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經濟的喜與憂

張業亮

一系列數據表明，美國經濟復蘇的基礎已經堅實。美國經濟形勢好轉的原因是什么？此輪經濟增長的前景如何？這些問題引發全球的廣泛關注。

2014年美國經濟的表現

美國經濟于2009年6月結束衰退后，復蘇一直乏力。2013年始，得益于聯邦政府前期大規模經濟刺激計劃、對汽車和金融業的救援，以及減稅、低利率和量化寬松等財政和貨幣政策的作用，美國經濟增速開始加快，實際GDP增幅第一季度為1.8%、第二季度為2.5%、第三季度為2.8%、第四季度為3.2%，全年經濟增長2.7%。進入2014年，美國經濟形勢進一步好轉。

經濟增速加快。第二季度經濟增速，由2.9%迅速上升到4.6%，第三季度超出原先預計的3.9%，達到5%，是自2003年來經濟增長最快的一個季度。雖然第四季度經濟增長率回落到2.2%，但全年經濟增速仍達到2.4%，高于2009-2013年年均2.2%的增速，表明美國經濟正由穩定而緩慢復蘇進入強勁擴張期。

就業增加，失業率下降。經濟增速帶動更多人回到就業市場尋找工作，失業率持續下降。失業率由2013年12月的6.7%下降到2014年10月的5.8%，再到12月的5.6%，創6年來新低，恢復到2008年經濟和金融危機前的水平，是自1985年以來24個月的最大降幅。到2014年10月份，美國連續9個月每月新增20萬人就業，11月又增加了32.1萬人就業，是近3年來就業增長最多的一個月，12月再增加就業25.2萬人，平均月增長就業24.6萬人，高于2013年的月平均增長19.4萬人，全年增加就業崗位300萬個。正在工作的美國人的比率由2013年12月的58.6%上升到2014年12月的59.2%。美國就業增長速度正在加快。

財政赤字持續下降。奧巴馬就任時，聯邦財政赤字接近1.2萬億美元，由于金融危機造成的經濟活動嚴重收縮以及聯邦政府為應對危機而實施大規模經濟刺激計劃和減稅，導致稅收急劇下降，開支激增，到2009年9月30日聯邦財政赤字迅速上升到創紀錄的1.4萬億美元，占GDP的10%。2010～2012年，聯邦財政赤字雖有所下降，但占GDP的比重仍分別高達8.9%、8.7%和7%。奧巴馬連任后，在強制減支和經濟增長帶來的稅收增加的合力作用下，財政赤字急劇下降。2013年下降到6800億美元，2014年進一步下降到4830億美元，下降了近30%。聯邦赤字占GDP的比重，從2013年的4.1%下降到2014年的2.8%。

通貨膨脹受到有效控制，消費者和商業信心大增，股市高漲。隨著就業和經濟增長加速，2014年消費者信心連續5個月上升，12月的消費者信心指數上升到2007年以來最高點。湯姆森·路透（Thomson Reuters）和密執安大學消費者信心指數由11月的88.8上升到12月的93.6，是自2007年以來的最高點。盡管經濟持續復蘇、消費開支增大，通脹和利率仍維持較低水平。2012年和2013年，個人消費開支（PCE）的價格指數僅分別為1.2%和1.3%，十年期庫券凈利率平均為2.3%和2.5%。2014年，價格上升1.2%，低于美聯儲2%的年通脹率目標。隨著投資者受低廉的油價驅動和美國就業穩定增長的鼓舞，美國股市高漲。2014年12月，道瓊斯工業指數首次突破1.8萬點（18024.17），標準普爾500種指數上揚0.2%，達2082.17點，羅素2000指數上漲到1202.54點。

在日本經濟陷入衰退，歐洲經濟停滯不前，包括中國在內的新興經濟體經濟增速普遍放緩的情況下，美國經濟一枝獨秀，開始進入新一輪擴張期。

促進美國經濟好轉的主要因素

奧巴馬政府宏觀經濟政策的干預作用。為刺激陷入衰退的美國經濟盡快復蘇，創造就業，奧巴馬政府加強了對經濟的宏觀調控作用。在財政政策上，針對金融和經濟危機造成的需求銳減、私人及企業開支和投資嚴重不足等問題，實施了大規模經濟刺激計劃、對金融和汽車業的救援、減稅等政策措施，通過政府投資來刺激經濟增長，創造就業;同時在貨幣政策上，針對需求減弱和信用流動性變差等問題，美聯儲采取了降低短期利率，同時購買長期債券，實施量化寬松政策，以增加了貨幣的流動性，降低借貸成本。統計顯示，在2009年2月實施經濟刺激計劃后不久，GDP由2008年12月5%的暴跌逐步回升到2009年底的2.6%的增長;就業崗位消失的步伐減緩，失業率停止上升;利率低企刺激了建筑業以及企業的廠房和設備投資，增加了家庭的消費支出;銀行業開始恢復放貸，并逐漸贏利;汽車銷售增加，2014年，美國汽車公司共銷售1650萬輛汽車，是2005年以來汽車銷售量最多的一年，并且自2009年以來，增加了50萬個就業崗位。在聯邦政府宏觀經濟政策作用下，美國經濟逐步回升，為2014年美國經濟步入快速增長奠定了基礎。

美國內的油頁巖革命和國際原油價格的影響。美國內油頁巖技術革命對經濟走出衰退、緩慢復蘇也起了一定的推動作用。美國頁巖氣產量約占美國天然氣生產的50%。頁巖氣蓬勃發展使美國本土天然氣價格大幅度下跌，每英熱單位2美元多的價格成為史上最低。低廉、充足的天然氣在減少美國對外能源依賴和溫室氣體排放的同時，還減少了企業生產成本，為制造業帶來了更多競爭優勢，制造業開始回流美國，恢復競爭力，促進了制造業就業。2014年下半年以來，國際原油價格持續下跌。12月初，兩大原油的價格——布倫特原油和西德克薩斯輕質原油保持在每桶60美元和65美元，每桶比夏季下降了約40美元，創6年來新低。雖然從長期看，原油價格下跌將減少美國內石油產商研究開發新能源的動力、削減對石油和頁巖氣生產的投資、減少美國家庭擁有的石油公司股份的財富或擁有的與石油相關資產的財富，但也降低了石油產品，包括汽油的價格。對普通消費者來說，汽油價格下跌實際上起著減稅和工資實際增長的作用，美國家庭可用在石油產品消費上節省下的錢購買其他商品和服務。2014年，僅就汽油價格下跌這一項就為美國消費者節省140億美元的開支，使他們有更多的現金用于其他消費，從而推動消費增長，帶動GDP增長。

消費開支和固定資本投資的驅動。消費開支增長是本次經濟增長的主要驅動器。消費開支占美國國內生產總值的2/3。進入2014年以來，盡管多年來工人工資增長緩慢、中產階層家庭收入停滯，由于失業率降低，同時低利率使居民的債務負擔相對減輕，可支配收入增加，刺激了居民購買新舊房屋和汽車，也帶動家具、家用電器等耐用消費品需求的上升。油價連續下跌使消費者從汽油中節省的錢用于其他消費，增加了消費開支。據美國商務部數據，第二季度消費開支上升2.5%，第三季度消費開支上升3.2%。消費開支的增加帶動建筑業和其他工業、服務業的增長，從而支持了整體經濟的增長。除了私人消費開支增長外，在經過前兩年的財政緊縮和自動減支后，2014年政府開支也增加。2014年聯邦政府開支增加了500億美元，達到3.5萬億美元，占GDP的20.3%。其中，包括由于醫療保健項目、社會保障、高等教育、聯邦住房管理局的貸款擔保項目、失業救濟金、儲蓄擔保等強制性開支在經歷了前3年的保持不變后，2014年增加了650億美元或3.2%。盡管2014年防務開支下降了300億美元或4.8%，是在5年年均增長6%后，連續下降的第三個年份，第三季度聯邦政府開支增加了9.9%，其中多數是在伊拉克和敘利亞對“伊斯蘭國”軍事行動的軍費開支。消費開支快速增長是美國商務部把第三季度經濟增速由3.9%調整為5%的一個關鍵原因。在固定資產投資方面，金融和經濟危機后，由于市場不景氣，商品庫存增加，出口不暢，企業利潤下降，導致企業投資意愿低迷，減緩了設備更新的速度。在經濟衰退期間，由于投資的金融成本上升、對商品和服務的需求下降，企業固定資產投資占GDP的比重急劇下降。在現有的生產能力閑置以及商業地產控制的情況下，企業沒必要擴大產能。2009年，凈固定投資占GDP的比重下降到半個世紀多以來最低。此后，隨著商品和服務需求的復蘇，企業固定投資占GDP的比重才逐漸上升。企業投資不足是美經濟復蘇后經濟增長緩慢的主要原因。進入2014年后，隨著經濟增速加快，企業在看好利潤前景的誘惑和低利率刺激下，開始擴大生產能力，進行較大規模的投資，第三季度固定投資增長率上升了8.9%，促使經濟回升速度加快。

房地產市場回暖以和地方經濟的貢獻。在經歷了一段時間的緊縮之后美國各地開支上升，就業增加和失業率下降，促進了美國總體經濟的擴張。

美國經濟的隱憂

巨額的財政赤字和聯邦債務對美國經濟帶來的不利的影響。奧巴馬就任時，聯邦債務才10.6萬億美元。在奧巴馬6年任期內，聯邦債務迅速增加了7.3萬億美元，到2014年11月突破18萬億美元大關，增長了70%，歷史上首次超過國內生產總值，平均每個美國人債務高達56，250美元。在聯邦債務中，公共債務高達12.8萬億美元，占GDP的74%，高于2013年的72%。美國國會預算局預計，2015～2025年，公共所持有的聯邦債務還將增加8.8萬億美元，占GDP的79%。相對于美國經濟總量來說，這一債務水平將是美國自1950年以來最高的，超出1965～2014年間平均38%，或2007年以前40年間年均34%的一倍以上。如此高的聯邦債務將對預算和美國經濟造成嚴重的負面影響：增加支付利息的開支、限制了經濟的長期增長、減少了聯邦政府應對突發事件挑戰的政策靈活性、增加了金融危機的風險。盡管聯邦政府財政赤字下降并且到2018年保持穩定，由于嬰兒潮一代陸續進入退休年齡、老齡人口增加帶來的醫保成本上升和聯邦債務的利息增加，聯邦政府開支和收入的缺口將增大，加上2007年后美國經濟增速將放緩，赤字將上升。如果聯邦政府不采取減少赤字開支措施的話，到2025年，聯邦財政赤字將上升到1.1萬億美元或占GDP的4%。

經濟結構變化導致長期失業率上升和小時工增加。此次經濟復蘇以來，美國的失業率下降，除了就業增長加速和“嬰兒潮”一代逐漸進入退休年齡等因素外，勞動年齡人口（prime-age workers）中不少人放棄尋找工作也是一個重要原因。根據美國勞工部數據，2012年8月，高達400萬美國人失業超過半年以上。到2014年10月，有600萬人稱他們因找不到工作而停止尋找工作。2007年，美國的勞動力參與率（已經就業或正在尋找工作占勞動年齡人口的比率）平均為66%;到2014年5月，下降為62.8%，9月進一步下降為62.7%，是自1979年以來最低的，并且有不斷下降的趨勢。勞動力參與率的不斷下降是后衰退時期美國經濟的一個新特點，它表明接受社會援助的工人對社會福利的“依賴率”上升。在加重了社會保障壓力的同時，也造成實際失業率高于統計數據。除了停止尋找工作的人增多外，找不到全職工作的小時工和臨時工增多也是美國就業市場的一個新特點。美國勞工部數據顯示，在2009年和2010年間，約有900萬名工人尋找全職工作，但只能找到臨時工。在2014年6月增加的19.5萬個就業崗位中，有7.5萬個是“休閑和服務行業”。（Leisure and Hospitality），即旅館、餐館、快餐連鎖和酒吧業，2014年該行業的工人平均每周工作26.1小時;還有3.7萬個是零售業崗位，該行業平均每周工作31.3小時。相比之下，制造業工人都是全職工作，每周平均工作40.9小時，但2014年6月制造業崗位減少了6000個。除小時工外，美國就業變化的另一個趨勢是向臨時工轉移。在2014年5月創造的就業崗位中，1萬個是通過臨時工中介機構介紹的。企業雇傭臨時工和小時工增多除了反映美國就業由制造業向服務業的轉移外，還處于減少生產成本的考慮。盡管臨時工從事全日制工人的工作，平均工作小時超過正式工，但對雇主來說，減少了增加工資福利和工傷帶來的壓力。此外，奧巴馬醫改法也是企業雇傭小時工增多的一個原因。醫改法規定，雇主必須為每周工作30個小時以上的工人提供醫療保險，否則要被罰款。美國就業的上述變化造成了失業率雖然下降，但實際就業并沒有增加的經濟后果。小時工和臨時工都是美國勞動報酬較低的工作，這些工作的增多是近十多年來中低收入階層工資家庭收入停滯、生活水平下降的一個重要原因。

工人工資增長緩慢帶來的經濟增長后勁不足。在本次經濟復蘇的多數時期，工人工資增長的幅度與物價上漲幾乎同步，均為2%。其結果是，盡管就業增加、失業率下降，普通工人的收入增長緩慢，扣除通脹因素，幾乎沒有增長。根據美國勞工部2015年1月報告，近年來工人平均小時工資幾乎原地不動。2013年小時工資僅增長2%，略高于通脹;2014年11月，平均小時工資僅增加9美分，是18個月來最大的增長，這導致消費者沒有足夠的錢開支來推動經濟盡快復蘇。就業增長，但收入增長緩慢的原因之一是在創造的就業中，將近一半是食品加工和零售業崗位和臨時工，這些部門通常是美國經濟中最低工資行業。工資增長緩慢的另一個原因是，工人出于就業安全的考慮，害怕失去現有的工作而不愿尋找報酬更高的工作。勞動力市場的“流動性變差”使工資談判權由勞方轉移到資方，減少了資方提高工資報酬的壓力。工人工資收入增長緩慢使美國經濟增長的后勁不足。由于工資停滯造成的中產階層家庭中值收入停滯、生活水平下降以及貧富差距和收入不平等進一步拉大，使貧窮和不平等（poverty and inequality）成為美國面臨的最重要的經濟挑戰。

美元升值導致出口疲弱對GDP增速也將帶來不利影響。美國經濟增速、世界主要經濟體經濟增速放緩和對美聯儲上調利率的預期，促使美元對其他主要貨幣不斷走高。自2014年7月以來，美元對其他主要貨幣升值15%，其中，對歐元升值16%，對日元升值15%。歐洲央行的量化寬松政策進一步導致歐元對美元貶值。只要美國經濟繼續好于主要經濟體，美元升值還經持續。美元走強將緩解對通脹的擔憂，給予央行提高利率更多的余地。由于原油價格以美元計價，美元升值使美國人比其他國家人享受的折扣更大。隨著美元對其他貨幣升值，一些從國外進口原料的美國企業由于美國匯率的變化而更加便宜，降低成本，但也給美國出口企業更大壓力。出口占美國GDP的13%。外國企業借美元升值的機會加大對美出口，有可能導致貿易赤字增加。

美國經濟的未來走勢

經濟擴張將持續。消費開支、企業投資和住宅投資增加將繼續推動美國經濟在2015年及以后的幾年繼續以穩健的步伐擴張。美國國會預算局預計，以2014年第四季度的增速衡量，2015年和2016年真實GDP增速將達3%，2017年為2.5%，但在2017年后，美國經濟的增速將放緩。

失業率將進一步下降。由于更多的人進入就業市場，失業率將進一步下降，到2017年失業率將跌至5.3%。企業雇工的增加將使就業從2014年第四季度的5.6%進一步下降到2017年第四季度的5.3%，接近自然失業率。

財政赤字將進一步下降。聯邦財政赤字將由2014年的4830億美元下降到2015年的4680億美元，占經濟總量6%，但聯邦債務中的公共債務仍與2014年持平，占GDP的75%。盡管聯邦財政赤字到2018年保持穩定，由于嬰兒潮一代陸續進入退休年齡、老齡人口增加帶來的醫保成本上升和聯邦債務利息增加，聯邦政府開支和收入的缺口將增大，赤字將上升。美國國會預算局預計，如果不采取減少赤字開支的措施的話，到2025年，聯邦財政赤字將上升到1.1萬億美元或占GDP的4%。

通脹和利率將恢復到正常水平。自美國經濟復蘇以來，美國的通脹一直維持在低于2%的美聯儲目標線下，由于油價持續下跌，通脹率近期還可能下降。但隨著就業市場改善以及低能源價格和其他因素傳導作用的消失，中期內通脹率將逐漸接近2%的目標。美聯儲的目標是保持通脹率和低失業率的平衡。

（作者為清華大學中美關系研究中心高級研究員）

責任編輯：黃 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