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裕蘭
一
服飾作為一種文化現象,它不是個人心理的任意表現,而有其產生的歷史淵源、社會根源和某種使用功利目的,是人類精神的一種反映。服飾作為一種符號系統,它又是世俗化的宗教禮儀,是連接鬼神與人間的媒介。有了宗教,并不一定就會產生服飾;但沒有宗教,服飾是不會這般絢麗多彩、引人入勝的。正因為有了宗教,服飾才感通著天地人神,才蒙上神秘的面紗,讓人類百思不得其解。
服飾的多維起源中,宗教文化始終是一股生生不息的動源。天地鬼神感應,觀像悟道,整合泛靈,是人類傳統思維方式的一個重要特征,以此為基礎的神秘宗教文化,不可避免地投射到服飾上。根據馬林諾夫斯基的看法,在巫術和宗教兩種儀式中,人們必須訴諸最有效和最有力的方法,以造成強烈的情感體驗。藝術的創造,正是產生這種強烈情感體驗的文化活動。因此,巫術和宗教活動中經常采用許多藝術手段,而這種宗教藝術在服飾中體現得栩栩如生。在文化的大系統中,宗教和服飾各自扮演著重要角色。而服飾又憑借其根深蒂固的宗教精神,以世俗的面貌發揮著神秘宗教難以發揮的作用。
二
英國美學史家李斯托威爾指出;“宗教雖然不等于藝術,但它對于藝術發展的影響,卻是深刻的、無所不至的。”服飾是展現藝術的場所之一,所以宗教對服飾的影響也是無法比擬的。
古時鄂溫克族信仰萬物有靈,他們認為天上的神仙是以云作為升天和下凡的交通工具。所以鄂溫克人喜歡在服裝、靴子和帽子上鑲上云卷紋。特別是在靴子上不但繡云卷紋還把靴子尖部往上翹,看起來更像一個云靴子。他們希望自己死后能夠升天。云卷紋成了鄂溫克服飾顯著的特點。
我國許多民族有自己的圖騰信仰,居住在北方的鄂溫克族也不例外。圖騰信仰是一個社會中的許多不同的群體各自認定一種動物或植物作為其代表,各群體的成員對于代表他們的圖騰都有認同感,不但認為自己是圖騰的子孫,而且覺得自己也具有該圖騰的各種特質,因此圖騰的成員對圖騰懷有一種特殊的感情,并進而產生崇拜以及禁忌殺戮或觸摸的心理。在原始部落時代,是巫術、宗教與藝術三位一體的時代。而氏族和部落的宗教禮儀,通常是一種圖騰活動。圖騰的宗教性質,決定了圖騰活動中裝飾的宗教功能。從這里入手,也許能更確切地捕捉到鄂溫克民族服飾中具有圖騰裝飾意味的圖案和造型審美信息。
鄂溫克族在歷史上(現仍有部分人)馴養鹿并以狩獵為生。在長期的生產生活中他們對鹿產生了崇拜心理,這在他們的薩滿服上體現得較明顯。
鄂溫克族薩滿神衣都以鹿皮或犴皮制作,薩滿的神帽上用雙鹿角裝飾,手持單皮鼓,頭上戴面具。這與他們原始狩獵經濟類型有著密切的聯系。從鄂溫克族薩滿教信仰心理來說,他們認為神靈要居于高處,如山頂或樹上。而鹿角的形狀很像樹杈,所以他們認為鹿的神靈居住在鹿角上。而且他們又認為一切動物的皮毛都有“靈”性,鹿角不但有體溫還長著絨毛,自然被視為有靈性;同時認為薩滿的神靈下凡后,就停駐在鹿角叉上,所以薩滿的帽子上要有鹿角形狀物。薩滿戴面具是因為他們要偽裝自己。在遠古時代,人們認為野獸也有神靈,而且被射殺后,其神靈不會死。所以打獵時,戴上面具,野獸的神靈就不會認出誰殺了自己,也就無法進行報復。
馴鹿在敖魯古雅鄂溫克族生產生活中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他們敬畏它,崇拜它。這一切在他們的服飾上展現得淋漓盡致。敖魯古雅婦女們創造出格式多樣的鹿角圖案,廣泛運用到自己的服飾和日用品上,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格。另外,鹿崇拜在敖魯古雅鄂溫克人的薩滿神衣上體現得更為顯著。他們的薩滿神帽分為內襯帽和外套帽。內襯帽是用鹿皮制成,下沿前額處垂飾皮辮繩形成垂飾遮面罩。在后沿處,也有垂飾保護腦后部的裝飾片皮物,其內沿周邊有三層紅、黃、藍色線條;外套帽則是以銅條和鐵條制作的框架帽。在帽梁頂部鑲一對用銅或鐵制的鹿角形狀物,并在上面掛上紅、黃、藍色的布條。鹿角叉的數目因薩滿的等級而有所不同。其薩滿的神衣由神衫、胸兜、神裙三部分組成。神衫是由鹿皮縫制的。其裝飾物是根據鹿的各部位骨骼制作的飾品。雙袖的下方,從腋下到袖口底部都鑲有一排皮穗飾,他們把這視為鹿身上的毛。這與他們原始意識中的毛有“靈”性的觀念相吻合。薩滿的神裙左右兩側,掛有鐵條飾物。胸兜上飾有類似銅鏡的圓形銅片。敖魯古雅鄂溫克部落的薩滿服飾的造型和風格,是他們在原始狩獵時代,飼養馴鹿、鹿圖騰崇拜的反映。
蛇也是鄂溫克族崇拜圖騰之一,在鄂溫克族信仰中占有重要的地位。通古斯鄂溫克部落的薩滿服飾上布滿了蛇的造型。根據調查,通古斯鄂溫克部落薩滿神袍上,綴飾的蛇形造型共有17條。其中小型蛇造型有12條,大型蛇造型有5條。而以蛇形制作的扁平條飾(即蛇皮圖案造型)與上述蛇造型數目相等,小的蛇皮圖案造型也為12片,大的蛇皮圖案造型為5片。通古斯鄂溫克部落薩滿的神衣胸前左右對稱各飾有一個立體的圓筒形長條(被視為蛇形圖騰造型)和蛇皮圖案飾帶。這些圓筒形長條上還飾有扁平三角形的蛇頭、圓筒形的蛇軀干、圓錐筒形的蛇尾。薩滿神袍和神帽上還綴飾許多蛇神造型,它是一種把一個蛇造型和一個蛇皮圖案飾帶放在一起的形狀。通古斯鄂溫克部落的薩滿沒有神裙,但他們的神衣上布滿了蛇造型,這與其他部落有顯著的區別。
鄂溫克族對日月星辰和自然現象中的雷與閃電的崇拜也是很普遍的。他們認為日月星辰是自然現象和規律的決定者,主持人世間的“七政”,即春夏秋冬天文地理人道。顯然,日月星辰造型具有明顯的功利性的圖案,代表著“天道之序”。這種功利性構成了鄂溫克族宗教信仰及其服飾文化的突出精神。
雷與閃電是很普通的自然現象,但在鄂溫克人看來這表明天神在發怒。所以他們因敬畏它而崇拜它。敖魯古雅鄂溫克部落的薩滿神衫的左右兩肩上有雷神造型“∞”,這是閃電的變形圖案。他們認為閃電是雷神發怒時的形象,所以他們把雷神造成上述模樣。鄂溫克族信仰太陽神,這在通古斯鄂溫克族的帽子上表現得比較顯著。他們的尖頂帽上有紅纓,固定紅纓的圓物被視為太陽,紅纓被視為陽光。據傳說鄂溫克人的衣領是仿半月形做的,所以老年人的皮衣領子很多還保持著半月形的樣式。大襟上的倒垂直角的邊紋是仿天上一種星星的排列形式做的。鄂溫克女子愛戴月形或日形項鏈。希望日月神可以保護她們。日月星辰的造型在薩滿神衣的臂上表現為一個極為簡單的飾片。如日神的造型是環形圓鐵片,月神的是月牙形鐵片,星神的造型是小于太陽神的圓鐵片或是“十”字形,這些形狀是鄂溫克人在他們長期的生產生活中觀察而得來的。鄂溫克族服飾上的這些日月星辰的樣式是遠古時期人們對日月星辰崇拜的物態化遺跡。薩滿神衣的綴飾上還有許多動物圖騰造型,如天鵝、布谷鳥、熊等等。狩獵的鄂溫克人認為天鵝是薩滿主神的使者,具有很高的地位,主要裝飾在薩滿神衣的前護胸兜上。
索倫鄂溫克部落薩滿服飾上的圖騰文化發生了很大變化,上述許多特點已經流失了,但刺繡圖案很豐富。只有幾處保留了圖騰立體造型,如在薩滿神帽上,在兩只鹿角的中間有一只用鐵或銅做的鷹形裝飾,鷹在鄂溫克薩滿教中被視為薩滿的使者。另外,在索倫鄂溫克人的某些氏族薩滿神衣坎肩的左右兩側有一對布谷鳥造型裝飾。布谷鳥只有春天才飛到北方,給人帶來春天的信息。部分鄂溫克族薩滿的坎肩上還有一些海貝裝飾品。據說,早年共鑲上海貝360枚,表示一年360天。
從上述原始宗教對鄂溫克族服飾及其薩滿服飾的影響來看,鄂溫克族各部落的服飾以及薩滿服飾有很大的差別。這與他們的生產生活方式和環境有著密切的聯系。如從事狩獵的敖魯古雅鄂溫克部落的服飾上,鹿、熊等野獸的印記比較明顯;而從事農業的部分索倫鄂溫克人的服飾上,有表征農業文化的布谷鳥的形象。
三
鄂溫克族服飾在色彩斑斕、形式怪異之中,透出宗教的神秘色彩。馬克思說過:“宗教是還沒有獲得自身或已經再度喪失自身的人的自我意識和自我感覺。但是,人并不是抽象的蟄居在世界之外的存在物。人就是人的世界,就是國家、社會。”(《(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拉法格也說過,宗教是“古代風俗的貯藏庫”。原始社會的人類對自然界和社會的認識,大多數積淀為巫術、祭祀和宗教觀念等形式。原始宗教曾對鄂溫克民族的文化、道德、風俗發生過不同程度的影響,而作為鄂溫克族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服飾也接納了原始宗教這位“客人”,并給了它永久的居留權。
(作者:四川民族學院美術系講師,郵編626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