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伊科夫



摘要:俄羅斯社會基本上擺脫了蘇聯時期意識形態的束縛。受經濟自由化等因素影響,消費社會價值觀和實用主義原則日漸深入人心,民眾社會政治價值取向發生深刻變化。民主價值觀的認識與踐行民主的形式之間存在差距,導致社會與政權關系疏遠。實現俄羅斯社會的團結,必須堅持社會公正,加強法制和國家組織建設,提高行政和社會管理水平。
關鍵詞:俄羅斯;社會;政治
中圖分類號:D751.28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8-0961(2014)03-0042-05
人們認同物質福利、社會公正、民主等概念所反映的價值觀,從而實現社會思想的一致和價值取向的統一。反之,對這些概念意義理解上的實質性差異,以及在大眾意識中占主導地位的價值觀念與社會實踐之間的巨大分歧,可能導致社會分裂。
在不同社會階層和集團之間達成價值觀共識,是任何國家政治管理的主要任務之一。這一任務對當代俄羅斯社會同樣具有現實意義,因為俄羅斯實行自由一保守主義的國家管理模式。調查顯示,這種模式常常與俄羅斯精神特有的傳統、價值觀和象征相矛盾。
社會調查結果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俄羅斯人的價值取向及其在日常生活中實現的可能性。
一、大眾價值觀及其實現可能性
我們的調研按照制定的研究方法和原則,分析被調查者的價值判斷,確定他們對“應當怎樣”及“應有的事情如何在現實生活中得到體現”等問題的認識,明確被調查者對諸如“家庭”、“福利”、“健康”、“社會公正”、“民主”等價值觀的理解,并且對被調查者的回答與社會關于這些價值觀在現實中實現可能性的看法進行比較。
大眾意識價值觀結構轉型的主要評價之一是俄羅斯社會基本上擺脫了過去極左意識形態的影響,而且受極右意識形態的影響較小。2009年,俄羅斯社會一致支持探索自己的(50.4%)、特殊的(48.3%)發展道路。引人關注的是,2003-2009年社會主義思想擁護者的比例下降了1/3(從19.1%降至12.4%),60歲以上被調查者中擁護社會主義的人占27.7%。傳統資本主義受歡迎的程度更低(2007年為7%,2009年為8%),企業界人士的資本主義支持率為13.3%。
如果評價居民的總體價值取向,那么能夠得出結論:社會民主派的價值觀在俄羅斯社會民眾意識中得到最充分的體現,從政治意義上講,可以將其歸結為中間派政治方向。全部被調查者中,持“中間派”意識的人約占半數(55%~60%),“極左派”占10%~12%,“極右派”占5%~7%,社會政治邊緣化的人占25%。這種分布格局大致反映了被調查者關于政黨自我認同,符合俄羅斯利益的經濟社會制度,在勞動、退休保障、醫療衛生、教育和文化領域實現社會公正最佳方案的觀點。
當然,這種分布比例僅僅反映出一種趨勢,而非常態化數值。此外,取決于某個社會學問題的具體情況,被調查者的立場可能會發生變化。例如,40%以上的被調查者完全贊同大型企業和農業用地國有化構想,但是調查綜合情況表明,這種態度對近半數居民而言,與其說愿意復活原來的經濟制度,不如說是反對私有化的結果。
大眾意識價值觀結構的另外一個重要評價是,消費社會價值觀和實用主義的生活保障定式取得主導地位。這種趨勢表現為終端價值(人身安全、健康、家庭和孩子、舒適的生活等)優先于工具價值(職業技能、教育程度、道德品質、民族間的寬容等)。例如,46.1%的被調查者強調物質福利的重要意義,而重視教育的人只有12.1%。大眾意識的這種變化,很大程度上是經濟自由化、商品、服務和各類廣告充斥消費市場以及其他情形決定的。
非常實際,有時甚至是原始的價值觀的重要性大幅提升,這是大部分居民適應危機和社會性災難的結果。2009年爆發的金融危機決定了社會問題對社會心理的影響:被調查者中,49.7%的人指出勞動收入水平下降和個人物質生活條件惡化,26.2%的人認為存在就業問題。悲觀預期取代了過去幾年間一直呈上升勢頭的樂觀情緒:20.1%的人期望2010年生活會好轉,25%的人則認為在可預見的未來生活條件將更糟糕。54%的商界被調查者指出,危機不僅導致工資水平下降,而且惡化了企業經營條件。
對“您如何評價自己抵御可能的經濟動蕩或者危機水平”問題的回答,是俄羅斯社會緊張程度的重要指示器之一。2009年居民的心理負面狀態指數高于1998年金融風暴之后的同類指數,這一事實值得深刻反思。80%的被調查者認為自己抗風險能力“低”,8%的人持中等評價,4%的人認為自己抗風險能力“高”。俄羅斯人自我感覺的負面發展態勢,完全可能是一種恐懼積累效應,社會學家稱之為“社會創傷”,是社會激進變革的結果(許多人失去通常的社會保護、物質福利保障條件、人身安全的保障等,并最終喪失抵御災難的能力)。農村居民、50~59歲無業者(就業市場的“風險群體”)中感到焦慮的人份額較高,證明了這一點。前面列舉的數據與“您是否擔心由于某種不成功的改革或者國家動蕩使您或您家庭失去積累的財富”問題的回答互相對應。50.2%的人對此表示擔心,18.5%的人表示不擔心,因為“已經沒有什么可以失去了”,持自信樂觀情緒的人只占抽樣總體的10%多一點。
價值取向排序中,社會公正具有關鍵性意義。對大多數被調查者而言,社會公正依舊意味著社會平等,主要表現為人們對收入原則的不同評價(見表1)。
被調查者認為,從勞動報酬與勞動付出相一致原則角度看,社會平等取得了重要進步。這是由占主導地位的價值取向與社會現實之間、人們對“應當怎樣”與“如何實現”的認識之間存在差異所致。因此,在回答“您認為俄羅斯社會的不公正表現在什么地方”問題時,排在第一位的是掙錢的機會不平等,2009年,50%的人持這種觀點。從道德角度評價,社會公正是人們關于社會必然關系的認識。多數被調查者(70%-80%)認為,社會公正應當表現為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享有平等的醫療和教育機會、保證收入與付出相一致。相同數量的被調查者指出,社會公正在國家政策方面沒有得到充分體現,居民的價值觀與現實之間某種程度上存在矛盾(見表2)。
顯而易見,社會地位因素的評價指示器相互之間存在聯系,彼此的區別是有條件的。如果以前更看重個人的品質,包括熱愛勞動(65%的被調查者持此觀點)、責任感(56.5%),那么如今排在前面的是“擁有經濟資源”和“掌握權力”。尤其是在俄羅斯現實生活中,握有權力不僅能夠保證社會影響力,得到社會認可,而且有機會獲得物質利益。分析數據時,應當注意到,對個人成就因素持高度評價的份額下降,其主要原因是社會行為準則與重要的收入水平之間失調。每年有2/3的被調查者指出這種差距,其中包括人文和技術類高級專家。這說明勞動力尤其是高級勞動力普遍貶值。
調查資料顯示,高、低年齡群體對社會公正的本質以及社會關系的不公平性認識相同。這與俄羅斯社會歷史上形成的關于國家作用的認識相吻合。國家是踐行全民福祉價值觀的代表和主要工具,其使命是關注公民社會權力的平等。正是由于社會現實與大多數人關于社會公正的心理認識不一致,居民最大限度地疏遠了與政治階級、商界精英和國家政權的關系。
二、社會焦慮指示器
民意調查表明,俄羅斯居民長期承受心理壓力。2009年,現實的和假設的威脅與挑戰引發了社會的極度擔憂,其中包括工業及日常生活對自然環境的污染(74.5%)、可能的恐怖活動(70.3%)、城市交通擁擠(62.9%)和可能的國家間沖突(55.8%)。但是在影響社會安定的因素方面,居首位的是民眾的物質福利、醫療服務和人身安全需求沒有得到充分滿足,侵犯勞動和公民權利的行為時有發生。按照居民的自我評價(多年的研究結果),半數以上(58%)被調查者的全部家庭預算僅用于基本食品、服裝和市政公用服務支出,或者生活極端貧困。
受經濟動蕩影響,大量人口處于半就業狀態,出現強制休假、拖欠工資、在非專業崗位使用熟練工作人員等現象。勞動力價格處于極低水平。這種條件下,國家、雇主與工會之間的社會伙伴關系失去意義,大量勞動集體和組織游離于伙伴關系范圍之外。在2009年進行的調查中,只有4.5%的被調查者較高評價工會在保護職工勞動和社會權利方面的作為。
盡管2006-2008年犯罪受害者數量顯著下降,但對居民免受犯罪侵害的保護水平低仍然是影響社會焦慮指數的主要因素之一(見表3)。普通公民高度依賴于已經形成的、不以其意志為轉移的生活環境,甚至參加捍衛自己經濟和社會權利的行動對他們而言實際上沒有任何意義。不愿參加游行示威、罷工及其他形式的抗議活動以促使政權關注社會問題的解決,與其說是民眾不認同集體斗爭行為,不如說是對社會漠不關心的表現。這不應被視為形成民主社會的消極因素(見表4)。
然而,潛在傾向于針對侵犯社會權利和生活水平惡化進行集體抗議的居民份額實際上與對此持否定態度的居民份額相當。這種對比關系及其他社會緊張指數表明,俄羅斯民眾對實現公民社會權利的分歧較大。
三、社會對政權、政治制度和價值觀的態度
當前,大部分居民對俄羅斯總統梅德韋杰夫和俄聯邦政府總理普京的評價非常友好,無論是單純從個人角度,還是從他們作為國家領導人素質的角度評價。同時,民眾對聯邦政府其他高官的雙重態度占優勢。2009年10月的調查資料顯示,29.8%的被調查者對A.庫德林(財政部長)、A.茹科夫(副總理)、T.戈利科娃(衛生和社會發展部部長)、納比烏琳娜(經濟發展部部長)持積極態度,20.7%的人持消極態度。受到社會公開批評的機構包括內務部(56.8%的被調查者表示不信任)、法院(45.5%)、檢察院(40.6%),這些部門的不信任指數明顯高于其信任指數(詳見表5)。
對民主價值觀的理解與現實政治生活中民主價值觀的實現之間脫節,極大影響了居民對政權及其代表人物的態度。一方面,民主價值觀仍然頗受歡迎,得到65%被調查者的支持;而另一方面,社會認為民主價值觀的實現方式具有虛偽性。大多數被調查者對多黨制(57.4%的被調查者表示贊成)、體現公民意志的選舉(59.8%的被調查者持高度評價)、國家民主的總體發展狀況(65%的被調查者表示支持)持積極態度,反映了這一點。
同時,民眾對政黨、選舉過程、國家和市政改革的信任度不高。民主價值觀的認識與實現民主的實際形式之間差距加大(見表6)。
甚至在不總是相信選舉的誠實性情況下,大多數公民仍然把參加選舉視為自己的公民義務。然而,八成選民不認為選舉是影響政權和社會事務的工具。完全可以推測,這種矛盾情況至少產生兩個后果:第一,選民參加投票問題時有發生。統計資料證實,各級選舉的投票率下降;第二,政黨的選民基礎沒有反映社會結構狀況。
因此,與其說是選民的政黨偏好預先決定了投票結果,不如說是選民對參加選舉的政治合理性的考量包括逆反情緒發揮關鍵作用。這種推測基于如下事實:在國家杜馬擁有代表議席的政黨的選民結構中,工人、人文和技術類專家、大學生等社會群體代表的份額多年來實際上沒有變化。此外,社會調查顯示,支持某個黨派選民的社會構成差別很小。例如,根據調查資料(2009年10月),只有9%~12%的工人、技術和人文類專家、護法機構及國家管理機關工作人員把實現自己的經濟社會利益與俄羅斯共產黨、自由民主黨、公正俄羅斯黨等政黨的政治主張等同起來。政黨選民基礎標準中位數的明顯統計偏差僅體現在人口方面:傳統上,60歲及以上被調查者中,擁護俄羅斯共產黨的人占25%~30%。國家是發展民主、保障公民憲法權利的重要制度。從俄羅斯公民對民主和國家的價值觀角度看,大部分居民與政權疏遠的情況值得警惕(見表7和表8)。
2009年10月,54.2%的被調查者聲稱完全無法理解政權機構的行為,70.3%的人認為當政者很少關心普通百姓。這反映了民眾與政權的社會心理疏遠程度。
盡管國家高層領導致力于改善國家管理水平、保證國家政權機關的公開性、消除腐敗、優化法律關系和增強法律意識、強化政黨在國家政治發展進程中的作用等,但是大部分民眾沒有感受到多少實際變化。
這種情況下,俄羅斯社會業已形成的政治制度不應視為國體,而是現實法律關系的總和。在公眾意識里,政治制度更多意味著行政強制政策和高官們的獨斷專權,而非民主(見表9)。
居民對國家政體的認識混亂,這有其現實基礎:國家最高法律憲法明確規定了人權和公民的基本自由,俄羅斯社會對此卻視而不見。俄羅斯人的大眾意識基本上擺脫了原來的意識形態禁忌,政治色彩淡化,對政治和經濟自由更為寬容。但是,目前優化憲法以及其他法律,激發俄羅斯社會活力的關鍵不在于法律法規的制定,而在于國家與公民及公民社會之間相互關系實踐中法律的落實。現在已經很少有人相信憲法賦予人的權利和自由生而有之,不可讓渡。只有11%的被調查者確信私有財產不可侵犯,5.6%的人認為公民的基本權利和自由能夠得到保障,2.7%的人認為所有的國家機關都能遵守法紀。
蘇聯時期的官僚命令管理模式成為歷史,取而代之的卻是更加官僚和腐敗的國家管理模式。這與社會對基本法律(憲法)作用的認識相背離。過去人們極為熟悉的一種情形,即把國家官員比作官僚機器的“螺絲”,而那些圍著上級轉的人則是零部件上的“螺絲”。這是俄羅斯社會政治異化的重要實踐之一。社會輿論認為,政治制度多半是官僚制度與官員傲慢管理的共生體。半數左右的被調查者指出,當前俄羅斯社會腐敗盛行,官員跋扈,與民眾打交道時存在故意違法現象。同時,與上一個十年相比較,大部分俄羅斯居民對所有國家政權機關的態度有所好轉。這是在社會公正、加強法制和國家組織建設基礎上實現俄羅斯社會團結的潛在先決條件。國家未來的發展不僅取決于切實改善行政、政治和社會管理水平,而且也取決于理性考量民眾的切身利益以及俄羅斯精神的特點。
(譯者鐘建平系黑龍江省社會科學院俄羅斯研究所副譯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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