒童福利問題時，用“提供支持的家長”（Supportive Parenting）這一概念替換了之前使用的“需要一個父親”（the need for a father）這個概念。通過不斷完善、修改，《人類受精與胚胎學法》現已建立較為完整、成熟的冷凍胚胎規制體系。英國的立法經驗可為我國建立相關的制度提供有價值的參考。明確人體胚胎的法律地位是選擇采取何種規制體系的基礎。例如，將人體胚胎視為“物”，則直接可以適用民法規范相關行為。所以，本文將首先討論人體胚胎在英國的法律地位，然后相繼在文章的第三部分和第四部分介紹英國人體胚胎規制體系的兩大核心支柱——人體胚胎的許可制度和“雙方同意”的基本原則。

二、人體胚胎的特殊地位

確定人體胚胎的地位是制定相關法律的關鍵。英國沒有制定成文憲法典，所以我們無法從憲法文本上找尋依據以論證人體胚胎在英國的法律地位。但這個問題在沃諾克委員會提交的報告中早有關切。沃諾克委員會提出的第42條建議指出，應該通過制定法律肯定人體胚胎具有特殊地位。值得說明的是，沃諾克委員會當時提出這一立法建議的初衷是考慮如何規制用人體胚胎做實驗的情況，而不是規制利用人體胚胎幫助人類受孕的情況?！?〕Para. 11.17 of the Report of the Committee of Inquiry.沃諾克報告發布后，政府就報告內容進行過兩次公眾咨詢，并在1987年發布了白皮書。1989年，英國政府向上議院介紹了《人類受精與胚胎學法》的法案。上議院同意英國有必要建立規制人體胚胎的法律系統，認為無論是將人體胚胎用于醫療、儲存還是研究，都需要對人體胚胎表示適當的尊重。從上議院言及的人體胚胎的幾個使用目的（醫療、儲存、研究）可見，英國最初制定《人類受精與胚胎學法》的立法原意是保護體外胚胎的特殊地位。上議院還明確肯定，因為人體胚胎具有成為人類生命的潛在可能性，所以應該將人體胚胎作為有尊嚴的身份加以對待。〔6〕Hansard House of Lords Offi cial Report col.1011, December 7, 1989.

隨著科學技術的飛速發展，新的法律問題也不斷涌現。下議院于是在2004年對人體胚胎的法律地位重新進行了評估。經評估，下議院提出識別人體胚胎的法律地位存在三種可能情況：第一，將人體胚胎作為一個生命對待，所以人體胚胎應該享受完整的人權；第二，人體胚胎是發展成人的一個必經的漸進過程，應該受到一定程度的保護；第三，盡管胚胎具有發展成人的潛在可能性，但其終究不過是一個細胞的集合體，所以不應享有任何權利。經綜合分析這三種可能的法律定位，下議院得出結論：盡管科技有了新的發展，社會對人體胚胎的普遍態度可能也發生了變化，但沃諾克委員會采取“漸進過程”定位人體胚胎的法律地位，為英國立法提供了牢固的基礎?！?〕Para. 28 of Human Reproductive Technologies and the Law, Fifth Report of Session 2004-2005, Vol. 1 HC 7-1, March 24, 2005.沃諾克委員會在采納這種定位時還建議，在使用人體胚胎之前必須首先仔細評估使用的方式和使用的目的?！?〕Para. 29 of Human Reproductive Technologies and the Law, Fifth Report of Session 2004-2005, Vol. 1 HC 7-1, March 24, 2005.下議院最終確認，無論是使用人體胚胎協助人類生育還是利用胚胎做研究都具有正當性。當然，《人類受精與胚胎學法》所采納的人體胚胎的法律地位在實踐中并不是毫無爭議。即使按照第二種可能定位——主張人體胚胎應該得到一定程度的保護，這個程度的界限在哪里？或者說，應該如何理解“一定程度的保護”？

在2003年一個有關人體胚胎爭議的案件中，〔9〕關于該案的具體分析可參見李蕊佚：《生殖技術的立法規制與生育權的保護》，載《判解研究》2009年第1輯。原告主張人體胚胎享有受限制的生命權，且胚胎的生命權與母親的個人意愿相一致?！?0〕Evans v Amicus Healthc are and others [2004] All E.R. (D) 309 (Jun).對于原告的主張，英國國內法院一審、二審判決均予以駁回。初審法院認為，根據英國國內法，胎兒在出生前的任何一個階段都不可能獨立于母體存在，所以胎兒不具有獨立的權利或利益；既然胎兒都不能享有生命權，很難理解胚胎如何享有生命權?！?1〕Evans v. Amicus Healthc are Ltd and others [2003] EWHC 2161 (Fam). (Evans HC), para.175.上訴法院肯定了初審法院的觀點，并強調《人類受精與胚胎學法》明確規定，在法定儲存期期滿后胚胎必須予以銷毀；或當配子提供者任何一方不再同意使用胚胎或儲存胚胎，胚胎也必須予以銷毀。上訴法院認為，既然在法定條件下人體胚胎可以被銷毀，由此推斷《人類受精與胚胎學法》既沒有確認人體胚胎具有絕對的生命權，也沒有確認人體胚胎具有受限制的生命權?！?2〕Evans v Amicus Healthcare and others [2004] All E.R. (D) 309 (Jun), para. 107.

在本案中，原告的主張似乎與英國法對人體胚胎受一定程度的保護的定位相吻合，即胚胎的生命權受有限的保護。但法院對“受一定程度保護”的理解顯然與原告的理解不同。按照原告的理解，人體胚胎跟人一樣享受完整的基本權利，只是在權利的保護程度上受限制。而英國法院的理解則是具有特殊地位的人體胚胎享有人類的部分權利，即在享有權利的種類上受限制。

英國法律確定的是體外胚胎所享有的法律地位。而其鄰國愛爾蘭的憲法則明確規定了已經植入母體內的人體胚胎的地位。愛爾蘭《憲法》第40條規定，國家負有保護“未出生”生命的憲法義務?！?3〕Art.40.3.3 of the Irish Constitution: “The State acknowledges the right to life of the unborn and , with due regard to the equal right to the life of the mother, guarantees in its laws to respect, and, as far as practicable, by its laws to defend and vindicate that right.”“未出生”這個概念包括“正在出生，有可能出生，有能力出生”，但無論哪種情況都是在胚胎已經植入母親的子宮后才發生。〔14〕Roche v Roche [2009] IESC 82 (Sup Ct (Irl)), para. 61, per. Denham J.愛爾蘭最高法院認為，愛爾蘭《憲法》第40條所保障的“未出生”的生命權限定在胚胎已經存在于母體中的這種情況，而且所欲解決的是 母親的生命與未出生胎兒的生命相互存在沖突的情況。〔15〕Roche v Roche [2009] IESC 82 (Sup Ct (Irl)), para. 59 and 62, per. Denham J.換言之，胚胎在植入母體之前是不受愛爾蘭《憲法》第40條保護的。但愛爾蘭最高法院同時也強調，人體胚胎有成為人的可能性，進而人體胚胎就具有一種“道德地位”，因此使用人體胚胎時不能與“人的尊嚴”這一概念割裂開，人體胚胎也應該受到尊重?！?6〕Roche v Roche [2009] IESC 82 (Sup Ct (Irl)), para. 8, per. Murray C. J.; para. 38, per. Hardiman J.; para. 3, per. Fennelly J.; para. 49, per.Geoghegan J.

人體胚胎的地位不僅是一個法律問題，更大程度上是一個哲學問題?？赡苄枰覀兿却_定人體胚胎的道德地位，再確定人體胚胎的法律地位。從英國法和愛爾蘭《憲法》的規定來看，體外的人體胚胎與已經植入母體的人體胚胎應區別對待。雖然均為人體胚胎，但植入母體以后就不僅僅是關系胚胎本身的利益，還涉及母體的權利和利益。目前通過憲法直接規定人體胚胎法律地位的國家并不多見。然而，盡管愛爾蘭最高法院也肯定了人體胚胎應該受到尊重，但愛爾蘭并未制定任何法律明確應當如何尊重人體胚胎，或制定法律規制從事與人體胚胎相關的行為。從這個層面講，人體胚胎實質上在愛爾蘭不具有法律地位。從愛爾蘭的狀況可以看到，即使憲法有相關的規定，還是需要其他部門法進一步具體規定如何保護憲法確立的人體胚胎的法律地位，否則也沒有操作的空間。相反，未制定成文憲法典的英國已經通過普通的法律建立了關于人體胚胎的法律制度。所以，英國的經驗具有實踐意義。《人類受精與胚胎學法》規制從事與人體胚胎相關的活動主要依靠一個具體制度和一個主要原則：許可制度和“雙方同意”。 接下來，本文將逐一介紹英國適用于人類受精及胚胎學的規制體系。

三、規制體系之許可制度

（一）許可權主體

許可制度的具體施行機構是“人類受精與胚胎學管理局”?！?7〕Human Fertilisation and Embryology Authority.該管理局根據《人類受精與胚胎學法》成立。人類受精和胚胎學管理局不是政府部門，但由英國衛生部資助運行。其職責是專門審批與人體胚胎相關的行為，監管英國所有的生育診所和所有涉及人體胚胎的研究，并向公眾提供公正、權威的相關信息。管理局的成員均為某個領域的專家，有醫學的專業人士、法律的專業人士、宗教信仰的專業人士、哲學的專業人士等。不僅如此，《人類受精與胚胎學法》要求管理局的主席、副主席和至少一半的成員不得是從事人體胚胎研究或生殖醫療的醫生或科學家。〔18〕Section 5 and Sch. 1 to the Human Fertilisation and Embryology Act 1990.管理局之所以從不同專業領域吸納專家，旨在確保管理局能做出客觀、獨立的決定。

只有獲得人類受精與胚胎學管理局頒發的許可證的個人或組織才能合法地從事相關行為；或在某些情況下，擁有許可證的個人與第三方訂立 合同，雙方依據這份合同從事相關行為。換言之，未經人類受精與胚胎學管理局許可，任何人不得制造、持有或儲存、使用或加工、購買或零售胚胎。〔19〕Section 3(1), (1A) and (1B) of the Human Fertilisation and Embryology Act 1990.這些構成了法律絕對禁止的事宜。管理局不得簽發許可證授權任何人在原條（primitive streak）出現以后還可以持有或使用胚胎，或將人體胚胎植入任何動物體內。〔20〕Section 3(3) of the Human Fertilisation and Embryology Act 1990.此外，管理局不得簽發許可證授權任何人基于社會原因設計任何能夠確保胚胎特定性別的實踐。〔21〕Para. 1ZB of Sch. 2 to the Human Fertilisation and Embryology Act 1990.根據《人類受精與胚胎學法》第41條的規定，對違反這些絕對禁止性規定的行為將追究刑事責任。

總體而言，管理局的法定職責包括兩個方面：監管和建議。一方面，管理局必須持續地審查與胚胎相關的信息、胚胎學新近的發展、《人類受精與胚胎學法》所規制的醫療服務和其他行為；另一方面，在衛生部長要求的情況下就上述事宜向衛生部長提出建議?！?2〕Section 8(1)(a) of the Human Fertilisation and Embryology Act 1990.除了這兩項明確的職責，管理局依法還擔負其他一些法定的職責和權力。所有這些職責和權力構成英國法上人體胚胎的保護型規制體系。這些職責和權力可以概括為兩大類。

第一類，制定規范的權力和職責。首先，得到許可的醫療中心及其員工在從事受《人類受精與胚胎學法》規制的行為時，需遵守一些普遍原則。所有這些普遍原則都一一列舉在一張清單上，而管理局有責任根據新形勢補充和完善這張清單?！?3〕Section 8(1)(ca) of the Human Fertilisation and Embryology Act 1990.其次，管理局有責任發布一份實踐準則，〔24〕該準則必須經衛生部長同意。以指導個人或組織恰當地實施經管理局許可授權的行為；以及指導經管理局授權的個人或組織恰當地履行職責。〔25〕Section 25 of the Human Fertilisation and Embryology Act 1990.最后，管理局有權向所有其頒發許可證的中心簽發指示?！?6〕See for example, ss.12(1)(d)-(g), 13(2), 23 and 24 of the Human Fertilisation and Embryology Act 1990.管理局簽發的指示包括，經許可的中心應當向管理局提供哪些信息或文件；對在管理局注冊的中心所保留的記錄，指定了標準格式；授權向英國進口或從英國出口配子及胚胎。對于如何完成這些指示，管理局采取了保留記錄和追蹤記錄的系統，以確保其所掌握的注冊信息的穩定性。

從上面三項權力和職責可以看到管理局制定的規范有三種形式：普遍原則；實踐準則；指示。三種形式的規范效力依次遞減。在管理局的規制體系中，最高位階的規范即是這些普遍原則。這些普遍原則總結了管理局期待所有經許可的中心應當從事哪些主要行為及從事這些行為的結果。例如，管理局發布的第三項普遍原則聲明，經管理局許可的醫療中心在從事得到許可的行為時，必須對胚胎的特殊地位表示尊重。〔27〕Tab 2 of the Code of Practice, 8th edn, issued by the Human Fertilisation and Embryology Authority in July 2009.此外，需要承擔相應責任的個人、注冊中心的工作人員以及其他責任承擔者通過參照這些普遍原則，也可以了解管理局規制胚胎的最新政策，從而這些普遍原則也成為責任承擔者與管理局交流意見的一種方式。實踐準則是將抽象的普遍原則細化。實踐準則中的每一項指導大綱都涉及一項或多項普遍原則。前兩者偏重于規范的抽象性、普遍性，而指示則是具體的指令，強調的是具體如何操作。

第二類，與許可相關的權力和職責。管理局有權對治療、獲得、分配、儲存和研究胚胎的行為頒發許可證；〔28〕Section 11 of the Human Fertilisation and Embryology Act 1990.在法定條件下，有權改變、暫?；虺蜂N其頒發的許可證；〔29〕Section 18, 18A and 19C of the Human Fertilisation and Embryology Act 1990.不僅如此，在頒布許可證時，管理局還有權在其頒發的所有許可證上附加一些許可條件。〔30〕Para. 1(2), 1A(2), 2(2) and 3(6) of Sch.2 to the Human Fertilisation and Embryology Act 1990.基于上述的許可權，管理局就有責任在間隔不超過2年的時間內檢查其頒發許可證的中心?！?1〕Para.4 of Sch.3B to the Human Fertilisation and Embryology Act 1990.檢查的具體過程，管理局必須按照其自行總結發布的普遍原則施行。最后，管理局有責任維護欲獲得許可證的主體在提出申請時的注冊信息。注冊信息的內容細到包括，獲得許可從事與人體胚胎相關行為的主體如何使用從任何一個確定的婦女處獲得的胚胎。〔32〕Section 31 of the Human Fertilisation and Embryology Act 1990.

（二）許可證上的附加條件

根據《人類受精與胚胎學法》，管理局向一個中心頒發任何一種許可證時，必須附加一些強制性要求?！?3〕Sections 12 to 15 of the Human Fertilisation and Embryology Act 1990.此外，是否在許可證上進一步添加條件，管理局享有一定的裁量權?！?4〕Para. 1(2), 1A(2),2(2) and 3(6) of Sch.2 to the Human Fertilisation and Embryology Act 1990.在每一個許可證上附加什么條件，管理局有一個具體可參照的標準。一般來講，許可證上的大部分條件都與胚胎明確相關。并且，大部分條件都旨在規制如何獲取胚胎和跟蹤胚胎的現狀，以及防止“胚胎市場”的形成和發展。

許可證上的條件包括：要求基于病人的病史和主治特征使用胚胎為病人治療的臨床醫生，將其在治療過程中使用胚胎的正當理由整理成檔；〔35〕Condition T49 of all treatment licences issued by the Authority.禁止獲得許可證的中心嘗試生產體外形成的胚胎，除非該中心需要儲存或使用由此形成的胚胎，或為了向特定的婦女提供治療服務必須這么做；〔36〕Condition T66 of all treatment licences issued by the Authority.禁止獲得許可的中心嘗試通過在治療過程中分裂胚胎的方式生產體外形成的胚胎；〔37〕Condition T67 of all treatment licences issued by the Authority.獲得許可的中心從特定婦女身體中采離的胚胎只能放置于倉庫，如果該胚胎是從該婦女處獲取或從許可證所適用的個人或第三方協議所適用的個人處獲取；〔38〕Condition T77 of all treatment licences issued by the Authority.作為上一個條件的必然結果，與使用胚胎治療的情況不同，中心不得將需要儲存的或正在儲存中的胚胎供給個人，除非該人是許可證所適用的個人；〔39〕Condition T83 of all treatment licences issued by the Authority.無論是胚胎還是配子的儲存時間都不能超過法定的儲存期限，到了儲存的最后合法期限，胚胎或配子都允許被銷毀；〔40〕Condition T79 of all treatment licences issued by the Authority.除非經管理局做出的指示授權，任何人或組織都不得出讓，或用金錢或其他利益購買配子，人體胚胎或人獸混合胚胎；〔41〕Condition T69 of all treatment licences issued by the Authority.禁止任何經許可的中心采用新的方法從事經管理局許可的行為，除非他們已經首先告知管理局并且已經得到管理局的同意?！?2〕Condition T6 of all treatment licences issued by the Authority.最后這個條件是為了確保管理局能了解新的科技發展。

（三）責任主體的角色和制裁機制

整個許可制度的中心是圍繞“責任主體”這一概念。每個許可申請人必須提名一位確定的個人為被許可中心的責任主體?！?3〕Section 16(2) of the Human Fertilisation and Embryology Act 1990.在管理局考慮是否向申請人頒發許可證時，需評估責任主體候選人的資質，并要求所有的責任主體完成精心設計的訓練項目?！?4〕Condition T8 and R7 of standard licence conditions issued by the Authority.責任主體不一定是許可證的持有者。例如，持有許可證的是一個公司，而責任主體必須是一名具體的個人。根據《人類受精與胚胎學法》第17條規定，責任主體擔負一系列的法定義務：確保許可證上的條件全部得以遵守；如果發生任何產生嚴重不利影響的事件及其產生的反應，需及時告知管理局，并提交詳細的報告；確保獲得許可的中心的工作人員都有良好的品質，并且他們都接受了與之工作相匹配的訓練、獲取了相應的執業資格；確保中心有適當的經營場址；確保中心擁有適當的設備并采用合適的實踐方式從事獲得許可的行為；關于保存及處理配子和胚胎事宜，確保已經做出妥善的安排。

關于一個中心是否遵守《人類受精與胚胎學法》、管理局擬定的《實踐準則》、許可證上的附加條件以及管理局簽發的指示，管理局在每一次檢查中均要加以考慮?；蛘咂渌艘部梢蕴嵴埞芾砭謱彶槟硞€中心是否遵守了上述規范。若個人或其他組織欲提請管理局審查，可以根據管理局發布的“遵守和執行政策”，將相關問題提交管理局的許可委員會或研究許可委員會審查。某個中心未能遵守《實踐準則》并不自動引發任何后果。但管理局在決定是否變更或吊銷一項許可證時，應當考慮該中心是否遵守了《實踐準則》。〔45〕Section 25(6)(b) of the Human Fertilisation and Embryology Act 1990.許可委員會必須根據《實踐準則》的規定，判定該中心是否遵守許可證上的條件，并要著重審查中心是否遵守了那些要求其“適當地”或“合適地”進行實踐的條件?！?6〕Section 25(6)(a) of the Human Fertilisation and Embryology Act 1990.責任主體未能履行其依法承擔的法定義務是吊銷許可證的法定理由。〔47〕Section 18(2)(b) of the Human Fertilisation and Embryology Act 1990.

四、規制體系之“雙方同意”原則

在沃諾克委員會的成員看來，存在于母體之外的人體胚胎可能引發一個潛在的問題，即關于胚胎所有權的難題。但成員們認為不宜對人體胚胎使用所有權這個概念，所以他們建議英國議會在立法時應當確保任何人對人體胚胎均無法享有所有權?！?8〕See Recommendation 62 of the Report of the Committee of Inquiry, at para. 10.11.然而，當時委員會沒有考慮到，那些儲存胚胎以供自己生育使用的男女伴侶應該享有使用和處置這些胚胎的權利，盡管其享有的權利是有限的。委員會的成員們僅在報告中明確表達，希望男女伴侶對如何使用或處置他們共有的胚胎負責任地做出堅定的決定；〔49〕Ibid.并進一步建議，若男女伴侶雙方未能達成一致意見，使用或處置胚胎的決定權應當轉移到儲存胚胎的機構。〔50〕See Recommendation 62 of the Report of the Committee of Inquiry, at para. 10.13.但在1990年制定《人類受精與胚胎學法》時，英國議會在這個問題上沒有采納沃諾克委員會的意見?！度祟愂芫c胚胎學法》的任何規定均未明確地涉及所有權這一概念，并且儲存胚胎的機關對如何使用或處置胚胎也不具有最終決定權。取而代之，《人類受精與胚胎學法》規定了“雙方同意”的基本原則來處理使用和處置胚胎的問題。

“雙方同意”中的雙方是指形成胚胎的配子提供者，即精細胞和卵細胞的提供者。同意書必須是雙方簽署的書面文件，且必須具有法律效力?！?1〕Para.1 of Sch.3 to the Human Fertilisation and Embryology Act 1990.若提供配子的任何一方撤回同意（反悔），則該同意書失去法律效力。本條規定旨在確保，未經基于人工受精治療之目的捐贈配子的個人同意，其基因物質不得被他人使用。人工受精本質上是男女雙方基于想一起養育孩子的愿望而共同從事的一件事，而不是意在創造一個胚胎供某一方將來使用。〔52〕Radhika Rao,“ Reconceiving Privacy: Relationships and Reproductive Technology” (1998) 45 UCLA Law Review 1077, at 1103.如果沒有配子提供者的同意，就意味著孩子的出生完全與父或母一方的明確意愿相違背。因此，英國議會在《人類受精與胚胎學法》中建立“雙方同意”的基本原則，目的是在人的尊嚴和自由的個人意志之間達成一個公正的平衡。〔53〕Evans v United Kingdom (2007) 22 B.H.R.C. 190, para. 89.同意書的格式由人類受精與胚胎學管理局統一設置?！?4〕該表格可在管理局的官網上獲取。See www.hfea.org.uk.個人可從管理局的官網上下載同意書的空白表格，也可以從獲得許可的醫療中心領取。

無論是體外受精形成的胚胎，還是從母體中取出的胚胎都不得為任何人基于任何目的使用或接收，除非其擁有合法、有效的“雙方同意”書，且嚴格依據該“同意”書上寫明的內容使用特定的胚胎。〔55〕Para. 6(2) and (3); and 7(1) and (2) of Sch.3 to the Human Fertilisation and Embryology Act 1990.如果人體胚胎是在體外形成，有效的同意書必須由形成胚胎的配子提供者雙方做出。同意使用胚胎的“雙方同意”書必須明確地指出使用目的，如治療、培訓或研究，并且可以附加一些使用的條件?！?6〕Para. 2(1) of Sch.3 to the Human Fertilisa tion and Embryology Act 1990.同意儲存胚胎的“雙方同意”書則必須明確儲存的最長期限，以及簽署同意書的雙方萬一死亡應該如何處理這些胚胎?！?7〕Para. 2(2) of Sch.3 to the Human Fertilisa tion and Embryology Act 1990.只有在一些極為有限的情況下，提供同意書不是法定要求。這些有限情況涉及未成年人經受可能導致其不孕的治療。為了保障未成年人的最大利益，未成年人達到法定年齡后使用或處置胚胎時不要求其提供雙方達成的同意書。〔58〕Para. 9 and 10 of Sch.3 to the Human Fertilisation and Embryology Act 1990.

胚胎被使用前，《人類受精與胚胎學法》允許配子提供者在告知胚胎持有者的情況下可以改變或撤回同意書。這就與美國一些州所采納的“合同”路徑不一樣。美國一些州將男女雙方簽署的同意書視為一份合同。若雙方就合同內容發生爭議（如是否同意將胚胎植入母體），則最終由法院根據合同法及普通法做出判決?！?9〕戴維斯訴戴維斯一案是這個方面的基本判例。在該案中，法院雖然發現事實上沒有合同存在，但建議此類合同應該被普遍執行。See Davis v Davis 842 S.W. 2d 588 (Tenn. 1992).而英國所采納的“雙方同意”的方式促進了男女雙方對接受體外受精的確定性，并將是否愿意為人父母的最終決定權交給了男女雙方。〔60〕J. Robertson,“ Pre-Commitment Strategies for Early Embryos” (2001) 50 Emory Law Journal 989; I. Glenn Cohen,“ The Right Not to be a Genetic Parent?” (2007-2008) 81 Southern California Law Review 1115, at 1164.畢竟成立家庭的長遠規劃屬于個人的私生活，所以應該盡量避免由法院在個案中代替個人做出決定?！?1〕Andrea Mulligan,“ Frozen Embryo Disposition in Ireland After Roche v Roche” (2011) 46 Irish Jurist 202, at 206.

盡管男女雙方不確定未來發生什么事情，但雙方均清楚解決爭議的途徑，即男女任何一方都可能通過撤回同意阻止另一方處置胚胎。較之“合同”路徑，“雙方同意”這種路徑的確尊重了個人的意志。此外，從孩子自身的利益和父母對孩子負責任兩個方面考慮，“雙方同意”的途徑也具有優勢。如果孩子是父母雙方自愿生育的，自然會享受來自父母雙方完整的愛；父母雙方也自然會主動擔負起照顧孩子的責任。

然而，盡管“雙方同意”這條路徑有上述優勢，但這也是引發爭議最多的規定。由于雙方都具有同樣的否決權，這條基本原則就忽略了個體的特殊情況。〔62〕在發生的爭議中，女方多處于不利地位。See Rosie Thornton, “European Court of Human Rights: Consent to IVF Treatment” (2008) 6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onstitutional Law 317.例如，在“Ewans訴英國”一案中，女方患卵巢癌，在割除卵巢之前與其男友在醫院儲存了胚胎。術后因關系破裂，男方撤回之前所做出的使用胚胎的同意，女方因此喪失了生育孩子的唯一機會。雖然英國法院和歐洲人權法院都對女方表示了同情，但均認為支持女方成為母親與迫使男方成為父親這兩種利益是無法比較的。即使在人權維護上較為激進的歐洲人權法院，最終也放棄其慣常采用的比例原則和利益權衡兩種方式；反之選擇保持司法謙抑的態度，尊重英國國內立法者在這問題上的判斷?！?3〕See Jacco Bomhoff and Lorenzo Zucca, “The Tragedy of Ms Ewans: Confl icts and Incommensurability of Rights, Evans v. the United Kingdom, Fourth Section Judgement of 7 March 2006, Application no. 6339/05.” (2006) 2 European Constitutional Law Review 3, 424.此外，“雙方同意”原則下，一方享有絕對否定權還可能導致離婚時一方將撤回同意作為籌碼向另一方提出無理條件。

雖然“雙方同意”這種解決男女雙方爭議的途徑有利也有弊，但假若法官根據個案的情況主張正義，由此引發的判決不確定性無疑是令人擔憂的。是否決定生育以及孩子本身的利益無論如何關乎的是個人的私生活。如果從實現正義的比率看，這個問題交由男女雙方自己決定比交由法官決定可能更大。通常出現爭議是因為男女雙方個人關系破裂或感情出現問題。這種情況下雙方均可能做出不理性的決定。或許當感情危機消解后，雙方還是希望生育一個自己的孩子。為了避免男女雙方感情復合但胚胎已被銷毀的悲劇發生，英國議會2008年修改《人類受精與胚胎學法》時增加一條規定，即如果是為了解決男女伴侶的生育問題而儲存人體胚胎，即使提供配子的一方收回同意書，該胚胎還可以繼續被合法地儲藏12個月，以防配子提供者改變主意。〔64〕Para. 4 of Sch.3 to the Human Fertilisation and Embryology Act 1990.

五、結語

人體胚胎問題涉及方方面面的專業知識，醫學之外、哲學、宗教等學科都不得不加以考慮。整個歐洲對胚胎的科學定義或法律定義還未形成共識。因此，歐洲人權法院在受理訴訟時認為，各成員國在如何規制人體胚胎這個問題 上享有寬泛的裁量權?！?5〕Evans v United Kingdom (2007) 22 B.H.R.C. 190, para. 81 and 82.在英國，人體胚胎既不享有絕對的生命權，也不享有受限制的生命權。但是，從《人類受精與胚胎學法》建立的保護型規制體系可見，人體胚胎在英國法律上具有特殊的地位。而這一特殊的法律地位，源于議會立法時確認了胚胎具有發展成人的潛在可能這一觀點。總的來講，使用胚胎生育和研究的自由必須與社會利益相平衡，而不是損害社會利益。因此，一方面國家的法律可以允許使用人體胚胎進行人類繁殖或進行科學研究；另一方面，國家對此行為也應當予以適當的道德監管，使得胚胎的特殊地位不受侵害。〔66〕Para. 46, 50 of Human Reproductive Technologies and the Law, Fifth Report of Session 2004-2005, Vol. 1 HC 7-1, March 24, 2005.英國最終建立的規制體系是一種保護型的規制體系，它既在一定程度上保護了人體胚胎的特殊地位，同時也確保國家能夠嚴格地控制胚胎的使用以及規制這個領域內開展的所有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