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語性別詞綴的語法化現象研究

王英遠

(廣西民族大學 文學院，廣西 南寧 530006)

壯語表達性別觀念的方式主要是詞匯形式。詞匯形式主要是在事物的自然性別屬性上，通過專有名詞或添加詞綴的形式來進行性別區分。事物的自然性別屬性分為陰性和陽性二元性別。壯語里表達性別的專有名詞主要有“mehohdahdaegcohazgoengsausaioux”等詞，其中，常見的表達陰性性別的詞綴有“meh、dah”，陽性詞綴有“boh、boux、daeg”等。這些性別詞綴在性別表達上各有分工，其語義來源可能在于指人或動物的名詞所附帶的性別內涵，且存在不同程度的語法化現象。語法化就是實詞虛化為語法標記的過程。［1］

一、性別詞綴的來源

陰性詞綴“meh、dah”和陽性詞綴“boh、boux”可能來源于表人稱謂的專有名詞，而陽性詞綴“daeg”來源于表動物稱謂的專有名詞。

(一)表人稱謂的名詞

1.meh的來源

陰性詞綴“meh”源于“母親 daxmeh”一詞，dax表示對長輩親屬稱呼的詞頭。meh單獨用時也表示“母親”義，表陰性。而作為詞綴時，表示陰性性別語義。詞綴位置還存在人和動植物的區分，前綴表示人，后綴表示動植物。如:mehbaj大娘、mehsimj叔母、gaeqmeh母雞、vameh雄花等。而meh一詞是壯語民族固有詞，但與粵語里“乸”關系密切。據屈大均《廣東新語·文語·土言》:“廣州謂母曰奶，亦曰乸。凡雌物皆曰乸”。另外《博雅》:“嬭，母也，奴解反，楚人呼母曰嬭?！闭f在夷方言中，嬭，即母親，夷人呼母。嬭，即“奶”的繁體字。粵語方言里有稱母親為“啊乸”的，稱母子倆為“倆子乸”。與母親同輩的母性親屬也可以稱為“乸”，由親屬名詞加上“乸”構成。如:姨乸，即母親的姐姐。壯侗語族里，meh一詞也同樣可以表示和母親同輩的女性親屬，如:mehnax姨母。如此，“meh”和“乸”關系緊密。

2.dah的來源

陰性詞綴“dah”源于“姑娘dah”一詞。dah做陰性詞綴時，也只是表示“對同輩或小輩青少年女性稱呼的詞頭”，由表示“姑娘”一詞引申而來。而據蒙元耀先生研究名詞dah與古漢語“妲”也可以形成對應［2］104。“妲”《廣韻》作當割切。古音構擬為“*tag”，如:商紂王的妃子“妲己”。壯語里dah音“ta6”與“*tag”音近。dah表示女子，常用在人名前，如“dahsam三姑娘、dahpingh妲萍”，和“妲己”的用法一致。

3.boh的來源

壯語里“父親daxboh”一詞是民族固有詞，dax是詞頭，boh單獨用時也表示“父親”的意思。作為詞綴時，“boh”和“meh”一樣存在人和動植物名詞詞序位置的區別，如:bohbiuj表叔、gaeqboh公雞、goboh雄株。邢公畹先生用“父”pa’a’與“boh”對應。覃曉航先生也認為壯語的“boh”繼承了古漢語“父”的用法。在聲韻調和意義上都吻合。聲母上“父”的中古聲母並母到了近古發生了清化，歸入幫母，與“bo1h”清聲母p吻合;韻母上，與“父”的近古魚模韻吻合。聲調上“父”的中古聲調到了近古受“濁上變去”的影響，變成陽去聲，與壯侗語第六聲剛好吻合。而意義上，壯語的boh具有古漢語“父”所含的“父親”“男子”的意義。所以，認為壯侗語的boh是對古漢語“父”的繼承［3］368。也有材料證明，中古時期也有稱父親為“波”，“波”的讀音跟壯語boh的讀音一致。因此，boh與父也存在一定的聯系。

4.boux 的來源

陽性詞綴“boux”源于“boux”一詞，本義是男子的意思。作為詞綴時，表示男性或雄性動植物。表示男性時，做前綴，如:bouxsai男子。表示雄性動植物時，做后綴，如:vaboux雄花、roegboux雄鳥。覃曉航先生認為boux借自古漢語“夫”，“夫”的本義是“男人”，其他義項“有從事體力勞動或被役使的人，丈夫，泛指人”等，壯語里都有整齊的對應關系［3］236。邢公畹先生也認為boux與漢語“夫”對應。本文采用二人的觀點，《說文》記載“夫，丈夫也。從大，一以象簪也。”“夫”本義為成年男子，漢語里常用“某夫”來表示從事某一職業的人。壯語里除了表示成年男子外，也常用“boux－+”來表示從事某一職業的人，如:bouxdauh道公。

(二)表動物稱謂的名詞

陽性詞綴“daeg”來源于表雄性動物稱謂的專有名詞。如:vaizdaeg公牛。少數學者認為daeg和“特”相對應，《說文·牛部》“特，牛父也，從牛寺聲”，上古音構擬為*d’ek，“特”由表示單純的公牛引申為雄性的動物的特稱?！疤亍痹诠艥h語中還含有“牲一頭”的意思?！稌に吹洹?“歸格于藝祖，用特?！笨讉?“特，一牛?！薄秶Z·晉二》:“于為我具特羊之饗?！碧?一也。古漢語量詞“特”的用法和壯語表示雄性動物的量詞“daeg”的特點大致相同。也含有“一、單獨”的意思。如:neix miz daeg vaiz(這有一頭公水牛)。

另外，壯語北部方言里daeg可以表示人和動物的量詞和詞頭，但在南部方言里不用daeg表人的詞頭或量詞，有些地方daeg只能用作雄性動物的量詞和詞頭?？梢?，daeg的來源于雄性動物的說法是正確的。

這些性別詞綴來源于表人或表動物的名詞，都含有性別義素的成分，正是這個含義為這些詞綴語法化提供了演變的基礎。

二、性別詞綴的語法化現象

語法化包括語義語法化和語法成分的語法化。壯語雖缺乏古典文獻資料的記載，但也可以從共時方面來追溯其語法化進程。因為語言共時平面上的變異是語言歷時演變不同階段不同層次的反映。［1］根據對上述性別詞綴的語言調查，我們發現它們存在不同程度的語法化現象。

(一)陰性詞綴meh、dah的語法化表現

陰性詞綴meh、dah的語法化程度高低不一，dah的語義較為簡單，作為詞綴時表示對青少年或小輩女性的稱呼，而且一般作為前綴語素，如:dahnuengx阿妹、dahfangh阿芳等。dah也可以作為量詞，但只作表示青少年女性的量詞，不作為動物量詞。如:song dah sau(兩個姑娘)。dah的語法化程度較為簡單。而meh除了可以表示“母親”“雌性動物”之外，還可以表示其他意義。如:

(1)表示與母親同輩的女性親屬稱謂

mehliuz嬸嬸、mehnax姨媽、mehbaj伯母、mehgux姑母

(2)表示具有某種特點或身份的女性的稱謂

mehsau女情人、mehranz主婦、mehcangzyaw女醫生、mehbwd巫婆

(3)表示“具有神秘力量、法力大的”事物

mehcauq(灶王爺、灶君、灶神)、mehgvej蛙婆、mehroeggap姆六甲(壯族神話中的女創世神)

(4)表示能結果實的植物

vameh雌花、gvameh瓜種、gomeh雌株

(5)表示“河流”

mehraemx地下泉水道，是源頭之水的意思，泰國的“湄南河 mehnamx”，namx是“水”的意思，mehnamx就是“水之母”的意思

以上是對meh的語義的分析，而在語法上，是由實詞或實語素語法化為構詞成分。如meh表示母親時，是實詞語素，做詞根語素。而在表示成年女性、雌性動物和神靈事物等名稱時，是附著在這些事物名詞的前面或后面，表示事物的陰性性屬其語法性質是作為構詞詞綴。在表示“具有神秘力量、法力大的”“河流”等意義時，和詞根語素一起構成名詞，結構和意義上看似形容詞語素。其實這只是一種附加成分，表示“法力大”“源頭”的形象色彩，是meh在壯族文化里的體現，這類詞并不多，和名詞不構成偏正結構，不起修飾限制的作用，不能獨立于詞匯之外而存在。所以，尚不能構成形容詞。壯語里專門有表示“大”的意義的形容詞，有實意，可構成偏正結構。如:hungmbwk大小、sing hung大聲、vunz hung大人。

另外，meh還可以作為形容詞性語素和其他成分一起構成名詞，表示“大”和“主要”的意義。如:mehga大腿、mehdin腳拇指、mehfung大拇指、meh gaeq boux大雄雞。表示同類事物中的大個者，由“大”的意義類推出“主要”的意思。如:ragmeh(主根)、ywmeh主藥(一劑草藥中作用最大的那味藥)。雖然作為“大”和“主要”意義時，不作為詞綴成分，但是這兩個意義與作為詞綴的“雌性動物義、成年女性”意義密切相關。

詞性上，meh除了可以作名詞、形容詞，還可以作為量詞來使用。作為量詞時，有三種情況:一是meh可以專門用作表示已婚的成年女性的單位，如:Sam meh vunzbaz baenz aen haw(三個婦女成一個圩)。二是表示已生育的雌性動物的單位。song meh gaeq(兩只母雞)。以上兩種情況盡管作為量詞來使用，但還附帶著“陰性”的含義。三是表示“相對大個”的事物的量詞。在一些事物中，meh也可以作為表示“相對大個”的事物的量詞。如:表示動物時，也可以不帶有性別語素，只是附帶著夸張或討厭的語氣色彩。如song meh sap(兩只很大的蟑螂)、meh maet ndeu(一只很大的跳蚤)。因為一般表示動物性別時性別語素要后置，如:vaizmeh母牛。表示植物時，如:meh lwggva“一個瓜”的統稱，song mehlwggva“兩個瓜”，其中meh也不表達雄雌義，表示相對意義上“大個”的意思。

(二)陽性詞綴boh的語法化表現

boh的語義分析。boh除了可以表示“父親”“丈夫”以外，還存在以下意義。如:

(1)表示與父親平輩的男性親屬

bohlaeng繼父、bohnax舅父、bohlungz伯父、bohbiuj表叔

(2)表示男性的當頭人、掌權人

bohcangh 工匠頭、bohranz家長、bohmbanj寨老

(3)表示具有某種特點的人

bohyim經借人、bohmaiq鰥夫、bohsae師父、bohgoj窮人

(4)表示從事某一類職業的人

bohseng’eiq商人、bohmo巫師

(5)表示做父本的雄性動物

byaboh種公魚、yiengzboh種公羊、gaeqboh公雞、mouboh公豬

(6)表示不結子實的植物

vaboh雄花、goboh雄株、moeggvaboh木瓜雄株

(7)表示具有神力的或無生命的物體

nuenzboh公銅鼓、bohfax天公、bohbya雷公

boh表示“父親”“丈夫”的稱呼時，是詞根語素，語義擴大化成表示“男子”和“專門配種的雄性動物”到“一般的雄性動物”義時，作為詞綴語素，和名詞或名詞語素一起構成詞語，標記男性名詞和“雄性動物”的名詞。無生命物體或具有神力的物體都是不存在自然性別之分的，只是在語義上沿用了對人的性別的稱呼。所以，在區分性別觀念上也體現出跟人的性別區分一樣。另外具有神力的事物一般是觀念上對自然物體進行人化，使其具有神一樣的神秘力量，所以構詞上采用前綴形式。而一些無生命的物體還沒有進行神化之前都是作為一般物體而存在，所以在稱呼上與動植物名稱等非人的稱呼更接近，構詞上采用后綴形式。因此，才會出現前后結構不一致的情況。

另外，boh還可以做為成年男性的量詞。boh由名詞轉變成量詞，語法意義上由表示事物到表示事物計量單位。這是boh語法化的體現。boh作量詞時，既可以表示人物量詞，指示男性，也可以表示動物量詞，表示雄性動物。如:song bohmo(兩個巫師)，sam boh vaiz(三頭公水牛)。

(三)陽性詞綴boux的語法化表現

boux的本義是“男子”，在壯語里除了這一義項以外，還可以表示以下意義。如:

(1)表示具有某一類技能或從事某一職業的人，普通話中多用“匠、師、人”等表示。如:

bouxdwkbya漁夫、bouxgaihuq售貨員、pouxtoz屠夫、bouxfou挑夫

(2)表示具有某種特點或某種生理特征的人

bouxhoj窮人、bouxsouhcai災民、bouxdajfangz盲人、bouxnuk聾子

(3)表示族群

Bouxcuengh壯族、Bouxgun漢族、Bouxyaej布依族

(4)表示神化的迷信化的東西

bouxyaem(陰間的人)

(5)表示雄性的動植物

gaeqboux公雞、vaboux雄花、bitboux公鴨

Boux表示人、動植物等的陽性性屬時，附著在名詞或名詞詞根前面或后面，不能獨立成詞。語法上，boux作為前綴語素時，主要是作為標志“某一類或具有某種特點的人”而存在，失去其本義“男子”的性別特征，不反映性別。若要表示男子意義時，加上表男性的語素，如bouxsai男子。構詞上，可以有以下三種結構:boux+名詞，如:bouxhek(人+客)客人;boux+動詞，如:bouxbuenq(人+販賣)小販;boux+形容詞，如:bouxhoj(人 +貧窮的)窮人等。這三種結構構成的都是名詞性詞語。而作為后綴語素時，構成“名詞+boux”的形式，標志著雄性的動植物，有著明顯的性別標記性，如:vaboux雄花。

(四)陽性詞綴daeg的語法化表現

在語義上，daeg本義是“公?！?。經過語言的發展使用，daeg的使用擴大化。如:

(1)表示雄性哺乳動物

vaizdaeg公牛、meuzdaeg公貓、cwzdaeg公黃牛、madaeg公狗

(2)表示青少年男性

daegnuengx弟弟、daegming小明

(3)表示具有某一特征的人，表男性

daegbiz胖子、daegdog光棍、daegmwnh呆子

語法上，daeg的本義“公?！币巡辉偈褂茫菙U大為標志“雄性的哺乳動物”，作為后綴語素存在。當它作為前綴語素時，daeg分為兩種情況，一是在名詞語素前，不是標志所有的男性，而只是標志著男性中的青少年部分，二在形容詞語素前時，表示具有某一類特征的男性。

三、性別詞綴語法化機制分析

(一)meh的語法化機制

通過上述meh的語義分析，我們看到meh的語義演變主要經過泛化、隱喻和類推的過程。“隱喻是從一個認知域到投射到另一個認知域，這兩個認知域之間處在相似之處。泛化是一個實詞的語義成素部分消失，從而造成自身適用的范圍擴大?！保?］不能說每個語義演變的過程中就只有一種語法化的機制，不管是泛化、隱喻還是類推過程都有可能始終貫穿在整個語法化過程中，我們要弄清的正是這些語法化機制是如何影響詞義發生變化的。

1.meh由“母親”義泛化成為“成年女性”“雌性動物”的稱呼

“母親”本是表人的專有名詞，泛化后則可以用于表示“母輩女性親屬稱謂”、一般的“成年女性”的稱呼中，這是同類屬之間的泛化，即還是“人”范疇之間的泛化?！澳赣H”包含了“陰性”的含義，動物和人都具有相同的性別區分，“母親”和雌性動物都具有生育的功能。所以本是“母親”的“陰性”含義跨用到“雌性動物”身上，而且還搬用了“已生育”的附帶特征。如此，meh運用到動物身上時，往往表示已生育的雌性動物。人與動物在自然性別上的相通之處使得meh實現了跨類屬的泛化，這符合語言的一般認知規律。詞義泛化后，meh表示的陰性自然性別區分之義始終沒有改變。

2.meh由“母親”義隱喻為非生命的稱呼

從生命范疇跨越到非生命范疇，最重要的就是兩個范疇之間相通的特征。自古以來，在壯族社會里一直流傳著“崇母、敬母”“母為大”思想，女性在壯族社會里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壯族婦女勤勞勇敢，甚至在歷史上也出現過一些女性英雄人物，如“瓦氏夫人、冼氏夫人、劉三姐”等，也有很多關于女性的一些神話傳說和神話人物，如姆六甲、民間的花婆崇拜，很多壯族地區都有花婆廟，主要是求子求福的。這既是對女性生殖的崇拜，也是對母性的尊重。所以，壯族社會里，一些沒有自然性別區分的，甚至是沒有生命的物體，人們對它們關注的焦點就不是其性別特征，而是某一類突出的特征。比如:mehcauq(灶王爺、灶君、灶神)、mehdwn地母、mehgvej蛙婆、nguenzmeh母銅鼓等都是壯族社會里比較神秘的具有神力的事物，對這些的命名特色體現了對“母性”的尊重與崇拜。又如:mehraemx地下泉水道，是源頭之水的意思，泰國的“湄南河 mehnamx”namx是“水”的意思，mehnamx就是“水之母”的意思。由“母親”給以生命，延續生命的含義，引申出“水”的“生命來源，流傳之意”的內涵。這些名稱的出現，就是通過兩者之間相通的特點隱喻而來的，雖沒有自然性別之義，卻包含了“母親”性別生育特征和“崇拜母性”的文化內涵。

3.meh由“母親”“雌性動物”義引申出“大”義，再推理出“主要”義

雖然“meh”表示“大”和“主要”的意義時，不是作為詞綴語素，而是作為形容詞性語素來構成詞語的，但此意義的引申也與作為詞綴語素義的“雌性動物義、成年女性”等意義緊密相關。壯語里“meh”可以表示“大”的意思，而與“meh母親”相對的“lwg兒子”則可以表示小的意義，如:vaizlwg小水牛、bitlwg小鴨子。這與壯族社會里“母為大、子為小”文化內涵不謀而合。另外“大”的形象都是比較突出的，對于壯族而言，母氏氏族的存留一直都存在，“母親”一職在壯家人心中有著很重要的地位，由此引申出“大”的意義就不足為怪了。而且對于生育過的動物而言，相對于沒有生育過的同類動物來說個頭、力量偏大，所以，這一顯著的特征被凸顯出來并被引申使用。而“大”的語義同樣表現了同類事物中的大個者，如:mehga大腿、meh gaeq boux大雄雞。并由“大”的意思類推出“主要”的意思。如:ragmeh主根、ywmeh主藥(一劑草藥中作用最大的那味藥)。

4.meh由表示事物名稱到表示事物的計量單位

meh繼泛化成“雌性”“大的”意義之后，由于語言的發展演變，進一步虛化成表示“事物的計量單位”。這是由表示陰性的名詞功能發展成為表示量詞的功能的過程。一般情況，量詞是由名詞發展而來，量詞meh也應是由表示“陰性性別”的名詞含義發展而來。當meh專門用作表示已婚的成年女性的單位和成熟的雌性動物的單位時始終包含有“陰性性別”的含義。除此之外，meh還有表示相對意義上“大個”的事物的量詞，其性別的語義內涵不再凸顯，如:meh maet ndeu(一只很大的跳蚤)。這里meh通過隱喻的作用，把表示“大的”意義發展成為表示相對大個的事物的計量單位。

meh由表母親的實詞語素到表雌性詞綴語素再到量詞的語法功能，是一個逐漸失去實詞語義的一個過程，也是一個語法化的過程。meh語義擴大以致虛化成詞綴，構成大量名詞，從“母親—成年女性—雌性動物”的泛化過程始終包含了“陰性”的語義內涵，也就是說實詞的意義在詞綴中仍然有所保留;從“母親—大—主要”的過程，存在一個共同的隱含義“性別生育特征隱喻”，是其得以語法化的表現，雖然還沒有完全虛化為虛詞，但是也是其語法成分改變的過程。而從“母親—非生命稱呼”的隱喻過程跟壯族文化里女性崇拜文化息息相關。

(二)“boh、daeg、boux”的語法化機制

根據陽性詞綴“boh、daeg、boux”的語義特征表現，這三者雖同是表示陽性性屬，但各有分工。boh側重于表示成年男性，用在動物時則表示作為父本的雄性動物，區別于boux和daeg。daeg則表示青少年男性，用在動物時則表示雄性哺乳動物的總稱;boux側重于表示“人”，用在男性時則表示具有某種特征的男性，且需要與男性標記詞如“sai”等一起構成男性詞語，用在動物時多用于家禽、鳥類、蛇蛙類等雄性動物。這三者的語義演變同樣存在泛化和隱喻的過程。

boh的語義演變過程中，從“父親—父輩親屬—男性當頭人—某一類人—無生命物體”演變中，其“陽性”性別語義特征慢慢弱化，但在其特點中都有一個“男性”的隱含義。“男性當頭人”顯示了男性在力量方面的特征被引申。而從“父親—做父本的雄性動物—不結子實的植物”隱喻演變中，“父親”和“做父本的雄性動物”當中存在相似之處，都是用來傳宗接代、具有延續后代功能的作用，這是它們之間發生演變的重要紐帶。而專門用來做父本的雄性動物，一般在家禽家畜等家養動物里才如此稱呼。因為它們和人們的生產生活密切相關。語義泛化后，不結果實的植物被歸為雄性的植物，雄性特征貫穿始終。

“boux”可以指“男性”，但多數語境中，“boux”的使用情況主要是語義泛化后指“某一類職業的人”或“泛指人”，其“男性”的含義被用作詞頭而弱化。但也可從一些方言土語中反映出作為詞頭的boux帶有“男性”的意義。如在廣西馬山一帶，boux只能位于表男性稱謂名詞的前面，表示“男人”的意思。如:bouxsai男子、bouxgvan丈夫、bouxdauh道士等。

daeg本義是“公牛”，因其體型大，壯語里也常以vaiz來比喻同類事物中的大個者，如:gyoijvaiz牛蕉(大種芭蕉。蕉類中的個頭比較大的品種，在壯族地區常見)、heujvaiz大牙。同樣，以“gaeq雞、roeg鳥”比喻“小的”事物，用“ramz糠”來表示更小的事物。如:gyoijgaeq雞蕉(小種芭蕉)、makit roeg小種野葡萄、dinz raemz小黃蜂。現代壯語里“daeg”表示“公?！钡谋玖x已經泛化為表示一般的雄性哺乳動物。而青少年男性像公牛一樣都是比較威武有力的，相對于中老年男性也是個子比較強壯，力量較大的。由“公?！绷α看?、體格壯的特征隱喻為“男性青少年”，并且語義演變后的“男性青少年”的語義得到充分發展與擴大化，既可以獨立成詞也可以作為詞綴來表示“男性青少年”或“未婚的男性青年”，甚至可以表示“男性青少年”的專屬量詞來使用。當daeg用來指已婚的成年男子時，有時候就有調侃、嘲笑的意味。如:Daeg mwngz dang bohranz liux guhhong leix banz neix lauz dau!(你這家伙都當家長了干活還這么馬虎!)daeg的演變過程中，“雄性”或“男性”的語義特征仍然保留著。

四、結語

語法化問題是語言研究的重要問題，受到學界越來越多的關注與重視。壯語語法化問題研究尚有不足，其研究價值及研究空間還很大。本文針對壯語性別詞綴的語法化問題做一番探討，了解了部分性別詞綴的來源、語義發展情況以及語法化過程實現的機制。從性別詞語法成分語法化發展路徑來看，簡單概括為“詞根到詞綴”，語義演變過程主要通過泛化、隱喻等機制，這與壯族人們的語言使用環境及認知心理等息息相關。此外，壯語里語法化現象也很突出，如:lwg本是表示“子、兒子”的意思，即“人和動物的第二代”，如“lwgsai兒子”;因“第二代相對第一代來說就是小的，如此引申出“小動物”的意思，再由此引申出“小的”語義，并作為詞綴來使用，如:lwggeiz棋子、lwgyienq毽子、lwgcik尺子、lwgrou珠子等。這些現象都值得我們去探究，去了解詞義虛化的過程及虛化如何在語言使用中引發和實現的。

［1］沈家煊.實詞虛化的機制—《演化而來的語法》評介［J］.當代語言學(試刊)，1998(3):41 －46.

［2］蒙元耀.壯漢語同源詞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10.

［3］覃曉航.壯侗語族語言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