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志偉
一、兩宋首都的佛道宗教
宋朝是一個“崇道重儒尚佛”的時代,對于佛道二教,統治者都予以重視。北宋各帝基本上都奉行保護佛教的政策,南渡以后,南宋皇帝依然在總體上支持與保護佛教。道教在宋代的發展更為迅速,宋代統治者效仿唐朝尊老子為祖先的做法,真宗也命人別造出一位道教教主趙玄朗作為祖先,尊為“圣祖”,并詔天下大建宮觀;至徽宗時又發起一次大規模的崇道活動,并自稱為“教主道君皇帝”。進入南宋,道教繼續受到統治者的重視,借以神化皇權。總體來看,有宋一代各帝都對道教大力扶持,這促進了道教在宋代的繁榮興旺。在此大背景下,這兩大宗教在首都東京與臨安更呈現出繁榮興盛的氣象。當時全國有寺院道觀四萬多所,東京一地達913所,尚不包括30間房屋以下的無額小寺院以及大量不被官府承認的民間“淫祠”。見于記載且有名可查的寺院有一百多所,以相國、開寶、太平興國、龍興等寺較為重要;道觀四十多處,其中玉清、景靈、會靈、祥源等宮觀規模較大。南宋首都臨安同樣擁有數量眾多的僧尼道冠及佛寺道觀,據《夢粱錄》記載,城內外及郊縣的寺院總計658所,道教宮觀總計近百處。不過,上述這些佛寺道觀只是見于記載的部分,其實際總數應更為龐大。
宗教的興盛是首都地區宗教節日眾多并廣受重視的前提與主要原因,作為宗教節日,如浴佛節、崔府君生日等,其初衷是宗教信徒們為表達宗教熱情和虔誠之心,借或真實或虛構的神佛生日、成道日等名目,舉辦的一些儀式及慶典活動,后相沿以成節日。不過在宋代,大部分宗教節日最終演變成為民間的公共節日,日益世俗化、大眾化,與春節、中秋節等節日一起成為社會風俗的一部分,逐漸淡化了宗教色彩。在這一轉變的過程中,宗教的世俗化與大眾化促使眾多宗教節日的出現,而這些節日本身的繁榮也是宗教世俗化的重要表現。
除了佛道兩教的繁盛,社會經濟的發展也是宗教節日興盛的重要原因之一,宋代在農業、手工業、商業、交通運輸等方面發展水平之高,遠逾前代。僅就東京和臨安而言,隨著商業的繁盛,市民財富的增加,城市中娛樂活動的種類之多,規模之大,亦遠非前代可比。在首都市民的生活中,宗教節日表現出更多娛樂活動的色彩,充當了風俗節日的角色,成為市民娛樂和消費的載體。反之,市民本身的娛樂及消費需求也推動了宗教節日的繁榮發展。
二、北宋東京與南宋臨安的主要宗教節日
兩宋首都的宗教節日眾多,據《東京夢華錄》《武林舊事》《夢粱錄》《都城紀勝》及《西湖老人繁盛錄》等宋人筆記的記載,所列節日基本屬于佛道二教的節日,主要有以下幾節:
(一)四月八日浴佛節,即佛祖釋迦牟尼生日,是東京最為隆重的佛教節日。所謂“浴佛”,是指將小佛像盛于銅盆中,再以香水灌灑的儀式,用來象征佛陀出生時的情景。屆時東京十大禪院各有浴佛齋會,大相國寺的齋會最為隆重,其影響之大,以至于“合都士庶婦女駢集,四方挈老扶幼,交觀者莫不蔬素”。
(二)六月六日崔府君生日及六月二十四日神保觀神生日。這里的兩位神仙生日皆來源于民間的土著信仰。所謂崔府君本為河北磁州的地方神,而神保觀神則是“灌口二郎”,即蜀地治水有功的李冰父子,由此可見東京神仙信仰的駁雜。崔府君生辰節日的規模之大,甚至于都城其他神節“無盛于此”。每逢此兩節,宮中派人奉獻彈弓、鞍韉、靴鞋之類物品用于祭祀,屆時廟觀中還有眾多的雜劇及百戲等“社火”表演,如上桿、相撲、跳索之類,極為熱鬧。
(三)七月十五日中元節,即佛教的盂蘭盆節,本為佛教中超度亡靈之日,此時已演變為類似清明的節序,于此日“人家大率即享祭父母祖先”。這一天市場上大量出賣靴帽衣服之類的紙制冥器,以及雞冠花、練葉、櫬米飯之類用于祭祀的用品。另外,百姓此日出城祭掃新墓,政府則出資舉辦法會超度陣亡將士,市井間還上演表現佛教故事“目連救母”的雜劇。這一節日表現出更多佛教信仰與民間祖先崇拜相結合的特色。
(四)九月九日重陽節,這一天東京士庶登高賞菊,為傳統風俗。不過此日京城各大寺院都舉辦齋會,使其增添了許多宗教氣息。最有特色的是開寶和仁王等寺中舉辦的“獅子會”,屆時“諸僧皆坐獅子上,作法事講法,游人最盛”,使這一佛教活動增添了許多娛樂的氣氛。不過到了南宋臨安,便已無此類活動。
(五)十二月初八日(臘日),相傳此日為佛祖釋迦牟尼成道日,寺院稱之為“臘八”。屆時東京各大寺院舉辦“浴佛會”,與四月八日相似。不過最有特色的是寺院送七寶五味粥與門徒,稱為“臘八粥”。京城百姓這一天也以果子雜料煮粥而食。這一舉動相沿成俗,在民間廣為流傳,至今不衰。稍后的臘月二十四,是民間傳統的“送灶日”,又稱“交年”。百姓在這一天祭祀灶神,“祀時以紙印灶神像供灶門”,當夜還請“僧道看經”。民間于此日前后置辦年貨,至此春節的喜悅氣氛已相當濃厚。
南宋臨安宗教節日的名目更為繁多,而且以道教節日為主,這與南宋對道教的支持關系密切。時人稱“中興行都,東南之盛,為今日四方之標準”,也就是說,首都臨安的宗教節日也可視作南宋國內的代表。主要宗教節日如下:
(一)正月十五元夕節,本為民間傳統風俗節日,不過道教將其作為“上元天官賜福之辰”。屆時杭都和各州府宮觀設立“上元醮”等道教法事道場,以求祥福,使這一傳統節日增添了濃厚的宗教氣息,而被納入道教節日之中。
(二)二月八日祠山圣誕,又稱為“桐川張王生辰”,即張渤,本廟在廣德軍。其神原本也是地方土神,但在京城里極受尊崇,此神祠廟位于錢塘門外的霍山上。節日時,士庶百姓及官府的貢獻數量巨大,種類繁多,諸如珍異寶器、奇花異果、精巧面作等等。同時廟中還有眾多“社會”,即各種社團前來表演,與東京神節的情景相似,但規模更大。
(三)仲春(二月)十五花朝節,這一天同時是老君生辰及佛陀涅檗日,于是“天慶觀遞年設老君誕會,燃萬盞華燈,為民祈福”,“崇新門外長明寺及諸教院僧尼,建佛涅檗勝會”。這些道場法會同時也成為都人游賞的一部分。
(四)三月三日祐圣真君誕辰(真武生日)與三月二十八日東岳圣帝誕辰。三月三日本為傳統的“上巳之辰”,這一天人們于水邊修禊踏青,作“曲水流觴”之飲,到南宋時這一天則主要作為宗教節日進行慶祝。兩神皆為道教神靈,屆時各宮觀照例“設醮事”。百姓依舊進香獻物,同時舉辦規模盛大的“社會”,而表演社團之多,以至于祠廟中難以容納。其大體情景與祠山圣誕等節日相似,只是規模略小。
(五)四月八日佛誕日,這一天為臨安最隆重的佛教節日,各寺院都舉辦浴佛會,內容與東京時相似。所不同的是信徒會在西湖上舉辦“放生會”,并于湖邊舉行法事,游人則于“湖峰上買飛禽、烏龜、螺螄放生”,舉辦放生會時,湖中“舟楫甚盛”,場面相當熱鬧。
(六)六月六日顯應觀崔府君誕辰,此神在開封時已廣受崇拜,在臨安則繼續受到上至皇室、下到百姓的廣泛尊崇。又傳說此神在靖康之難時,曾在磁州顯靈為時為康王的高宗護駕,因此更受朝廷重視,被加以“護國顯應興福普祜真君”的封號,這一天內庭會派使臣至廟降香設醮,城中的士庶百姓,也燒香獻物以祈福。
(七)七月十五日中元節(解制日),佛道兩教都將此日定為節日。佛教徒于此日設盂蘭盆會,超度亡靈,城中人家于此日祭祀祖先,與北宋東京時相同。這一天同時是僧尼“結夏安居”期的結束,所以又稱“解制日”或“法歲周圓之日”,此后僧尼起單行腳不再受限制。道教稱這一天為“中元地官赦罪之辰”,屆時各宮觀也設“普度醮”,祭祀亡者。
(八)十二月八日,“臘八”,佛教寺院按照傳統舉辦法會,煮五昧“臘八粥”。不過這天又稱“君王臘”,百姓在此日或此月中腌制豬羊臘肉,據載“過夏皆無損壞”;而惠民局與百姓制造的臘藥,也“俱無蟲蛀之患”。這一月中,還有二十四日的“送灶日”、二十五日祀食神等,已是民間傳統風俗。
此外,還有許多規模較小的宗教節日,宋人筆記中雖有提及,但記載簡單,其內容基本相同,現列名于后:正月初九玉皇上帝誕日、二月三日梓潼帝君生日(即晉代的張惡子,本廟在劍川梓潼縣七曲山)、四月初六城隍誕辰、五月二十九協英靈顯安鎮忠惠王誕辰、十月十五水官解厄之日等。
三、宗教節日的作用與影響
首都宗教節日的形式與內容作為典范,具有全社會的代表意義。就整個兩宋社會來看,這些宗教節日對于經濟生活的影響最為顯著,這直接體現在節日相關消費對于商業和手工業的促進作用上。首先,在商業方面,每逢宗教節日,市場上便會大量出售相關的商品,用于祭祀、進獻神佛及祈福禳災等活動。例如,每當二月八日祠山圣誕等神節,士庶百姓至諸廟獻送貢品數量極多,其中有些是進獻者自己制作,但相當一部分是從市場上買來;而南宋臨安的浴佛節上,更有眾多佛教徒“競買龜魚螺蚌放生”,這種生意只有在佛教節日里才會出現。其次,與節日商業相關的手工業,也因宗教節日的繁榮而受益。有許多手工業生產的產品專為宗教節日服務,如中元節所賣的練葉(祭祀時用于鋪襯桌面)、《尊勝目連經》、檫米飯等祭祖用素食;神節中用于進獻的“精巧面作”、“精細靴鞋”、紙馬、神畫等物。從這一角度來講,這些節日的繁盛在很大程度上促進了相關手工業的繁榮。第三,宗教節日對商業的促進還表現在節日期間,許多商家借機推出新貨,以求獲得更高的利潤。如四月八日浴佛節時,“在京(東京)七十二戶諸正店初賣煮酒”;六月六日崔府君生日時,臨安已入盛夏,市場上便出售各種冰水以消暑,有椰子酒、木瓜汁、甘豆糖、江茶水、荔枝膏、乳糖真雪等諸多品種;臘月二十四送灶日時,市場及街坊中叫賣五色米食、花果、膠牙餳、箕豆等物。由上所述,可見宗教節日對商業和相關手工業的巨大促進作用,在社會經濟生活中有其積極的一面。
不過,也應看到這些宗教節日帶來的負面影響,最主要的是助長了奢侈浪費及迷信之風。如每遇神節,所獻之物動以萬數,其中一些貢物雕飾為樓臺故事之類,飾以珠翠,極其精致,一盤價值數萬錢,“然皆浮奢無用之物,不過資一玩耳”。還有眾多的鞋帽衣服、香燭食物等在祭祀后就被焚化,如此種種造成了極大的浪費。此外,雖然這些節日帶有許多世俗及娛樂的成分,但也在社會上形成了濃厚的迷信氣氛。上至朝廷,下至百姓,在重要神節時無不進香祈福,設齋建醮。不過從宋代宗教與政權的關系來看,這些節日的興盛在某種程度上是朝廷認可與支持的結果,其目的則是神化皇權鞏固統治。
宗教節日在日益世俗化的同時也成為市民娛樂休閑的載體,更多具備了風俗節日的性質。首先是節日中的各種儀式或祭祀表演極具觀賞和娛樂性,如東京的崔府君生日,屆時整日表演雜技百戲,如上竿、跳索、相撲、鼓板小唱之類;臨安梓潼帝君生辰時,則在霍山下放五色煙火和爆竹,廟東大教場內則有走馬、打毬、射弓、飛放鷹鷂、賭賽叫等娛樂活動,場面非常熱鬧。最為精彩的是祠廟中的“社會”,屆時各種社團齊集表演,有雜劇緋綠社、蹴毬齊云社、相撲角抵社、小說雄辯社、唱賺遏云社等等,種類極多。此外,還有較為獨特的奇巧飲食社、花果社、七寶考古社等,所示“皆中外奇珍異貨”,類似于博覽會的性質。其次市民也借宗教節日之機,至寺觀觀看表演或出城游賞娛樂,這在兼具湖山之勝的臨安最為突出。如二月八日祠山圣誕時,西湖畫舫盡開,湖中還立錦標,舉行龍舟賽;六月六日崔府君生日時,都城士庶百姓“登舟泛湖,為避暑之游”。
兩宋首都宗教節日所反映出的風俗文化內容相當豐富,作為當時生活的一種反映,從中可以窺見宗教、商業、風俗、娛樂等等眾多方面的內容,以上所述僅是其中的某一部分。隨著歷史的延續,我們可以在以后的時代里看到這些宗教節日的深刻影響與痕跡,甚至直到今天,依然可以從現存的傳統風俗或宗教節日里尋覓到它們的影子。
(作者:陜西省西安市西北大學哲學與社會學學院,郵編:710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