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 焜
(西安交通大學 國際信息哲學研究中心,陜西 西安 710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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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蘭波關于信息實踐和人的自由研究述評
鄔焜
(西安交通大學 國際信息哲學研究中心,陜西 西安 710049)
[摘要]康蘭波教授的著作《人的實踐本性與信息時代人的自由》是一本探討人的本性和人的自由的學術專著。其研究選題和視角具有時代性、前沿性、獨特性和新穎性。馬克思主義的經典理論是要在現實生存和活動的層面最終實現人的解放和人的自由。信息社會文明的到來為人類提供了一種全新的實踐形式——信息實踐,發展了一種全新的經濟模式——信息經濟,創建了一種全新的交往方式——網絡文化。康蘭波教授認為信息時代的這些全新變革深刻而現實地展示了人自身創造自身本質的實踐活動的新方式和新特點,進而也開辟了個人和人類獲得自由和解放的新方式和新途徑。
[關鍵詞]實踐;信息;信息實踐;自由;解放
康蘭波博士、教授的著作《人的實踐本性與信息時代人的自由》①該書作為“西安交通大學信息哲學叢書”中的一本,已由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于2013年10月出版。文章引用該書內容時只標注章節。是一本探討人的本性和人的自由的學術專著。該書的內容清晰地呈現為三個部分:一是對西方古代、近代和現代哲學中關于人的本性和人的自由的相關思想所作的批判性審視;二是對馬克思主義的實踐觀和自由觀的理解和剖析;三是基于信息時代人類實踐,人類經濟、社會和文化的新發展對馬克思主義的實踐觀和自由觀的再闡釋。通讀全書,其研究選題和視角的時代性、前沿性、獨特性和新穎性都是不言而喻的。
一
馬克思主義哲學從人的實踐本性出發,揭示了人與動物的本質區別,這就是人能夠在實踐的基礎上認識和改造世界,從而在這種認識和改造中獲得自由。然而,由于自然和社會的現實條件,人們總是不得不承受著來自自然和社會的雙重壓迫,人的自由總是倍受限制。這樣,自由不僅是人的象征,而且也成了人所追求的目標。作為一種追求的目標,人們總是希望更大程度地從自然的壓迫和社會的壓迫中解放出來,這也就意味著在更大的程度上獲得了自由。
人的自由和人的解放總是一個常議常新的話題,歷代學人對此都有很多極為深刻的討論。在相關討論中,學者們總是把這一問題歸結為兩個層面:一個是物質層面的自由,另一個是精神層面的自由。由于物質層面的自由依賴著很多自然和社會的現實條件,往往并不總是通過個人相應的努力便可以滿意達到的事情,所以,以往的哲學家們總是傾向于更多關注個人精神層面自由的實現,就是對死的方式的追求也被看作是一種精神層面的自由,所以,有些十分偉大的哲學家最終選擇了自殺。精神層面的自由雖然彰顯了某種思想的超然境界、展示了某種人格的神圣崇高,然而,它又多少使我們聯想起魯迅筆下的“阿Q”式的精神勝利法。
馬克思主義的經典理論和某些西方哲人更多關注對精神層面的自由的追求不同,它是要在現實生存和活動的層面最終實現人的解放和人的自由,并且,他們總是把人的解放和人的自由與下層民眾的倍受壓迫的生存狀態的改變和社會地位的提高關聯起來。這就是為什么他們提出關于現實社會中的人的異化的理論的原因。馬克思主義者是要以此來揭露階級和階級社會的不合理的性質,并主張通過解放無產者,改變其在現實實踐中的生存狀態和社會地位,進而消滅階級和階級社會,最終建立一個合理的共產主義的社會制度,以消除人的異化,使人在現實性上獲得最大程度的自由。馬克思和恩格斯講得很清楚:“只有在現實的世界中并使用現實的手段才能實現真正的解放……當人們還不能使自己的吃喝住穿在質和量方面得到充分保證的時候,人們就根本不能獲得解放。‘解放’是一種歷史活動,不是思想活動,‘解放’是由歷史的關系,是由工業狀況、商業狀況、農業狀況、交往狀況促成的”[1]74-75。正如康蘭波教授在書中正確闡釋的那樣:“在馬克思主義看來,從人的實踐本性上看,人是自由的。但這樣的自由對于每一個現實人來說,卻只是他獲取現實自由所具有的巨大可能性。他在實際生活中究竟能夠獲得多大的自由,最終還取決于他在現實生活中的實踐狀態。”(《緒論·二》)
把個人的全面而自由的發展看成是人類的全面發展和達到未來理想境界的自由王國的前提,把社會的發展看作是對個性自由程度的不斷的解放,這一直是馬克思和恩格斯反復強調過的重要思想。馬克思曾經指出:“人的類特性恰恰就是自由的有意識的活動”[2]53;未來的理想社會是“以每個人的全面而自由的發展為基本原則的社會形式”[3]649;一切民族最后都要達到“在保證社會勞動生產力極高度發展的同時又保證人類最全面的發展的這樣一種經濟形態”[4]130。馬克思、恩格斯還指出:“代替那存在著階級和階級對立的資產階級舊社會的,將是這樣一個聯合體,在那里,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1]294康蘭波教授在他的著作中對馬克思和恩格斯的這一思想有一個極為深刻的體悟,她寫道:在馬克思和恩格斯的實踐觀和自由觀中“深刻蘊涵著他對構成人類的每一個分子——個人的深情關懷,特別是對每個人個性的充分肯定和對每個人實踐創造性的深情呼喚。實踐既然是人的生命活動,那么在實踐中的每個人,其個性越是得以充分、自由發展,其創造性越是得以自由發揮,人的共同性、人的類也就顯示得越充分。”(《第三章·第一節》)
馬克思和恩格斯關于人的自由和人的解放的具體條件和途徑的設想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面:一是隨著科學、技術、經濟、社會的發展,人類的社會生產力有一個極大的發展,以及由此產生的人們的普遍交往關系的擴大;二是在此基礎上建立一個合理的社會制度。
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一書中,馬克思和恩格斯強調指出:要消除人的異化,使每個人都獲得最大程度的自由和解放的具體條件“都是以生產力的巨大增長和高度發展為前提的”,而生產力的這種發展乃是一種“絕對必需的實際前提”,因為,“如果沒有這種發展,那就只會有貧窮、極端貧困的普遍化;而在極端貧困的情況下,必須重新開始爭取必需品的斗爭,全部陳腐污濁的東西又要死灰復燃”,“只有隨著生產力的這種普遍發展,人們的普遍交往才能建立起來”,而“交往的任何擴大都會消滅地域性的共產主義。共產主義只有作為占統治地位的各民族‘一下子’同時發生的行動,在經驗上才是可能的。而這是以生產力的普遍發展和與此相聯系的世界交往為前提的。”[1]86
馬克思和恩格斯認為,要使每個人都獲得最大程度的自由和解放,僅僅有生產力的發展還不夠,還必須在此基礎上建立一個適合于發揮每個人的自由、自覺的創造能力的社會聯合形式,即建立一個合理的社會制度。馬克思和恩格斯雖然認為個人的全面而自由的發展是人類的全面發展的前提,但是,他們同時又認為,個人的自由和全面發展又必須在人類聯合的共同體中才能實現。而以往的作為人類聯合的共同體的“國家”只是一種“虛假的”、“虛幻的”或“冒充的”共同體,這樣的共同體僅只是少數人獲得自由,多數人喪失自由的共同體,僅只是統治階級壓迫被統制階級的工具,所以,要使每個人都獲得最大程度的自由和解放就必須改變這種不合理的共同體的社會制度,建立一種合理的“真正的共同體”,亦即是建立一種全新的社會制度,這個制度便是馬克思和恩格斯所設計的,人類將要達到的共產主義社會。
馬克思和恩格斯寫到:“只有在共同體中,個人才能獲得全面發展其才能的手段,也就是說,只有在共同體中才可能有個人自由。在過去的種種冒充的共同體中,如在國家等等中,個人自由只是對那些在統治階級范圍內發展的個人來說是存在的,他們之所以有個人自由,只是因為他們是這一階級的個人。從前各個人聯合而成的虛假的共同體,總是相對于各個人而獨立的;由于這種共同體是一個階級反對另一個階級的聯合,因此對于被統治的階級來說,它不僅是完全虛幻的共同體,而且是新的桎梏。在真正的共同體的條件下,各個人在自己的聯合中并通過這種聯合獲得自己的自由。”[1]119正是在這種意義上,恩格斯才強調說:“國家無非是一個階級鎮壓另一個階級的機器”[5]13,而馬克思和恩格斯則明確地認為:“無產者,為了實現自己的個性”就“應當推翻國家”[1]121。恩格斯則進一步在《反杜林論》中提出了國家將“自行消亡”[5]631的著名論斷。
在馬克思主義者看來,國家不是從來就有了,而是社會在一定發展階段上的產物,國家產生的根源在于私有制基礎上導致的階級的產生,以及這種階級矛盾發展到不可調和的程度。[6-7]正是基于這一看法,馬克思和恩格斯才提出了要真正實現每個人的自由和解放就必須首先消滅私有制、消滅階級、推翻維護階級統治和階級壓迫的舊的國家,打碎其國家機器,并通過無產階級專政的“半國家”的形式引導國家走向消亡。恩格斯寫到:“無產者只有廢除一切私有制才能解放自己”[1]233馬克思和恩格斯則強調:“共產黨人可以把自己的理論概括為一句話:消滅私有制。”[1]286“共產黨人的最近目的是……使無產階級形成為階級,推翻資產階級的統治,由無產階級奪取政權。”[1]285
康蘭波教授在其著作中準確把握了馬克思主義的階級觀,國家觀和相應的社會革命的理論,她強調說:馬克思“將不能使每個個體成員都充分、自由地發揮其個性的階級社會,看成是人類社會的不成熟階段,并將人們在這個階段所結成的階級關系、國家關系等看成是‘冒充的共同體’或‘虛幻的共同體’。不僅如此,他還認為隨著人類實踐的發展,特別是隨著人們對自身社會關系及其規律的認識,隨著被剝削階級,尤其是無產階級的覺醒,人們便會通過自己的實踐活動,徹底改變這種不合理的社會關系,從而建立起能夠充分發揮每個人個性的新關系,以使人的實踐本性真正得以最輝煌的全面展現。”(《第三章·第一節》)
顯然,馬克思和恩格斯雖然認為由科學和技術的發展所導致的生產力的高水平發展乃是人類的獲得自由和解放的“絕對必需的實際前提”,但是,他們又同時認為,僅僅有了這個前提,人類的自由和解放還并不可能自然而然地實現,關鍵的是人們必須在生產力高度發展所提供的相應基礎上有效地改變現有的不合理的社會制度,消滅私有制、消滅階級、消亡國家,從而建立一個合理的人類聯合“共同體”——共產主義社會。正是在這樣的一種意義上,我們才可以說馬克思和恩格斯關于人類自由的理論不同于以往的以及其后的西方學者們的種種脫離社會現實的、抽象的、精神層面的個人自由的理論,也不同于他們之前所流行的種種不觸及不合理社會制度的空想社會主義的非現實的理論和局域的實驗。馬克思和恩格斯是要通過現實的社會革命使每個人都獲得最大程度的自由和解放,都獲得全面的發展,從而達到實現整個人類自由和解放的目的。這就是馬克思主義、馬克思主義哲學所真正具有的實踐的、批判的和徹底革命的性質。也只有從這樣的認識出發,我們才可以真正理解馬克思和恩格斯反復強調過的如下一些思想:“共產主義對我們來說不是應當確立的狀況, 不是現實應當與之相適應的理想。我們所稱為共產主義的是那種消滅現存狀況的現實的運動”[1]87;共產黨人要實現的目的只有通過“推翻全部現存的社會制度才能達到”[1]307;“在批判舊世界中發現新世界”[8];“對實踐的唯物主義者即共產主義者來說,全部問題都在于使現存世界革命化,實際地反對并改變現存的事物”[1]75;“哲學家們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釋世界,問題在于改變世界。”[1]57
在康蘭波教授的著作中,對馬克思主義上述基本思想的理解和闡釋是清晰而明確的。他在轉述了馬克思和恩格斯的相關的論述之后得出了這樣的正確而合理的結論:“在馬克思恩格斯看來,要使‘現實的人’的每一個成員都真正擁有人的本質和尊嚴,要使異化勞動被徹底揚棄,從而再轉化為每個人的自由而有意識的實踐活動,最現實的方法不是借助精神的幻想,也不是在思想中消除‘雇傭勞動關系’或‘資本’的觀念,而是要借助現實的實踐活動,實際地改變存在于現實生活中的人和人之間的生產關系。于是才有了馬克思‘在批判舊世界中發現新世界’的科學社會主義理論和實踐。”(《第三章·第一節》)馬克思主義 “真正找到了人追求、實現自由的現實途徑,使人自由解放的遠大理想與人實際生活的現實相統一,從而克服了其他一些學說,包括空想社會主義學說的烏托邦性質。”(《緒論·二》)康蘭波教授還指出:“在馬克思看來,真正能夠使個人自由從其本質規定上的可能性轉變為現實性,實現符合人本性的自由,只能是在‘真正的共同體’中。但這種‘真正的共同體’的建立卻是有條件的,它需要以發達的生產力為基礎,需要在社會生活中增強個人的獨立性,以揚棄人的依賴關系,從而打破自農業時代自給自足自然經濟條件下就沿襲而來的‘虛幻的共同體’。而所有這些條件都依賴于人類整個實踐的歷史發展,其中工業時代的到來,以及這個時代占主導地位的社會化商品經濟的形成、發展,科學技術的飛速發展和普及運用等,都成為獲得發達生產力、打破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揚棄人的依賴關系、突破‘虛幻的共同體’等的必經環節。”(《第三章·第二節》)“在馬克思、恩格斯看來,共產主義不是脫離了人的現實實踐的某種抽象的理想狀態,而是人追求成為‘人’的現實的歷史過程和人在這樣的歷史過程中實際獲得自由解放的現實內容。從這個意義上說,共產主義是人在實踐中自我發展的高級階段,是人對自身為了生存而不得不以‘物’的方式而存在的異化狀態的全面揚棄。在今天看來,這樣的全面揚棄,至少應包括對異化勞動的揚棄、對異己社會關系的揚棄和對自然單純生存關系的超越。任何脫離了人的這些具體發展內容,脫離了現實具體的人的生活幸福,來單純言說共產主義,都是抽象和空想的。”(《第三章·第二節》)
從馬克思主義的階級觀、國家觀和社會革命的理論來看,雖然目前還不具有徹底消滅私有制、階級和國家的現實條件,但是,通過相應的制度設計,在一定程度上縮小兩極分化的貧富差距、限制和逐步弱化政府和官吏的權力、對可能的官吏腐敗現象進行有效的控制和監督則不僅是可行的,而且是完全必要的。當前,評價某一國家社會制度的合理性的標準并不是看其國家的實力有多強,而主要是看其社會底層的民眾是否也能夠體面而有尊嚴地生活。當一個國家出現政府和官吏的權力較少受到限制、官吏和富人的地位極高、官吏腐敗嚴重、貧富差距巨大,而普通民眾生活窘迫、地位低下、權力無法保障的時候這個國家的相應社會制度便失去了現實的合理性。
二
如果從馬克思和恩格斯集中討論相關議題的年代算起①我們上面所引馬克思和恩格斯的文獻大多集中于——馬克思:《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1845年);馬克思和恩格斯:《德意志意識形態》(1845-1846年);《共產黨宣言》(1847-1848年)等著作。,距今已有160多年了。比起當年來,人類的科學、技術、經濟和社會的發展已經有了一個翻天覆地的變革。尤其是隨著20世紀下半葉以來,在世界范圍內興起的信息科學和信息技術革命、知識與信息的經濟革命、信息社會的變革,已經和正在全面刷新著人類社會的政治、經濟、軍事、文化體制,并進而全面改變著人們的生活方式、思維方式及觀念模式。正是這一偉大變革的社會浪潮,將一個區別于工業文明的新的人類文明時代——信息社會文明時代日益清晰地展示在世人面前。正是信息社會文明的到來為人類提供了一種全新的實踐形式——信息實踐,發展了一種全新的經濟模式——信息經濟,創建了一種全新的交往方式——網絡文化。這樣的一種全新文明的到來也為人和人類的自由以及人和人類的解放提供了新的方式、新的契機,開辟了新的道路。
正是基于對我們所面對的這個新時代的這樣的一種認識,康蘭波博士才把“人的實踐本性與信息時代人的自由”確立為她研究的主題。她在書中明確地指出:“在人類進入信息時代的今天,人的整個實踐活動和以往相比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人們已經清晰地認識到,我們所面對的世界并不僅僅是單純的物質世界,而是‘物質和信息’雙重存在的復雜世界,而生活在這種復雜世界中的人,也是復雜的。在這樣的條件下,人要追求自由,首先就應當建立起能全面表現人的這種復雜生活的嶄新自由觀,以便在新的條件下樹立起追求自由的新信念。馬克思主義在實踐基礎上理解人及其自由的觀點和方法為信息時代自由觀的確立不僅奠定了思維方式上的堅實基礎,而且還為自由觀的創新提供了方法論啟示。”“以往的哲學或者自由觀,包括馬克思、恩格斯創立的馬克思主義自由觀,都是在人類沒有自覺意識‘信息’的條件下建立起來的,表達和反映的也只是單一物質世界的人及其生活。這些自由觀,包括以往的馬克思主義自由觀雖然對當今人們追求自由仍然有意義,不過伴隨著信息世界的開掘和不斷擴展,人的生存狀態、存在方式,人的整個實踐或者現實生活都已經發生了巨大變化。當今‘物質和信息’的雙重世界比起單一物質世界來說要復雜得多,人的生活、人對自由的追求也要復雜得多。即便是馬克思、恩格斯著作中所表現的人,在當今信息時代看來也都不盡全面。在這樣的條件下,要樹立信息時代人追求自由的信念,就必須對哲學加以創新,使之達到對信息世界、信息世界的人的全面認識。”(《第四章·第二節》)
顯然,康蘭波博士的這樣一種創新意識是基于當代信息哲學關于物質和信息雙重存在和雙重演化理論的基礎之上的。從物質和信息的雙重維度上揭示實踐的復雜性特征,探討人的實踐本性、闡明人的自由和人的解放的新方式和新途徑不僅具有深刻的時代性、現實性,而且還是對馬克思主義相關理論的契合時代的新發展。
根據信息哲學的相關理論,人類的實踐活動在本質上是信息活動,雖然,實踐活動的過程中伴隨著物質和信息的雙重運動,但是,實踐活動的過程卻是在人的主觀目的性和計劃性信息的引導和規范中展開的,而實踐活動的結果則是主體目的信息轉化為客體的結構信息,亦即是主體目的信息在客體中的實現。另外,從更為一般的層面來看,物質守恒,既不能創造也不能消滅,而信息則并不守恒。所以,人們在實踐活動中不可能創造物質,只可能創造信息,當然,信息的創造必須通過改變物質的形態結構來實現,在相應的過程中,相關物質活動的過程、物質形態結構的改變正是相應信息活動和所創生的信息形態的載體的運動。
康蘭波教授充分注意并肯定了信息哲學關于實踐的信息本質的理論,并在此基礎上創造性地提出了“信息實踐”的哲學范疇。她提出這一范疇的本意是針對以往哲學家們對實踐所采取的物質直觀性規定的態度,從而從信息時代的現實出發張揚實踐的信息活動的本質,并更為真切地展示實踐活動的復雜性特征。
康蘭波教授寫道:“‘信息實踐’是對實踐活動所表現出的……信息本質的概括。即實踐活動的重要方面更在于人對信息的利用、加工、轉化、傳遞和創生……正因為實踐活動更主要的是在對信息的利用、加工、轉化、傳遞和創生,因此它才能擺脫物質實在性在時間、空間上的有限性、廣延性等限制,在……信息復制、疊加、衍生、傳輸中,展現出如此巨大的創造性和歷史繼承性。也就是說,對信息的利用、加工、轉化、傳遞和創生,構成了實踐活動創造性、歷史繼承性等的內在機理。”“在信息時代,實踐對‘信息’的開掘、利用和傳播,不僅充分暴露了實踐的信息本質,而且也使得信息在實踐活動各個方面、各個層次和各個環節中的重要地位得以充分彰顯,成為人有意識地收集、創制、儲存、傳遞的東西,并以此來證明自己的存在。從這個意義上說,信息時代的實踐也更稱得上是‘信息實踐’。”“以‘信息實踐’來表現實踐的信息本質,不僅能夠突出實踐目的、意識的信息導向作用,以及信息復雜性對實踐復雜性的巨大影響,而且還能反映出人在意識自己實踐活動時已走過的兩個階段,即‘物質階段’和‘信息階段’。”“人只有改變對待實踐的直觀態度、克服自己在存在方式上的盲目性,才能和世界建立起新的和諧關系,從而獲得新的自由。”(《第四章·第二節》)
康蘭波教授認為:“信息實踐”這一概念能夠更好地展示人類實踐活動的復雜性特征。她寫道:“今天,信息科學技術的飛速發展,信息在實踐中的主導地位、實踐的信息本質等不僅得以充分顯露,而且更值得注意的是信息復雜性正越來越直接地貫穿于人的整個實踐活動之中,使實踐的復雜性越來越成為人不得不謹慎對待的大問題。”“信息的‘不實在’意味著信息復雜性不會受到物質實體廣延性的制約。這樣,信息之間的非線性相互作用將不再受到物質實在性影響,不同信息在隨機疊加中可能會涌現出大量新信息,也有可能相互消解或相互放大,并由此表現出極大的復雜性。”“人將不僅存在于現實物質世界之中,而且也將存在于現實的信息世界,特別是各種信息網絡構筑的虛擬世界之中。這樣,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將更加復雜、多變,每一個人的生存境遇都將不可避免地被置于極其不確定的狀態。”“信息時代,人的現實世界其實正不可避免地成為物質和信息相互作用的雙重世界,人自身所包含的矛盾正不可避免地被同時投射到這雙重世界之中。于是,與人發生對象性關系的現實世界不僅交織著人自身所包含的自然與超自然、肉體與靈魂、有限與無限等矛盾,而且還纏繞著物質和信息的相互作用,這種相互作用還有可能是非線性的。而信息獨特的時空特性卻還規定著信息世界本身就是一個實時化、一體化、全球化,乃至全宇宙化的世界。當這樣的世界成為人現實世界的主要景象時,現實世界所充滿的自然與屬人、潛在與理想、主觀與客觀、必然與自由等種種矛盾就將在極短時間、極廣闊的范圍被推向更加復雜的境界。”“信息復雜性、人自身的復雜性以及‘信息世界’的復雜性等統統都相互糾纏、相互‘疊加’在了一起。這樣的復雜局面使得人的實踐活動將成為人自身也無法預料、無法控制或無法把握的超級復雜行為。”(《第四章·第二節》)
康蘭波教授提出信息實踐概念,探討信息實踐的復雜性的主旨是要更為現實的展示信息時代人自身創造自身本質的人的實踐活動的新方式和新特點,進而探討人獲得其自由和解放的新方式和新途徑。
在著作的“第五章 信息實踐與信息時代人的自由”的“第一節 信息實踐將人的自由本質推進到新的境界”中,康蘭波教授寫了三個次一級的標題:“一、信息實踐使人更全面自由地展現其‘神性’”“二、信息實踐使人更自由而全面地創造自身本質”;“ 三、信息實踐使人更自由地創造屬于他的新世界”。從這三個標題中我們便可以看到康蘭波教授提出“信息實踐”、探索“信息實踐的復雜性”的真實而深遠的韻味。她其實是在運用信息思維的方法,從人的實踐本性出發來揭示和闡明信息時代給個人、人類的自由和解放所提出的新課題、新特點和新方式。
既然實踐是人的根本存在方式,是人獲得自由的一般途徑,而人類的實踐活動又具有現實性、具體性、歷史性的特征,那么,根植于實踐活動的本性,人對自身和人類的自由和解放的追求的活動和具體方式,人和人類所可能達到的自由和解放的程度和狀態,也便必然會呈現出不同發展階段的具體的、現實的、歷史的復雜性。
據說上帝最初是按照自己的樣子來造人的,所以人便具有了“神性”。隨著人類實踐活動的不斷發展和進步,人的這種“神性”也不斷地得到展現、發展和張揚。而這種“神性”就其本質而言便是自由,便是逐步從自然和社會的雙重壓迫中解放出來。
按照信息哲學所闡釋的信息的社會價值理論,“人類的不同文明時代是以不同的信息處理、創制和傳播方式為其技術前提的”,信息時代的“網絡化的信息處理、創制和傳播方式在其形式上具有交互性、平行性、開放性、全球性、多元性、自由性、共享性、平等性和非權威主義的基本特征。”正是信息處理、創制和傳播的網絡方式的普及性發展給人類的經濟、社會、生活、觀念帶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它不僅改變了人類經濟和社會的組織方式、發展方式,而也改變了人們的交往方式和生活方式,同時也對一元化體制的國家集權、世界霸權具有一定程度的消解作用。正是在這種意義上,“網絡是知識的解放者、信息的解放者、信息創造和傳播方式的解放者、社會權利的解放者、人際關系的解放者、人的思維方式的解放者、人的價值觀念的解放者、人的生活方式和行為方式的解放者,極言之是人本身的解放者、人類社會的解放者。也許,正是網絡化信息處理、創制和傳播方式的發展和普及為馬克思和列寧早已憧憬的國家集權的消解和個人與人類的充分解放展示了更為寬廣的前景。”[9]
康蘭波博士從信息實踐發展的層面進一步闡釋了信息在社會發展中的作用,以及信息時代的新的信息處理、創制和傳播方式對人的自由和解放程度的發展所具有的非凡意義和價值。她寫道:“在當今信息實踐階段,人的‘神性’卻全方位、深刻化地通過他在實踐中的信息創造表現出來,意味著人在走出動物界過程中取得了意義更加深遠的自由。”“信息實踐帶來的這種信息消費,并不單是人們對生活信息的消費,而是人對信息本身的消費。這樣的消費一方面確實是為了滿足人在信息時代的生活需要,包括獲得各方面生活信息的需要;可另一方面,人還在創造發布信息,并從中獲得心理上的快感、生活意義的確證、精神上的滿足,包括他在實在世界中對‘符號’的消費所呈現出的信息。正是通過這樣的消費,人不斷地在證明自己不同于動物,具有‘神’一般的消費主張。”(《第五章·第一節》)
康蘭波博士十分深刻地指出,在信息時代,隨著人類信息實踐的發展,人創造自身本質、展示自身的自由和解放的舞臺也得到了極大地開拓,“多層面、不實在、復雜化的信息世界不僅是他自由而全面地創造自身本質的現實基礎、宏大背景,而且還是他展示自己自由創造自身本質的最現實、最真實的空間、手段和工具。”“在信息科學技術支撐下,人創造自己本質的舞臺的確擴展了。這樣的擴展并不僅僅意味著舞臺范圍的增大,而是意味著舞臺層面的增加。人除了要在物質世界的舞臺上扮演自己之外,還可以同時在信息世界的舞臺來塑造自己、展示自己、創造新的自己。而信息世界的舞臺比物質世界的舞臺不同之處在于,它可以將人可扮演角色的種類無限制地擴大,而幾乎不受所扮演角色在物質世界實在性的限制。同時,人創造自身本質的手段、方式方法等更是在加速產生并快速更新。而這些手段、方式方法和傳統的相比,則成本低廉、操作簡單、傳播迅速。為人創造自身本質突破了身份、財產、地域、時間等方面的障礙。然而,人本身就是一個集肯定與否定、肉體與靈魂、生命性與超生命性、有限性與無限性、理性與非理性、必然與自由、現實與理想等等對立統一于一身的復雜存在。”(《第五章·第一節》)
康蘭波博士著作中的相關思想的深刻之處還在于,她不僅看到了人類信息實踐發展的對個人和人類自由和解放的發展所起的積極作用,而且還看到了其可能的消極作用的方面,并且,她還更為深刻而合理的強調,要真正實現信息實踐的積極作用,克服其消極作用就有必要在社會制度的層面進行適合與時代特征的全新變革。她強調說:“伴隨信息網絡的高速發展,網絡詐騙、網絡誹謗、網絡竊密等網絡犯罪行為與網絡安全危機等與日俱增。這在客觀上確實破壞了人們正常的社會生活秩序,也全面傷害著人的自由。但要杜絕這樣的犯罪活動與安全危機,卻終歸不能單純地寄希望于信息網絡技術,盡管這樣的技術能夠發揮一定的作用。因為任何犯罪和危機終歸不是由技術本身帶來的,而是由掌握技術的人及其社會關系造成的。”“個人政治地位的提升,不是單靠信息科學技術能夠實現的,而是要靠借助信息科學技術的人及其實踐活動……那種將一切社會進步、時代變遷、人的自由的捍衛和實現等通通看成是國家或集體的事情,將現實生活中的個人排斥在社會變革之外的觀念和作法,那種將個人參與、個人發表意見建議等看成是洪水猛獸、危及社會安全穩定的觀念和做法,實際恰恰是工業時代國家集權模式的表現。在信息實踐深入發展的今天,如果一個社會的治理者還抱有這樣的思想觀念和工作態度,那便是背離人民群眾的現當代版本。”“信息實踐對個人經濟地位、政治地位的提升,對個人全面發展的推動,一定程度上的確為人擺脫奴役、獲取自由創造了客觀條件。不過,在信息實踐還沒有發展到動搖私有制基礎上的資本霸權的程度……人們生產的目的還是為了最大限度地攫取剩余價值,那么不管這個時代的實踐怎樣有效開掘、推廣、利用信息科學技術,最終強化的只是資本霸權和為這種霸權服務的國家集權,最終加深的也只能是資本對人的奴役。”“從這個意義上說,信息實踐只有深入發展到一個更新的階段,即從單純開掘、利用信息科學技術,到建立能夠適應廣泛使用信息科學技術的合理社會關系,建立順應信息時代發展的更加合理的社會制度,信息實踐才真正為人擺脫奴役、爭取自由開辟出更加廣闊的空間。”(《第五章·第二節》)
顯然,康蘭波博士的這樣一些相關論述完全符合馬克思主義思想的精髓。只有通過改變不合理的人和人之間的關系,只有通過徹底變革不合理的社會制度,人所創造的科學和技術才可能全面發揮其積極的作用,才可能最終在科學、技術、經濟、社會充分發展的基礎上使每個人都獲得最大程度的自由和解放,從而使人類本身也最大程度地獲得相應的自由和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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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鄔焜.信息哲學——理論、體系、方法[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381-385.
(責任編輯:言省)
Comments on Kang Lanbo's Research of
Information Practices and Freedom of People
WU Kun
(Philosophy Study Center of International Information of Xi'an Jiaotong University, Xi'an, 710049, China)
Abstract:Professor Kang's book The Nature of Practice of People and Freedom of People in Information Age, is an academic monograph which talks about human nature and human freedom. Its research topics and perspectives are the times, cutting-edge, unique and novel. Classical Marxist theory to the ultimate realization of human liberation and human freedom at the level of real life and activities. Advent of the information society for human civilization provides a new form of practice - information practice, which develops a new economic model - information economy and creates a new way of communication - network culture. Professor Kang believes that these new changes in the information age, profound and realistic show people's new ways and new features to create their own practice activities, and thus also open up new ways for individual and human to get freedom and liberation.
Key words:Practice; Information; Information Practices; Freedom; Liberation
[中圖分類號]N03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6973(2015)03-0119-07
[作者簡介]鄔焜(1953-),男,河北淶源人,西安交通大學國際信息哲學研究中心主任,西安交通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信息哲學、自然哲學、復雜性理論等領域的研究。
[收稿日期]2014-1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