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原油市場的變化態勢與我國的應對之策

潘巖

徘徊在低位的國際油價帶給中國一個直觀的改革緩沖期，但風險可能也超乎想象。

2014年6月中旬以來，國際原油價格一路走低，布倫特和WTI原油價格的跌幅均逾50%以上。國際原油市場在今后一個時期將呈現何種變化態勢？面對這種態勢，作為全球第二大石油消費國的我國應采取何種舉措應對，以達到趨利避害、進一步增強綜合國力之目的？本文嘗試對這些問題給出相應的分析和解答。

一、今后一個時期國際油價將維持低位運行態勢

多種跡象表明，未來一段時間全球原油產量仍將繼續增長，而全球經濟低迷將導致原油需求不會很快上升，供過于求的局面將不會改變。加上美元走強、庫存能力提高延長了供應過剩局面的持續時間等因素，盡管地緣政治等支撐油價的因素仍然存在，但一定時期內缺乏刺激油價上漲的有力動因，油價下行的基本壓力仍將保持。因此，國際油價在2015年或將延續低位運行態勢，企穩回升仍需時日。

在這種情況下，近期國際機構紛紛連續下調國際油價未來預期，認為油價將維持相對低位運行1-2年。美國能源信息署（EIA）今年1月再次下調了2015年油價預期，將布倫特從去年底預測的每桶68美元下調至58美元，將WTI從每桶63美元下調至55美元。除了EIA，高盛、摩根大通、巴克萊、美銀美林等投行也相繼下調了油價預期。

二、國際油價下行對國際原油市場的主要影響

伴隨著國際油價下跌，石油的黃金時代已經過去，后石油時代已經來臨。在日益提倡低碳環保和能源效率的國際輿論氛圍下，國際油價雖然仍具有周期性的漲跌，但很難重現國際金融危機前的高位。面對油價下跌，歐佩克、美國、俄羅斯等主要產油大國都會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作為國際原油市場的主導力量，其能源戰略、政策的調整對國際能源格局的影響不容忽視。

（一）歐佩克將可能調整能源戰略

油價下跌并不符合歐佩克國家的利益，但此輪油價下跌中，沙特、科威特等國均表示能夠接受油價下跌，與其他成員態度出現分化。此次沙特等重要成員國態度的轉變，意味著歐佩克通過調節產量控制油價的手段開始失效，以沙特為代表的部分歐佩克國家已逐步放棄了過去以支撐油價為目標的石油政策，將鞏固并爭取市場份額作為其更為關注的石油戰略選擇。

促使沙特等中東地區歐佩克國家作出石油戰略調整的原因有兩個：一是通過低價戰略抵御外部對手的沖擊。由于以美國為代表的新興產油國原油產量大幅增長，中東地區的能源戰略地位受到了嚴重削弱。歐佩克通過減產來支撐油價的傳統做法不僅不足以支撐國際油價，反而會進一步刺激其他國家加大對非常規油氣資源的開發，使非歐佩克國家搶占更多的市場份額。因此，處于博弈之中被動位置的沙特等歐佩克國家干脆坐視油價下跌，迫使非歐佩克國家減少對高成本非常規油氣資源的開發，以鞏固和擴大其市場份額。

二是中東產油成本較低，在相當長時間內承受油價下跌的能力較強，具備通過價格優勢保衛自身石油出口市場的能力。根據Rystad能源和摩根士丹利的估計，中東陸地石油的開采成本僅為每桶27美元，明顯低于其他地區，而北美頁巖油由于使用水平鉆井技術和水壓破裂技術，開采成本則高達每桶65美元。同時沙特債務水平較低，擁有近8000億美元的現金儲備，也為其進行價格戰提供了一定政策空間。

（二）美國能源政策將可能陷入兩難境地

近年來，得益于頁巖油開采技術的進步，美國石油業迅速擴張，然而這波石油產量增長還從未經受過油價持續下滑的考驗。沙特去年11月和今年1月連續下調出口至美國的原油價格，更增大了美國能源生產商所面臨的壓力?；谝韵氯矫嬖蚩紤]，油價低迷可能抑制新增投資和油田續產，導致美頁巖油產量增速下滑。

第一，頁巖油氣開采成本高于傳統陸地油井，且產量下降速度更快、恢復率更低。雖然美國不同地區和同一地區不同油井之間的頁巖油開采成本存在著較大差異，但在當前油價形勢下，一些高成本的頁巖油井將喪失經濟開采價值。而且，頁巖油井在3年內的遞減率為60%-91%，遠高于普通油井5%的平均遞減率。據報道，去年12月至今，美國已有超過40家石油公司削減了2015年的支出計劃，這是過去六年來美國原油產量增長首次出現放緩跡象，說明國際油價持續下跌已對美國頁巖油開采產生影響。

第二，持續低油價將擠壓許多中小型能源公司的利潤空間，尤其是那些規模較小或背負巨額債務的公司。中小型能源公司是推動美國頁巖油氣革命實現的主體，在2008-2013年期間，美國大量中小型頁巖油公司趁頁巖油氣繁榮之機投入巨資，屯下大量區塊，形成高額債務，導致這些年來一直處于現金流赤字的狀態。因此，在成本較高地區擁有油井的公司或者債務水平較高的公司更可能率先減少投產。

第三，美國加大財政補貼恐難到位。此前，美國政府為頁巖油氣等非常規能源的發展提供了大量財政補貼。在油價下跌、中小型頁巖油企業經營狀況下降的情況下，美國財政只有投入更多資金來扶持企業、保障國內油氣產量，這無疑會加劇美國財政赤字規模，與奧巴馬政府的減赤目標背道而馳，補貼資金能否實現和到位及時性都無法得到保證。

由此，在產量增速下滑和國內反對勢力的雙重壓力下，美頁巖油出口禁令雖已松動，但全面解禁之路可能并不順利，甚至會經歷反復。同時，美國或將抬高頁巖油氣市場的準入門檻，利用這一時機，淘汰生產效率低的企業和油區，在頁巖油氣領域掀起新一輪股權和資產重組浪潮。

（三）俄羅斯將可能加緊推進能源戰略東移

受烏克蘭危機影響，歐美對俄制裁不斷加碼，俄羅斯經濟明顯受到不利影響，油價下跌進一步加劇了經濟下行甚至陷入停滯的風險。亞太一直是油氣資源國競爭尤為激烈的消費市場，油價下跌更好比一針促進俄羅斯能源戰略東移的“加速劑”。俄羅斯能源部在“2035年前能源戰略”中明確指出，加速進入亞太市場是能源戰略的首要任務。俄羅斯迫切希望與能源緊缺的中國等亞太國家建立更為緊密的聯系，擴大對亞太油氣出口，減輕對歐洲的過度依賴。endprint

除了瞄準亞太地區龐大的下游市場，俄羅斯在上游領域吸引亞太國家合作開發的意愿也十分強烈。由于俄羅斯能源企業的資金來源主要是西方國家銀行的貸款，在西方停止對俄企業的長期貸款后，資金緊張的俄企業吸引資金雄厚的亞太國家石油公司合作開發遠東和西伯利亞的油氣和礦產資源的需求就更為迫切。

正是出于這種經濟戰略考量，近年來，俄羅斯明顯加大與亞太地區的能源合作力度，僅與我國就簽訂了一系列價值總額近7000億美元的合作協議和合同。其對外合作模式也有所突破，如去年11月中石油正式獲得俄羅斯石油公司萬科爾油田10%股權，正式進入俄上游領域。而在此之前中俄兩國合作多是“石油換貸款”的傳統模式，以股權轉讓的方式并不常見。

三、我國應對國際油市變化的對策建議

國際油市變化對我國來說，機遇與風險并存，但總體來看，機遇多于風險。在全球原油需求疲弱的背景下，我國成為影響國際原油市場需求的重要因素。作為國際石油市場重要的參與者和影響者，我國應充分利用國際油價在今明兩年低位運行的行情，對內加快經濟結構轉型升級、提高國家能源安全保障能力、深化能源體制改革，對外拓展能源國際合作、提升影響力和話語權，同時，警惕油價下跌引發的部分石油輸出國債務違約等風險。

（一）利用緩沖期加快經濟結構調整

當前，我國經濟正處于“三期疊加”時期，能源成本下降為我國經濟調整爭取了一個寶貴的緩沖期。若按2013年原油進口量來計算，國際油價每下跌1美元，我國就能節省高達21億美元的成本。若再加上礦產類大宗商品成本的降低，節省的生產成本更加可觀。這一方面能減輕企業的要素成本壓力，增加企業利潤，提升產品競爭力，對經濟增長起到正向推動作用。另一方面，油價下跌有助于高能耗和交通運輸企業以及消費者將能源消費的一部分錢用于其他支出消費。同時，物價上漲壓力減輕也為實施定向寬松貨幣政策提供了更大的執行空間，降低經濟轉型升級過程中的金融風險。因此，我們應抓住這一有利時機，加大調結構、促轉型的力度，積極改造傳統產業，大力發展戰略性新興產業，加快發展服務業，促進產業在有進有退、有興有衰中實現轉型升級和結構優化。

（二）提高國家能源安全保障能力

據中石油研究中心估計，2014年全國原油總需求量達到5.08億噸，而國內僅能提供2.1億噸的原油供給量，其余均需進口來補充，剛性需求依然是我國進口原油的一種倒逼力量。另據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公布的報告，到2020年我國原油對外依存度可能會超過65%，到2030年將攀升至75%，遠超國際公認的50%警戒線。目前我國石油儲備（戰略儲備加上商業儲備）僅能夠提供70天左右的應急供應量，與國際上90天的儲備目標相距甚遠，與美、日、德等發達國家的差距更大。因此，我國石油儲備仍然有非常大的提升空間。而當前油氣來源選擇較多且油價相對低廉，為我國加大進口、擴大石油戰略儲備提供了機遇。我們應抓緊石油儲備的基礎設施建設，盡快提高石油入庫量。同時，利用油價下降的“窗口期”及時啟動原油進口管理體制的改革步伐，創新和優化戰略石油儲備的主體結構，鼓勵民間資本參與儲備建設，建立企業義務儲備，鼓勵發展商業儲備，構建起國家、企業和社會多層次的石油儲備體系，提高國家能源安全保障能力。

（三）深化能源體制改革

油價下跌為國內油氣市場化改革提供了契機。深化能源體制改革的重點工作包括能源價格改革、完善現代能源市場體系、油氣管網體制改革、健全能源法律法規等。

目前來看，一是推進能源價格改革，應以市場化改革為方向，重點推進石油、天然氣領域價格改革，有序放開競爭性環節價格。石油方面，在現行機制基礎上進一步完善成品油定價機制，包括調價周期、幅度、方式等；天然氣方面，天然氣井口價格及銷售價格由市場形成，政府只對具有自然壟斷性質的油氣管輸價格進行管理。二是完善現代能源市場體系，建立統一開放、競爭有序的現代能源市場體系。包括推進政企分開，分離自然壟斷業務和競爭性業務；推動能源投資主體多元化；深化國有能源企業改革，完善激勵和考核機制；推進原油期貨市場建設等。三是推進油氣管網建設運營體制改革，明確油氣管網功能定位，逐步建立公平接入、供需導向、可靠靈活的油氣輸送網絡。四是健全能源法律法規，完善能源市場制度環境。健全能源監管體系，繼續取消和下放行政審批事項，提高監管效能，維護公平公正的市場秩序。

（四）拓展能源國際合作

當前形勢下，大國關系更加復雜，能源合作也成為促進大國關系的重要因素。一般而言，低油價時期“走出去”相對容易。因此我國應抓住當前時機，在防范風險的前提下，深化國際能源雙邊多邊合作，增加與能源輸出國的合作力度和深度。《能源發展戰略行動計劃（2014-2020年）》提出要加強俄羅斯中亞、中東、非洲、美洲和亞太五大重點能源合作區域建設。這些地區的多數能源生產國經濟發展基礎相對薄弱，亟須尋求多元的資源出口通道，將能源優勢轉化為經濟優勢。我國資金技術相對雄厚，應借助國際油價下跌從而商業話語權有所增大的良好機遇，加大和資源國的談判與合作，在逐步降低對中東國家油源過度依賴的同時，加快推進中哈、中俄、中土和中緬等油氣運輸管道的建設，深化和拓展與非洲、美洲的能源合作，開辟多元化的石油進口通道。

此外，應逐步推進投資主體多元化及一體化戰略合作。當前形勢下，應借助“一帶一路”戰略實施、“中澳自貿協定”實質性達成等有利時機，鼓勵以上市公司為主的民營企業“走出去”，參與到海外油氣資源收購及合作中。同時，在資源國合作意愿強烈的情況下，拓展合作領域，逐步實現上下游一體化戰略合作。

（五）防范有關石油產出國債務違約風險

隨著中國與部分產油國的利益相關度越來越高，兩者相互牽掣的方面和程度也逐漸增多加深，其中一方承擔的風險同時也將成為懸在另一方頭上的“定時炸彈”。石油價格下跌使得俄羅斯、委內瑞拉等依賴能源出口程度較高國家的債務違約風險增加，我國應做好有關風險的防范準備。

目前俄羅斯國庫中的外匯儲備已大幅縮水，倘若資本外流持續，俄外儲消耗還會進一步加快。而其主權債務風險卻在持續上升，現有的外儲水平恐怕很難覆蓋其巨額外債。事實上，近一段時期，國際輿論已經燃起了對俄羅斯債務危機的擔憂。對此，我們在與俄羅斯開展經濟合作時，應審慎穩妥地與其開展貨幣互換；同時在其出現債務危機時，應要求其在一定期限內以油氣償還債務。

2014年委內瑞拉經濟萎縮了2.8%，其政府赤字已相當于國內生產總值的14%，大量的印鈔導致的惡性通脹率已高達64%。有關數據顯示，委內瑞拉的債券在去年一直是新興經濟體里表現最差的。根據英國方面報道，委內瑞拉已對多個債主違約，而最新的違約對象是中國。這些現象表明，委內瑞拉的債務違約風險在增大。我們應未雨綢繆，提前做好應對預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