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不正常”的國土廳長安徽省國土廳原廳長陳良綱受賄案始末

蕭冰

貪官撈錢的手段多是大同小異的，而對待犯罪的態度卻不同；貪官當庭翻供的理由多是大同小異的，卻沒見過自稱精神有病的。安徽省國土廳原廳長陳良綱是個特例。他在接受紀委和檢察機關調查時，主動供認了受賄900多萬元的犯罪事實，出庭受審時卻推翻自己的全部供述，說當初自己認罪時“精神不正常”，過去作的有罪供述都是“虛構的”。

然而，狡猾抵賴無用，裝瘋賣傻也是徒勞的。2014年12月30日，安徽省宿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依法作出一審判決，認定其受賄錢物700萬余元，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財產50萬元，追繳全部犯罪所得。

自供：接受賄賂900多萬元

陳良綱2001年至2013年間，先后擔任安徽省國土資源廳政策法規處處長、辦公室主任、副廳長，中共淮北市委副書記、安徽省國土資源廳廳長，因涉嫌受賄犯罪，于2013年12月經安徽省人民檢察院指定管轄，由宿州市人民檢察院立案偵查，并提起公訴。

據宿州檢方指控：2004年至2013年，陳良綱在擔任上述職務期間，利用職務上的便利和本人職權或地位形成的便利條件，為房地產開發、土地復墾整理等企業和個人在用地計劃安排、土地指標審批、新增耕地項目驗收、土地和礦業權出讓、人事安排等事項上謀取利益，非法收受賄賂人民幣298.1萬元、美元2萬元、購物卡7.5萬元及兩家公司分紅款及股本金596.19萬元，錢物折合人民幣900余萬元。

值得一提的是，在陳良綱20筆受賄中，只有兩筆是案發前辦案機關掌握，且陳良綱在案發后供認不諱，另外18筆受賄都是他主動交代的。

2003年初，華欣房地產公司競拍到蕪湖市原華僑皮鞋廠地塊土地使用權，但未及時繳納土地出讓金，蕪湖市政府因此決定解除土地出讓合同，并沒收華欣公司1000萬元保證金。該公司向安徽省人民政府申請行政復議。公司法人代表孫力為情急之下送給陳良綱22萬元現金，請他幫忙協調，陳良剛投桃報李，實現了他跟安徽華欣房地產公司的“兩全其美”。陳良綱對這起受賄犯罪供述說：“那時我是省國土廳政策法規處處長，參與協助辦理此事，幫孫力為找一些對他有利的理由。還給法制辦打招呼，讓他們在行政復議中給孫力為關照，促成他們以省政府名義撤銷了蕪湖市政府的行政決定，蕪湖把保證金返還了華欣公司。”

陳良剛擔任副廳長的時候，收受國元證券公司段和煦人民幣39.5萬元、美元1萬元、購物卡2萬元及和煦建設投資公司10%股份分紅款296.01萬元，還有安徽眾泰房地產開發公司10%股份300萬元。對這600多萬元的受賄，陳良綱供認不諱：“我和段和煦是老鄉、初中同學，兩個家庭也熟悉，算是世交。2005年我當國土廳副廳長后，我們聯系頻繁。他和別人一起搞房地產開發，只要遇到困難都找我幫忙，先后多次共計送給我39.5萬元人民幣、1萬美元、2萬元購物卡、手機等物品以及安徽和煦建投公司、安徽眾泰房地產公司各10%的公司股份。”

關于收受兩家公司股份的經過，陳良綱交代說：“段和煦說，他和朋友成立一個房地產開發公司，請我以后多支持，給我10%股份，不用我出資。我答應了，同意將股權放在他名下，并告訴他這件事絕對不能讓其他人知道。段和煦送我10%股份，沒有書面協議，我也不怕他不給我。2010年下半年，段和煦到我辦公室，對我說項目快結束了，我的10%股份可以拿到300萬元左右的紅利。我說暫時把錢放在他那里。”

陳良綱為什么一再表示將錢暫放在段和煦處？他對此解釋說：“我當時不需要大額的錢，股份和股份分紅的事我妻子不知道，將這么多錢拿回來不好處理，存在銀行也容易出事，感覺還是放在段和煦那比較好。”

另外，陳良綱還明確供述2010年下半年，他還收了段和煦的眾泰公司10%股份本金及分紅款300萬元。那么，段和煦提出送給他100萬元現金，陳良綱為什么說給錢不要，給公司股份可以考慮？陳良綱說：“一下子收這么大一筆現金太危險，容易出問題。但收公司股份具有一定的隱蔽性，同時還可以保持增值，從公司取得長期的收益。我支持他公司就等于支持我。我也是學法律的，以這種隱蔽手段獲取利益，即使出事，也很難查證，我不承認就不好查。讓段和煦代為持有，主要出于安全考慮，放在他名下更隱蔽。”

陳良綱對收受賄賂人民幣298.1萬元、美元2萬元、購物卡7.5萬元等受賄事實，都交代得詳盡具體，條理清楚。顯然，他在交代這些犯罪事實的時候，思維清晰，心理狀態正常。他自供受賄900多萬元是真實可信的。

反復：“當初交代的現在記不清了”

陳良綱在偵查階段，他一直對受賄900多萬元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剛進入審查起訴初階段，也曾兩次強調自己認罪的真實性。他在2014年2月27日說：“我在偵查階段都是如實供述的。訊問時偵查機關有同步錄音錄像，每次都有告知。”這時的認罪悔罪態度也不可謂不真誠。

但是，案件進入審查起訴階段后，羈押在宿州市看守所的陳良綱似乎就被監外一種神秘的力量所左右和支配，認罪悔罪態度也逐漸發生變化。

他先是向審查起訴辦案人員說，過去的事有些記不清了，有幾筆受賄，當初不知是在什么心理狀態下供認的，希望公訴人進一步調查核實。他說：“印象中莫建文送的10萬元我及時退了；張義華當時硬塞給我3萬，我沒收；孫于忠20萬、段義和20萬和1萬美元、陳四城送的30萬我沒有印象了，但送錢的人可能會記得更清楚，希望你們檢察機關再核實一下。”

為了切實保證事實清楚和證據確實充分，辦案人員對陳良綱提出的幾起受賄犯罪事實，一 一進行了認真核查。

在向安徽江南土地復墾整理有限公司股東、安徽智創房地產土地評估咨詢公司法人代表陳四城核查時，陳說：“ 2013年初的時候，我對尚艾義（江南復墾公司法人代表）說，陳良綱的兒子準備去美國讀書，他沒能力足額交納保證金，你看能給他多少錢。尚說鳳陽的土地項目陳廳長也幫了很大忙，干脆就給他30萬元。沒過幾天，尚艾義把30萬元現金送我辦公室。我隨即打電話給陳良綱，約好在他辦公室見面，將裝有30萬元現金的手提袋放在他辦公桌下，說鳳陽5000畝新增耕地入庫辦好了，你孩子出國保證金的事也沒幫上忙，這是給孩子出國用的。陳良綱說聲謝謝，我就離開了。這筆錢是江南公司出的。因江南公司和鳳陽縣合作開發復墾項目，陳良綱幫了我們很大忙。本來這個項目不符合復墾開發入庫條件的，通過陳良綱的關照，驗收入庫過程都很順利。”陳四城還證明，他在2009年到2011年三個春節，以過節看望等名義先后送給陳良綱人民1.5萬元、1萬元、2萬元和美元1萬元，購物卡1萬元。陳四城與尚艾義的證言及陳良綱在偵查階段的供述均相吻合。

辦案人員向莫建文（江蘇無錫市某區政協原秘書長）核查時，莫建文證實他送給陳良綱的10萬元，陳良綱并未退還。

對陳良綱提出的幾筆“沒有印象”的受賄，公訴人員都逐一進行了調查核實。通過詢問證人，查看有關公司的賬簿等書面材料，核查結果與陳良綱在偵查階段的供述完全一致，犯罪事實均可認定。

此后，辦案人員向陳良綱反饋了核查結果，問他對核查后的證據有沒有異議。陳良綱當即表示，對核查后的證據無異議，并說：“我相信檢察機關，我只是記憶有點模糊而已，并不否認事實，而行賄人的記憶應該是準確的。”他沉默片刻后問辦案人員：“逢年過節收受的禮金是不是一定要認定為受賄？記得陳津浦（宿州市國土局埇橋區分局原局長，因犯受賄罪被法院判處有期徒刑13年）逢年過節收的有些錢就沒認定。”辦案人員答復說，逢年過節收受禮金是不是受賄，要看收錢者是不是利用職務之便或職務產生的影響，還要看送錢者是不是有托請事項。陳良綱聽后無語。

至此，陳良綱已顯露出試圖翻供的跡象，但仍未否認受賄犯罪事實，并且明確表示“并不否認事實”。

2014年4月3日，宿州市人民檢察院對陳良綱受賄案提起公訴。六月初，宿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決定開庭審理。陳良綱及其親屬得到消息，突然宣布解除與律師的委托關系，要求另行委托辯護人。請求得到法院允許后，陳良綱另行委托一名律師，但這名律師受托后，既不閱卷也不與法院、檢察院聯系，兩院辦案人員主動聯系，他的手機一直處于關機狀態，陳良綱的親屬也一直不接電話。時過一個多月，法官終于聯系到陳良綱的一位親屬，才得知他們又解除了與這名律師的委托關系，另行委托了辯護人。

轉眼又是一個多月過去，宿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正式確定，陳良綱受賄案于7月23日開庭審理，陳良綱及其親屬向法院提出了推遲開庭，延期審理的請求。因沒有正當理由，這一請求被法院拒絕了。7月22日，即既定開庭日期的前一天下午，陳良綱及其親屬突然宣布解除與第三名律師的委托關系，開庭日期因此再次推延至8月24日。

開庭這天，陳良綱的數十名親友聚集在法庭前，舉著標語為陳良綱喊冤，試圖博得社會輿論同情，以向司法機關施壓，可是他們不僅沒有博得絲毫同情，反而引起當地群眾的“吐槽”。

庭外上演鬧劇，庭內也不平靜。上午8點30分，陳良綱受賄案開庭審理，舉證質證剛進行半個小時，辯護人突然申請法官回避，稱宿州中院對陳良綱案沒有管轄權。審判長當即宣讀有關法官回避的法律規定，指出辯護人的申請，不符合法律規定，裁定依法駁回。這位主辯律師隨即宣布解除與被告人的委托關系。陳良綱也當即表示另行委托辯護人。庭審因此中斷。

陳良綱已經三次更換律師，按照我國法律規定，不能再更換辯護人。但宿州中院為了充分保障他的訴訟權益，還是同意他及親屬在15日內另行委托辯護人。但轉眼15天的期限過去，陳良綱及其親屬一直沒有委托辯護人，宿州中院只好指定宿州法律援助中心兩名資深律師為陳良綱出庭提供法律援助。

這里還有一個小插曲：陳良綱的親屬在得到法院指定律師提供法律援助的消息后，立即又請了一名外地律師，但被宿州中院拒絕。這名律師聞訊竟然趕到宿州，舉著“抗議”的牌子在宿州中院門口抗議，并在網上發帖指責宿州中院“剝奪了陳良綱的辯護權”。

至此，不少人已經預料到，陳良綱的庭審要出現變數。

翻供：陳良綱自稱“精神不正常”

2014年8月26日，陳良綱受賄案歷經波折，再次在宿州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公訴人宣讀起訴書后，陳良綱便表示：“除少部分人情往來數額虛假外，其他都不是事實。我懷疑自己記憶及精神障礙，因此編造了虛假事實，說自己收了支票、公司股份等等，這些都是沒有的。檢察院是在我受到紀委調查，壓力未解除的情況下，搞訊問同步錄音錄像的，認罪不是本人的真實表達。檢察院收集的證據來自紀委，屬非法證據。我申請非法證據排除。”

公訴人當即指出：公訴機關移交法庭的證據，均由偵查機關依法獲取，不是被告人申請排除的所謂非法證據；現有證據證明，省紀委在陳良綱接受調查前，僅掌握部分事實，其他均系被告人主動交代，后經調查取證予以了核實；檢察機關筆錄內容均有被告人簽名按印，并注明是其自愿的供述、真實的意思表示。公訴人在提審時，曾明確詢問他，偵查機關是否有非法取證問題，陳良綱明確表示沒有；陳良綱在偵查階段的自書材料，均系其自己書寫，不存在所謂的非法證據。

法庭當即裁定，依法駁回陳良綱排除所謂非法證據的請求。陳良綱又提出，自己做有罪供述時精神不正常，申請做精神鑒定。

公訴人指出：被告人在偵查期間，思維清晰，語言條理清楚，在審查起訴階段、法庭審理前期，均未提出精神病鑒定。請法庭對其申請的目的性、現實性綜合考量。

法庭隨后審查認為，現有證據不能證明被告人辨認、控制自身能力有問題，對其申請予以駁回。陳良綱又說，鑒于本案疑點很多，建議發回重新偵查。法庭認為，發回重新偵查不符合法律規定。

舉證質證過程中，公訴人針對陳良綱的全面翻供，對他進行提問。公訴人問：你的20筆受賄只有兩起是紀委事前掌握的，其他受賄事實都是你主動交代的，是不是？陳良綱回答說：是。公訴人又問：段和煦等人為什么給你送錢？陳良綱回答：為了感謝我給他們的幫助。公訴人再問：感謝你給他們哪些幫助？陳良綱答：幫助解決用地指標、協調解決有關事項……

陳良綱的回答無異于承認全部受賄犯罪，使自己陷入自相矛盾的境地。他在意識到這點后，連忙又對剛承認的事實加以否認。

在法庭要求辯護人發表意見時，陳良綱拒絕律師辯護，說他不接受指定辯護人。審判長當即指出：被告人有權自我辯護，但無權拒絕指定辯護。辯護人隨即發表辯護意見，認為起訴書指控的事實不清、證據不足；指控收受股份分紅款、股份的事實，沒有真實發生，不能認定被告人有罪；被告人在節日期間收受的人情往來，屬正常的交往，不屬于犯罪。

公訴人在答辯中認為，最高檢、最高法的司法解釋，明確規定收受干股行為認定為受賄，陳良綱收受干股符合受賄罪的構成要件；法律從不禁止人情往來，但法律禁止權錢交易。證據顯示，被告人除與段和煦是同學關系之外，與其他人均不存在親友關系，并無人情往來基礎……

庭審進行了一天。法院在休庭后，對陳良綱及其辯護人的辯解、辯護意見，進行了綜合評判：針對陳良綱提出的做精神鑒定申請，法院審理認為，陳良綱在審理期應答切題，陳述符合邏輯，自我保護能力較強，且在偵查、審查起訴期間均未提出精神異常問題，進入看守所前體檢身體正常，精神正常，看守所也無陳良綱精神異常的反映。陳良綱申請精神鑒定缺乏事實和法律依據，本院不予支持；對陳良綱辯稱他沒有答應收受段和煦所送和煦公司、眾泰公司各10%的股份分紅款，辯護人提出陳良綱收受分紅款和股份，只是對方口頭承諾，沒有實際發生，陳良綱不構成犯罪的意見，法院審理認為，陳良綱承認收受兩家公司各10%股份分紅款事實，有段和煦證言和陳良綱在偵查期間的供述相印證，且段和煦已從公司支取2000萬余元另存，雖未轉入陳良綱賬戶，但并不影響陳良綱對該款的占有、控制，陳良綱隨時可兌現，故陳良綱的辯解和辯護人的意見均不能成立。但法院認為，陳良綱供述、檢察機關指控被告人收受眾泰公司300萬元分紅款，是根據眾泰公司后來的效益認定的，應當按照該公司股本金數額的10%計算，因此將陳良綱收受眾泰公司分紅款300萬元，改為認定80萬元，受賄總額也因此由900萬元變成了700余萬元。

法院還對陳良綱辯稱的節日收受財物屬正常人情往來，不構成犯罪的辯解，進行了評判，認為其行為具有權錢交易的特征，符合受賄罪的構成要件。故陳良綱的辯解不能成立。據此，法院根據陳良綱犯罪情節、性質及其社會危害，依法做出了判決。

貪腐者必須埋單，任何裝瘋賣傻與巧言狡辯都是徒然的，“精神不正常”的貪廳長，終于沒有逃脫法律的嚴厲懲罰。

（本文中陳良綱外，其他涉案人均為化名）

編輯：程新友 jcfycx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