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世綱
現代大學制度建設的價值意蘊*
●唐世綱
現代大學制度建設是一種價值滲入的社會實踐活動。在我國現代大學制度建設的過程中,人們往往只關注制度的技術理性而忽視其價值理性,這不僅造成現有大學制度的價值弱化,而且還產生了極為嚴重的消極后果。面向未來,推進現代大學制度建設必須堅持整合路徑,將制度的技術理性和價值理性有機統一起來。
現代大學制度;制度建設;技術理性;價值理性
現代大學制度是相對古典大學制度而言的,是在古典大學制度的基礎上發展而來并指向未來的。現代大學制度與現代大學相伴而生。現代大學并非游離于社會之外的“學術孤島”,而是鑲嵌于現代社會大系統中的一個子系統,深受社會大系統及其子系統如政治子系統、經濟子系統和文化子系統的影響和制約。社會大系統及其子系統不是凝固不變的“鐵板一塊”,而是不斷變動和發展的,是過程的集合體。因此,現代大學制度也是隨著社會環境和條件的變遷而變化的。正是在這個意義上,現代大學制度是一個生成而非既成的存在。從制度的特質來看,現代大學制度既具有技術性特質,也具有價值性特質,是技術性特質與價值性特質的統一體。但是,在現代大學制度建設過程中,人們往往只看到制度的技術性特質,而忽略其價值性特質。因此,揭示現代大學制度的價值性特質,考察現代大學制度建設的價值弱化及其后果,探求其強化之道,對于建立和完善中國特色的現代大學制度具有積極的現實意義。
長期以來,不少人形成這樣一種思維:現代大學制度是客觀中立的,是價值無涉的實體性存在。在這種觀點看來,現代大學制度建設純粹是一種技術性的社會實踐活動,只要遵循一定的技術標準,按照確定性的規則和步驟,現代大學制度建設就可以達到理性預期的目的。這顯然是一種邏輯實證主義的理性自負。事實上,現代大學制度是技術性與價值性兩重屬性的有機結合體。因此,現代大學制度建設并不僅僅是一種技術操作活動,也是一種價值滲入的社會實踐活動。
首先,現代大學制度建設旨在實現學術目的。盡管推進現代大學制度建設的原因有很多,但根本的原因則在于學術目的。從發生學的角度看,大學這一組織形式在很大程度上也是為了更好地維護和保障高深知識的傳播和生產的。“中世紀大學的歷史加強了這樣的觀點,如果要使智力活動的契機不被消散,那么在取得學術成就之后,必須迅速作出制度上的反應。缺乏固定的組織,在開始時也許為自由探究提供機會,但是經久不息和有控制的發展只有通過制度的構架才能得到。”[1]而學術目的究其實質而言,就是人類對于學術的內在需要,深刻體現了人類的價值追求。正如美國高等教育家布魯貝克所言:“每一個較大規模的現代社會,無論它的政治、經濟或宗教制度是什么類型的,都需要建立一個機構來傳遞深奧的知識,分析、批判現存的知識,并探索新的學問領域。換言之,凡是需要人們進行理智分析、鑒別、闡述或關注的地方,那里就會有大學。”[2]現代大學的存在與發展同樣如此。伴隨著現代社會的瞬息萬變和大學條件的變遷,為了更好地實現學術目的,作為維護和保障現代大學健康運作的制度也需要根據大學內外部的變化進行調整和變革,不斷加強其建設。
其次,現代大學制度建設是保障學者個體和學者集體基本學術權利的需要。大學是學者社區,是學術的王國。而大學學術的推動和創新,從根本上說依賴于具有學術修養和專業智慧的學者個體和學者集體。“教授是學術的化身,其不但掌握了學術,而且還擔負著將學術轉化為學生的知識、能力和素質的責任。”[3]然而,大學中學者個體和學者集體的作用發揮,是建立在其擁有必要的基本學術權利的基礎之上的。可以說,學者個體和學者集體具備必要的基本學術權利,既是社會發展學術的必然要求,也是他們自身學術價值觀在權利層面的映射。因此,推動現代大學制度建設,就是要根據變化了的情況適時調整和變革大學相關制度,以便更好地維系和支撐學者個體和學者集體的基本學術權利,激發其學術想象力和創造力,實現學術薪火的永恒傳遞。
最后,現代大學制度建設是學術組織良好運作的客觀要求。從根本上說,制度是人的制度,人是制度的目的和主體,制度是人的需要的投射和現實化。脫離人的主觀需要的制度既無存在的必要,也難以持久存在下去。作為一種特殊的社會制度,現代大學制度也是如此。盡管現代大學制度的利益主體是多元的,但是其基本的利益主體是教師和學生。教師和學生構成的團體是學者共同體,有著共同的價值追求與精神指向。與其他利益團體不同,學者共同體的核心利益在于學術,追求真理、探究高深學問是學者共同體的根本使命,是學者共同體合法存在的基礎和前提。現代大學作為特殊的社會組織,本質上是學者共同體組織,學術性是學者共同體組織的本質屬性。現代大學的內涵和屬性決定了現代大學制度必須基于學術目的,維護現代大學的理想和使命,保障學者個體和學者集體的基本學術權利,支撐學術組織的理性運作。因此,現代大學制度建設不單是一種技術操作活動,它必須從根本上反映學者共同體的需求,根據社會環境和大學條件的變化不斷為學者共同體更好地開展相關學術活動提供制度保障和支持。
所謂現代大學制度建設的價值弱化,主要是指在現代大學制度建設過程中,人們漠視或忽視大學制度建設的價值性特質,進而導致大學制度建設的技術理性和形式化等現象或問題。現代大學制度建設之價值弱化的一個主要表征,就是現代大學制度建設的技術主義。所謂現代大學制度建設的技術主義,就是在現代大學制度建設過程中僅注重制度的技術理性,強調制度的形式化、科學化、規范化和程序化,而忘卻制度之價值理性、制度本質的理論與實踐。[4]在很大程度上講,現代大學制度建設的價值弱化和技術主義存在一種線性的因果關系,對于我國而言,這種情況更是如此。由于我國長期以來秉持實用主義和功利主義思想,崇尚技術主義哲學和政治論高等教育哲學,因此在現代大學制度建設過程中,僅僅關注制度技術性特質,忽視制度的價值性特質和價值理性,也即是制度的價值弱化。這種理論與實踐給我國大學帶來了極為嚴重的后果。
首先,現行大學制度越來越偏離學術目的。大學是因為學術而存在的,是為了學術目的而建立的組織形式,是學術邏輯之組織化、制度化的結果。從這個意義上說,偏離甚至背離學術目的的大學制度,盡管在形式上可能相當完備,但是它沒有多大的實際意義。但是在我國,這種情況不僅存在,而且還非常嚴重。眾所周知,我國大學從一開始就不是學術邏輯自然演化之組織化、制度化的結果,而是政府或政府部門主導下的產物,是基于政治目的而創辦的。新中國建立后,這種附著于政治目的的大學發展模式非但沒有消解,反而日益得到強化。在全面重建社會組織體系的背景下,中央政府也對大學組織進行了政治化、行政化改造,大學完全成為政府的附屬機構或延伸機構,面向政府辦學,按照政府行政管理模式和行政邏輯運轉。改革開放尤其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初步建立以來,盡管市場觀念逐步深入人心,市場機制日益成為調節大學辦學的重要機制,但是由于政府仍然掌握著大學辦學的關鍵資源,各種教育行政審批程序繁瑣,因此高等教育改革與發展,包括大學制度建設,似乎并非為了學術目的,更多的是出于政府控制和干預大學發展的需要。大學越來越高度同構于政府組織,現有大學制度也越來越偏離學術目的。
其次,現行大學制度不但沒有很好地維護學者個體和學者集體的基本學術權利,反而成為其學術權利實現的障礙。大學制度是大學的制度,是為了維護和保障學者個體和學者集體基本學術權利的制度。但是在我國,現行大學制度在很大程度上非但沒有很好地保護學者個體和學者集體的基本學術權利,反而成為其學術權利實現的重大障礙。從根本上說,我國現行大學制度是行政取向而非學術取向的。現行大學制度主要不是為了學術目的,而是基于行政目的的;我國大學從一開始就建立起了完備的行政管理制度,行政成為大學辦學的決定性調節機制。大學不是面向社會依法自主辦學,而是基于國家目的和社會需要而辦學,更確切地說,大學主要是面向政府辦學。由于我國長期以來的集權文化傳統的深刻影響,大學辦學缺乏民主的氛圍和“為學術而學術”的文化和制度傳統,加之大學的高度復雜化和功能的高度社會化,大學行政組織和行政權力日益成為我國大學辦學的主導性力量,大學制度也主要是圍繞行政力量的意志而建構起來的,因此現行大學制度更多的是大學行政意志的反映和表達,是基于政治和行政目的建構起來的,沒有或很少考慮到學術力量的權利訴求,這可能是我國大學中教授力量長期依附行政力量的重要原因之一。
最后,現行大學制度成為現代大學僅有學術組織之名而無其實的幫兇。眾所周知,現代大學是社會組織體系中的一類特殊組織,即現代大學是學術組織,學術性是現代大學的本質屬性。但是,在我國長期以來的技術主義的追逐中,現代大學制度建設僅僅關注制度的技術性特質,強調制度的形式化、科學化、規范化和程序化,而忘卻或很少關注制度的價值性特質,也沒有或很少追問現代大學制度的本質。在這種情況下,我國現行大學制度的技術性特質得到了充分的張揚,而其價值性特質卻隱而不彰。在埋首于技術理性的現代大學制度建設過程中,我國大學制度從表面看似乎越來越科學化了,但從實質看,卻越來越遠離學術目的,越來越成為維護和保障學者個體和學者集體的對立物。
現代大學制度是一個復雜的結構體系,無論是單純強調技術性特質還是價值性特質,都難以很好地建構真正的現代大學制度。“建設現代大學制度不能單純從形式上解決問題,比形式更重要的是制度的本質;現代大學制度建設應當關注大學制度的本質,將本質與形式結合起來。”[5]因此,從制度的技術性特質與價值性特質這一雙重屬性的角度而言,我們認為現代大學制度建設應當拋棄非此即彼的二元對立思維,樹立整合思維,在注重制度的技術性特質的同時,更加強調制度的價值性特質,探究制度的價值本質,并將制度的技術理性與價值理性有機統一起來。
首先,強化制度的價值理性,弘揚大學制度精神。現代社會何以需要大學?現代大學何以需要制度?現代大學制度為何?這些是建設現代大學制度必須思考的前提性問題。在推動現代大學制度建設過程中,應不斷強化對這些本體性問題的思考。在我們看來,現代大學之所以存在于社會之中,根本之處在于她的學術性;現代大學的學術本質決定了大學制度是“大學”的制度,是維護和保障學術價值的制度,而不是相反。但是,百余年來的我國現代大學制度建設,由于過于強調技術性特質而弱化價值理性,導致我國現行大學制度越來越來偏離甚至背離學術目的,非但沒有很好地支撐和維護學術價值,反而成為阻礙大學學術功能釋放的重要元兇。因此,進行現代大學制度建設必須強化制度的價值理性,追問大學制度的本質,弘揚大學制度的精神。
其次,重構制度的技術理性,增進大學制度的科學化。盡管我國一直以來非常注重制度的技術性特質,強調大學制度的形式化、規范化和程序化,但是這并不必然意味著我國大學制度在技術方面就已完美無缺。事實上,我國現行大學制度無論是在實體性規則還是程序性規則方面,都還存在諸多不夠完善的地方。因此,推進我國現代大學制度建設,必須重構制度的技術理性,增進大學制度的科學化。一方面,在制度的實體性規則方面,應注意規則的全面性、邏輯性,避免表述上的模糊性。另一當面,在制度的程序性規則方面,應體現規則的公平性和民主性,同時強化規則表述上的明確性和事實上的可操作性。
最后,平衡制度的價值理性與技術理性,完善中國特色的現代大學制度。現代大學制度的雙重屬性表明,推進現代大學制度建設既不能單純地關注制度的技術性特質,否則它會導致制度建設走向技術主義,也不能僅注重制度的價值性特質,這樣的結果很可能使制度建設走向價值主義,而應當在社會環境和大學條件的變遷中平衡制度的價值理性和技術理性,將二者有機結合起來。
[1][美]伯頓·克拉克.高等教育系統——學術組織的跨國研究[M].王承緒等譯.杭州:杭州大學出版社,1994,4.
[2][美]約翰·S·布魯貝克.高等教育哲學[M].王承緒等譯.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1,13.
[3]別敦榮,唐世綱.論教授治學的理念與實現路徑[J].教育研究,2013,(1).
[4]唐世綱.現代大學制度建設中的技術主義及其變革[J].黑龍江高教研究,2014,(3).
[5]別敦榮,徐梅.論現代大學制度的公正性[J].山東社會科學,2012,(8).
(責任編輯:馮永剛)
全國教育科學“十二五”規劃2013年度國家一般基金課題“現代大學制度研究——歷史與現實的反思”(項目批準號:BIA130082)、玉林師范學院博士科研啟動基金課題“大學制度價值研究”(項目批準號:G20140004)的研究成果之一。
唐世綱/玉林師范學院教育科學學院副教授,教育學博士,研究方向為高等教育理論、高等教育管理、高校課程與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