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八點稍過,我還在睡覺,迷糊中聽到門鈴聲。起來開門一看,是一位面帶笑容的小伙子站在防盜門外面。二十多歲,上穿白色T恤,下著深色長褲,個兒不高,寬臉,有點胖乎乎,頭發不長,額頭上有一綹還染成了淡金黃。我猜想他就是小朱,問:“你是小朱?”
他說:“是的。”
我說那你進來吧。進來后他略一猶疑,問:“老板,有沒有鞋套?”我說沒事,就這樣進來吧。他說:“你家新裝修的,還是穿鞋套好。”于是我就在鞋柜里找了個鞋套給他。我領著他往里面走,心想,這兒子,個子、臉型跟他爸酷似,可氣質完全不一樣!當然老朱因為發福了,更加敦實一點,絡腮胡子纏滿大半個臉,顯得有些邋遢。而兒子卻是個這么時尚的小伙子。從外表上看,跟本地的時髦小伙子沒什么差別,而且素質似乎也不錯。這有點顛覆了我原先腦子里的印象。
我帶著他走室內樓梯,到上面一層,又出了門來到露臺上。我說:“就是這里,好幾個地方有點漏水。”
小朱一言不發,拿出卷尺矮下身,這里那里量了起來。看樣子還挺麻利的。
我買的房子是躍層,六層樓的頂層,總共一百八十多個平方,首付花了我五六十萬,按揭25年,每個月都要繳銀行六七千。這當然有點壓力。為了這房子,我甚至連跳槽都不敢了,盡管對現在這個老板不太滿意。另外還有一點隱憂。我是去年下半年買的,可以說房價正處于高位,不是都在說要推房產稅什么嘛,萬一房價跌得厲害,那么我就吃大虧了。好在到目前為止,在我們這個小城市,房價也沒有明顯下降的跡象。
但這些問題其實也不容我多考慮,因為要結婚,是李萌催著我買房的。我三十四,她二十七,年紀都不小了,談了也有兩年了,也沒什么不滿意(其實是有的,但尚能容忍),是可以結婚了。房子買好后就裝修,準備十一月份舉行婚禮。但九月中旬,也就是大半個月前,我發現露臺有點滲水,而且還不止一處,導致下面客廳和臥室的墻體有點受潮。這真是一個惱人的問題,時間長了墻紙要發霉的。因為買過來就是二手房(全新的二手房,這個小區地段好,房子早賣完了),找原來的房東,他不管。又去找開發商。開發商派人來看了,卻說過了好幾年了,他們沒有義務管這個了,而且主要是因為裝修不當造成的。反正就是扯皮,沒地方解決。我也拖不起,只好自己解決了。找這方面的人我還真沒門路。有時候經過江邊,看到馬路邊停著幾輛小面包,上面立著牌子:專業補漏,聯系電話×××。但不知道專業到何種程度,這種游走匠人不敢叫。我就求助于表姐。表姐家開窗簾店,剛剛搬了地方,很大的場地,正在裝修,說不定有門路。
隔了一天,表姐回電,果然他們店里那個雜工老朱,以前就干過補漏,但這陣子施工正忙,等空一點就來。我說可以。老朱我見過幾面,河南人,五十來歲,一臉和氣的樣子,干活挺帶勁兒,在表姐店里做搬運和安裝工作好幾年了。這房子裝修好后,處理垃圾的活兒我就是叫他干的。可過了“十一”,老朱還沒空,老婆就急了(我們已經領證)。雖然補漏的事兒跟結婚無礙,但總希望在一間盡可能完美的房子里結婚吧。我就催促表姐了。當天就得到答復:老朱有事回家了,要過一陣回來,不過老朱的兒子也會,要不就叫他來做吧。我問:他兒子干什么的?表姐說:做油漆工的,不過以前給他爸打過下手。這陣子做做歇歇,應該有功夫。你反正活也不多,這個雙休天就能搞定的。我非常高興,全然拜托表姐。
很快到了周六。天空晴朗,是補漏的好天氣。我和李萌都沒出門,等著小朱過來。但等了半天,沒來。我又打電話給表姐。過了個把小時表姐告訴我:小朱昨晚上去酒吧,喝多了,身體不舒服,所以今天不能來。表姐給了我號碼,讓我自己聯系。我想這小伙子生活還挺豐富的,不過,在他這個年紀,也可以理解,我不就是這樣過來的嘛,二十來歲的時候經常泡吧,喝酒玩鬧到兩三點鐘。明天來,可能一天完成不了,那我星期一就請假吧。然而第二天,這小子還是沒來。上午關機,下午總算打通了。我氣呼呼地問他。他卻說,昨晚上回來時腳扭了,可能幾天不能干活了。我氣得想罵,可終究沒罵。沒辦法,那就只好過幾天了。我跟他約好那就下個周末。還得拜托老天不要下雨呢。所以還沒見面,我對他印象就不太好了。
周一晚上,李萌告訴我要出差,周四出發,下周一回來,地點是廣州。她在一家外貿公司工作,出差是家常便飯,一般去上海比較多,當天來回或最多住上一晚,但一年里總有一兩次出遠門的。
我說:“可不可以推掉啊?你都快要結婚了,完全有理由的!”
“就這么四天,跟結婚有什么關系?結婚還有大半個月呢。”李萌說。
我沒話說了,反正我是不太樂意她出去的,但又知道她個性要強,輕易不會被我說服。出去三四天,跟她那個老板,說實話我有點不舒服。她的老板,一個四十來歲的瘦高個男人,事業稱不上很大,但架子很大,開一百多萬的豪車,戴二十來萬的名表,而且一天到晚把自己拾掇得很光鮮,西裝革履,油頭粉面。我雖然只見過幾面,感覺他人是很精明,但有點虛假,還有點花。而李萌長得還算漂亮吧,跟這樣的老板出去,實在有點讓人不放心。
李萌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嫣然一笑說:“我們去三個人,劉姐一起去。”劉姐是她同事,三十五六歲的樣子。
這樣當然放心一點。我說:“反正,結了婚,你就換個崗位吧,不要做業務了,這么辛苦。搞搞內勤什么的也好。”
“可我喜歡這個。做業務辛苦,可收入高點。再說多跑多接觸客戶,也是機會,說不定以后就可以自己開公司了。”這是李萌的理想。她還開玩笑說過:萬一哪天你失業了,這房子按揭還得靠我呢。于是我就無話可說了。
所以到了下一個周六,家里只剩我一個人了。
我在露臺的中間用木頭搭了一個架子,玻璃封頂,前面開落地飄窗。從房子里一出來就跨入這個玻璃間。夏天可以在這里吃飯、納涼,當然到時候得在上面蓋上遮陽布,還可以搞點葡萄藤之類的裝飾。兩邊都是露天的陽臺,加起來大約有四十幾個平方。我打算到時候放點盆景,搞一個小小的花園。反正,我要把家建設得盡可能美好溫馨。小朱蹲著身子挪來挪去,很快量好了兩邊陽臺的尺寸。站起身來,他說:“考慮到損耗,要買六卷材料。”
這個我不懂,就問:“總共多少錢?材料加上工資。”
他說差不多一千兩百塊錢。我說:“行。要多少時間?”我真沒想到只需這么點錢,早知如此就不去跟開發商爭了,省點力氣。
“一會兒就去買材料。下午開始做。這么點小活,很快的,保證明天可以完工。”小朱說。
我還是有點不放心:“這個你做過沒有?”
“放心,以前跟我爸做得多了。“小朱笑道。
然后他看著我,似乎欲言又止。我忽然想到了表姐的交待,立刻說:“哦,你先拿一千塊去,剩下的做好了給你。”表姐告訴我,小朱跟她說了,自己的錢全讓老爸拿走了,身邊幾乎空空。
果然他接過錢,表情愉快地出去了。
我也從二樓下來。洗漱了一下,正考慮著出去吃點什么早飯,李萌的電話來了。她說:“補漏的人來了沒有?”雖然遠在幾千里外,她也記掛著呢。李萌這個人,還是既能干又顧家的,缺點就是有點強勢。
我說:“來了,剛量好尺寸,出去買材料了。下午就動工。”
“哦。”
“你在干嗎?”
“剛吃好早飯,要去見客戶了。”
“哦,放心,等你回來肯定弄好了。”
“那拜拜。”
“拜拜。”說完,我掛了電話。
吃早飯的時候,我腦子里回想著跟李萌交往的一些經過。我從農村上來,大學畢業后打拼多年,三十出頭就成了一家生產市政管道小公司的副總經理,自認為也算是有點出息了。談戀愛高不成低不就的,談了兩回,都沒著落,弄到后來父母親很著急,自己也有點心慌起來。就在這個時候,碰到了李萌。那是兩年多前,記得是七月份,在朋友特意安排的一次飯局上。她五官清秀,身材也不錯,就是皮膚黑了點。她笑說,那是因為外面跑得多,外貿公司做業務嘛,兩邊的客戶都要跑,有時候趕單子,頂著大太陽也得出去。飯局上,她談吐不俗,舉止大方。我是第一眼就看對了。我想她小我七歲,但女孩子這個年紀也不小了,應該也有穩定的想法了,再說我各方面也不錯嘛。吃好飯,我們互留電話。過了兩天我打給她,果然她爽快赴約,于是開始戀愛。她老家也在農村,獨自在城里打拼,不容易,所以兩個人能夠互相體諒,戀愛發展得挺順當。那時候我已經有房有車,車子是雅閣,房子小了點,只有一百來個平方,正在按揭。她沒車子,還租著房子。很快兩個人就在我那房子里同居了。中秋節我去她家拜訪,過年她見了我的父母,雙方家庭都挺滿意。同居大半年后,開始考慮結婚了。李萌提出來,房子面積小了點,地段也不是很好,索性一步到位,買一套大一點的房子。這想法不能說沒道理,其實我也考慮過,只是礙于經濟壓力,一直猶豫。最后,我被她說服了。于是我們一邊找新房,一邊賣舊房,兩個多月后,順利地把舊房出手了,也看好了新房,其實是一套二手的,不過沒裝修過,就跟新的一樣。房子面積差不多翻了一番,總價翻一番還不止,所以按揭多年的舊房賣掉后凈得的錢居然還不夠新房的首付,而且因為是第二套,貸款利率還略為上浮。首付款里面,李萌拿出了八萬。因為已經登記,房產證上寫兩個人的名字,不過說好,以后按揭歸我。根據新的婚姻法,這樣做或許對我不利,但既然碰到了心儀的女孩子,誰能考慮那么多呢?斤斤計較,恐怕只能單身孤老了。反正,婚前公證那一套,我是做不出來的。
我愛李萌。相信她也是認真的。至于誰多誰少就沒必要認真探究了。房子裝修,我把所有的積蓄都掏了出來,還讓父母支持了一點,她也陸陸續續地把自己賺的錢投進去一些。從戀愛到現在,我們相處挺不錯,幾乎沒有發生過口角。后來,因為跟她老板接觸了幾次,又從別人那里了解了一下,就勸她換工作什么的,倒是有過幾次爭執。我笑說,你們老板看上去就有點花,你還經常跟他出去,我真有點不放心。她笑道,看上去花,其實不花的。再說花不花關她什么事,她只是干自己的活,老板再花也不會吃窩邊草的。她堅持己見,我也就不強求了。說到底我還是相信她的。放著好好的老公不愛,跟一個年紀大又有家室的老板扯點關系,犯得著嗎?
吃好早飯回到家里。我先搞了下衛生,然后拿了本閑書坐在沙發上翻看。擁有這么一套裝修一新的大房子,確實感覺很好,盡管負債很重。負債不可怕,現在沒幾個人不負債,負債重一點還會增加奮斗的動力呢。房子裝修歷時三個半月,三月中旬開始,六月底結束,花了我不少精力。軟硬裝修加上家電什么,總共投進去將近五十萬,還只能說還過得去,離豪華差得很遠。不過以我現在的條件,足夠滿意了。李萌也很滿意。裝修期間我們租房住,到九月份才搬進來。搬進來后的第一夜,我們在嶄新的大床上相擁而眠,甜蜜地展望未來。她臉色潮紅,濕漉漉地敞開了身體。我說,李萌,從現在開始可以裸泳了吧。她瞇著眼問,什么裸泳?反正快要結婚了,就是小弟弟想光著身子玩,我說。她嬌喘吁吁地說,不行,程鋒,剛裝修好就懷孕不好的,等幾個月吧。是有這樣的說法。主要是指油漆,會散發出對人體有害的氣味。但我用的都是環保漆,應該沒事的。不過我還是聽從她了,帶上了那層橡膠薄膜,在那個溫柔的陷阱里快樂地沉溺。嗨,過不了幾天,我就是個公開有家室的男人了,日子安穩,瑣碎,但也不失為幸福。
十點鐘樣子,門鈴聲又響起,是小朱買好材料過來了。他騎了一輛電動三輪車,裝著補漏的材料,一卷卷銀白色的東西。以及一只爐子,一只鍋子。我猜想那是熔化粘合劑用的,就像馬路上鋪柏油,得先熔化。其實那銀白色的材料里面,就是一種瀝青樣的物質。跟著他來的還有一個女孩子,看上去也很年輕,粗看一看,長相還不錯。個子中等,短頭發,圓臉,眼神清亮,鼻梁挺直,皮膚白白的。就是打扮很樸素,仔細看有那么點兒鄉土氣,同時又讓人感覺比較實誠。小朱搬東西上來。我對他說:“要不要幫忙?”他說:“不用,沒多少分量,多跑幾趟就好了。”我想反正包工包料,就隨他去了。
他們放材料的時候,我也跑到樓上去,跟小朱聊了一陣天。小朱告訴我,女孩子是她老婆,也是老鄉。我問他多大。他說,他二十二,老婆二十,是去年結婚的。我詫異,問,這么小能結婚嗎?雖然不知道政策規定的準婚年齡是多少,但我覺得這個年紀也太小了點,何況還是去年。小朱紅著臉說,沒辦證,是家里辦了酒,到時候再去弄證。哦,這就對了,我想,他們是形式上的結婚,還不是實質。我呵呵笑道,你們結婚還真早,我比你大整整十二歲,可要到下個月才結婚呢。其實呢,我是實質上結婚了,只是還缺個形式。小朱說,那不一樣,我們那里農村都這樣嘛。你是城里人,當然可以晚一點了。我開玩笑說,其實早點好,早生兒子早得福嘛,等你到你爸這個年紀,你兒子就可以幫你忙了。我是找不到,所以拖到現在。小朱就笑道,你們城里人是要求高,還有你條件這么好,找對象當然就要挑了。我們說話的時候,我瞥了他老婆一眼,她臉色白里透紅,表情笑嘻嘻的。說實話,我有點兒羨慕小朱,這小媳婦長得還真不錯!就外表論,小朱顯然占了便宜。我心里說,這么好的女孩被你搞到手,你他媽還說不挑?接下來,小朱又告訴我一些事情。他初中畢業就跟著他爸干活了。他家里兄弟兩個,哥哥現在廣州,嫂嫂的哥哥搞了一個貨運部,他們在那里幫忙。他也去過,呆了兩年到這里來了,因為父母親在這里嘛。現在一家人租住一套房子,兩室一廳五六十個平方的老房子。說到房子,他又說,瞧你,一個人住這么大房子,我們想都不用想!我說,這算什么大房子,我表姐家才大呢,三四百平方的別墅。還有,我壓力很大,每個月都得還好幾千的債呢!小朱往地上放材料,笑而不語。突然我就想,向他們訴什么苦呢,比起他們來,我的生活當然好多了。明明有優越感,還訴苦,顯得不誠實,會讓人討厭。一番交談,我對小朱的印象更好了點,甚至還產生了一點同情心——唉,如果出生好一點,或者書讀得多一點,小伙子完全有可能過上一種更體面的生活。這時候,我聽到放在下面的手機響鈴了,就趕緊跑下去。是一位朋友叫我中午一起吃飯。等我再上來,恰好看到小朱老婆抱著那只爐子上樓來,雖然分量不重,但對于女孩子來說還是有點吃力的。小朱臉上涌起怒色,呵斥道,你搬這干嗎?叫你拿輕一點的東西嘛!但腳步迅捷,趕緊迎上去,將老婆手里的爐子接下了,穩穩地放地上。他老婆也不言語,垂著手,臉上依然是淡淡的笑容。一會兒他們把東西全部搬上且安置好了。小朱說:“老板,那我們下午再來了。”
我問:“大概幾點?我要出去吃飯。”
“不用太早,就一點半左右吧。”
我說好的。因為還得我來開門。已經換過一回防盜門鎖了,裝修好了后。現在這鎖也挺貴的,換一把要好幾百,換個鎖芯也要百八十,所以鑰匙是不能隨便給人的,只好自己辛苦一點來開門。
中午和幾個朋友在一家小飯店吃飯。我喝了三四瓶啤酒,一點多樣子回來了。果然沒多久,小朱小倆口也來了。我事先燒了一壺水,在客廳里涼著,放了兩只陶瓷杯子。我跟他們說了我要去休息一會,讓他們自便。他們上樓去干活,我就進了臥室。本來就有午休的習慣,加上喝了一點酒,有些頭暈。
迷迷糊糊中,我和李萌來到一個地方。也不知道是哪里,反正風景很不錯。眼前流過一條清澈的小溪,溪上有一座吊橋,兩邊是鐵鏈,底下鋪著木板。橋邊又有一道長廊,沿溪而建,原木搭成,里面擺放著一些木頭的桌子和椅子。而長廊的另一面,有一排翹檐白墻的房子,門前掛著燈籠,好像是一家酒店。我和李萌先在長廊里坐了會兒,然后她說要去走吊橋。沒等我說什么,她就起身走了。我只好站起來跟過去。她在吊橋上晃悠,還發出興奮的叫聲。我在后面,就走不穩了,晃了幾下,有點頭暈,而這時候俯瞰下面的小溪,猶如萬丈深淵,于是心里一陣恐怖,緊緊抓住鐵鏈。等我好不容易過了吊橋,卻發現已經落后李萌一大截了。她回頭沖我一笑,臉上是怪異的表情。于是我追上去。然后,看到前面有一片樹林,樹木也不很高大,但十分茂密。她又回頭看了我一眼,就鉆進樹林里去了。我跑到樹林前面,卻怎么也找不到入口。我叫了幾聲,焦急地走來走去,還是找不到。正當我失望地往回走,卻突然看到李萌就坐在路邊的一張木頭長椅上,跟一個男人擁抱在一起!我睜大眼睛一看,竟然是她的老板!我很生氣,就跑過去,揮拳向老板打去。而她老板竟然跳起來,也打了我一拳,于是我就憤怒地更加用力地和他廝打——然后就突然醒來了。身上黏糊糊的有點出汗,腦子里一團訝異。怎么會做這樣的夢?夢里是哪里呢?我回想了一陣,覺得好像是去年游玩過的一個地方,一個風景秀麗有點偏遠的山莊,和李萌一起去的,可她老板沒去呀。那個老板倒是面目清晰。舉止淫邪。我心里有點不好受。做噩夢說明我不放心,潛意識里。我想,這個時候李萌在干什么呢?
我當即給她打電話。李萌說:“在吃飯呢。”
“這么遲?”
“很忙啊。人都累死了。”
然后,我就說補漏的人來了。她說,那你辛苦點。
“哦,那你當心點。”我僵硬地說完,掛了電話。
我在床上躺著,閉著眼睛想李萌,那具熟悉的身體在腦子里坦露,于是感覺下面有點反應了,用手一摸,果然硬硬的。若是以前,說不定就打飛機了,但現在嘛,我想還是忍一忍吧,反正后天她就回來了。然后我感到口渴,就起來去喝水。
我走到房門邊,正要開門,卻聽到外面有聲音。小朱說,那你坐會兒吧,我馬上去一下,最多二十分鐘。她老婆軟糯糯地說,好吧,快點。然后聽到小朱往外走的腳步聲,開了門,蹬蹬地下樓去了。我想,為什么事兒要出去?又要耽誤我的工期。然后,又想去擰門,卻突然意識到一件事情——我只穿著一條三角短褲呢,而且那個地方還高高地隆起。我下意識地躡手躡腳地退回來,坐在床上。腦子里有點心猿意馬了。然后,這個時候,我聽到外面又有走動的聲音,接著是開門關門的聲音。我從聲音傳來的方位判斷,應該是小朱老婆進了廁所。突然地我就心里燥熱起來了,那個地方也挺得更高了,簡直就像春天的筍不顧一切地要鉆出來。猶豫了幾秒鐘,我迅速站起來,走向房門,然后開門,快步走向客廳的廁所。走到門口,憑著一種魯莽的有點失去理智的勇氣,我伸手一把就把門推開了(因為廁所的鎖不好,我前幾天把它卸了,正打算重裝呢)。小朱老婆正坐在坐便器上,側身朝我。她斜著頭看我,先是發愣,眼睛里滿是驚訝和惶恐,然后臉唰地一下紅得像剛出籠的螃蟹。驚鴻一瞥中,我看到了一截白皙的屁股。緊急關頭,腦子里殘存的那部分正常意識強烈地復活了,我剎住腳步,趕緊回轉身,嘴巴里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里面有人!我旋即撤回到臥室里,心神不寧地坐在床上。然后,我聽到沖水的聲音,以及她上樓的腳步聲。她顯然不好意思了,想要回避我。而我再見到她,也會尷尬。于是,接下來我穿好衣服,喝了口水,就出門去了。
我想他們總要干到五點鐘左右吧。我去綜合市場轉了一圈,買了點小擺設,以及一把鎖,四點半左右回到家里。
進了門,我有些愕然——客廳地板上有許多杯子的碎片,如子彈紛飛。怎么回事兒?靜聽樓上沒有什么動靜。難道他們完工走了?我上去一看,發現防水材料大多還未拆封,只有一卷攤開著。鍋子在爐子上架著,里面煮著一些黏糊糊的烏黑的東西,而這會兒下面的火已經熄滅。只有一個角落處,已經鋪上了防水材料,如同在水泥地上打了一塊銀白色的補丁,很是醒目。場面有些凌亂,不知為何剛開工就收手了。我想,怎么會這樣?半天才做了這點活,那明天怎么來得及?
我馬上打小朱的電話。響了很長時間沒接,后來就按掉了。我有點奇怪,過了會兒再打,發現關機了。我想,難道是因為那個事情?我有一點預感,但沒證實不能完全確定。我一邊罵著鳥人,一邊打電話給表姐,當然我不會詳說,只說小朱這個人怎么回事,活兒剛開了個頭,就不聲不響走了,打他電話還關機。表姐也很奇怪,說問問看。電話輾轉了好幾個,直到第二天快中午,表姐才回復我:“你是不是對他老婆不禮貌,所以讓他生氣了?”
我說沒有啊。
表姐說:“他爸這樣跟我說的,也很生氣呢。”
我只好把那事兒說了,當然只陳述經過,把心理部分隱瞞了。表姐聽后,先沒出聲,過會兒哈哈大笑起來了,說:“那是誤會了。小朱去買美工刀了,原來那把斷掉了。回來聽他老婆一說,可生氣了,以為你圖謀不軌,當時想找到你打你一頓呢,幸好被他老婆勸住了。然后呢,他就不想給你干活了。”
基本上證實了我的猜想。我慶幸當時沒在場,從杯子破碎的慘狀,可見他當時是多么氣憤。我比他高半頭,若個對個打,我一點都不怕,老子可以打得他滿地找牙!但這樣事兒就鬧大了。我問表姐:“那怎么辦?”
表姐想了想說:“我去給你解釋,試試看。”其實,我的辯解是有明顯漏洞的,臥室里就有內衛,何必要到客廳上廁所?但表姐恐怕沒意識到吧。
我說:“好的。不行的話,就趕緊另找人了。”
然后,晚上表姐告訴我,小朱是不肯來了,老朱說他提早回來,趕緊來把活兒做掉。老朱回老家其實是為了批地基,這事兒算辦妥了,本來想多呆幾天,喝一個親戚的壽酒,現在只好送了禮不喝酒了,明天就回來。
我說好吧,那么這事兒就這樣定了。
意外的事兒還不止一件。周一李萌沒回來,說事情太多,要在廣州多留兩晚。我問為什么。她說,客戶多啊,都要去拜訪,所以三個人都要到周三才回來。她回來的那天,正好老朱夫妻倆在干活。她說,你不是說前幾天就開始做了嗎。我也沒詳細解釋,隨便編了個理由。
果然,活兒干了兩天,周四就完工了。我謝了老朱,把余下的錢給他。他也沒說什么。周五我在公司上班,下午湊空跑出去辦點兒私事。我到一位高中同學那兒去,他上班的地方,交給他一些帖子,讓他幫忙轉交給同學們。婚禮定在兩個星期后,我打算傳統跟現代結合,帖子照發,到時候再短信微信提醒。回來稍微繞了一下路,經過李萌的公司。我難得去的,認識她到現在,總共不超過五回,多數還是在談戀愛的時候。最近一次差不多是半年前了。我有點心血來潮,想去看看那個老板,那個在夢里跟我打架的家伙。
他們公司租了一幢大樓的八九兩層,員工大約有二三十個,除了辦公室,還有好幾個樣品陳列室,以及設計室。沒有自己的工廠,接了單子聯系相關企業。在本地同行中,做得還算可以。乘電梯到八樓,在樓道里走一段,到了李萌辦公室門口。對了,去年她被提拔為部門經理了,下面管著四五個業務員,有了一小間獨立的辦公室,而手下們坐在斜對面的一個大間里。我走進去,她抬起頭一愣,說:“你怎么來了?”
我說去誰那了,送帖子,回來路過。她一笑,說:“那你坐會兒,我有點忙。”她在電腦上看東西。長頭發扎成一根馬尾,額頭高挺,清爽干練,一個標準的職場佳麗。
我在她對面的沙發上落座,笑嘻嘻地看著她,心想,這個女人,法律上已經是我的老婆了,而兩個星期后,昭告天下。我愛不愛她呢?應該是愛的吧。她愛不愛我呢?還真是有點說不清。唉,不過也不去想這些了,反正木已成舟。
我問:“你們老板呢?”老板辦公室還要往里去,隔著兩道門。我剛才刮了一眼,好像關著門。
“出去了。”李萌說。
“哦。我本來想去坐坐的。”
李萌沒接茬。稍過片刻,她站起來說:“我要去對面了,跟他們討論點事情。”這樣我就站起來,說:“好吧,那我先走了。”李萌說好的,晚上見。
她走進那間大辦公室去了,幾名手下都在里面。我在樓道里往回走。走過兩扇門,就看到了劉姐。她也是一個人一間,桌子側放,所以剛才沒注意到。本來不想打招呼的,可她沖我點點頭,說:“準新郎官,來看你老婆了?”
我就在門口站住了,點頭笑道:“劉姐好。嗯,她很忙,我這就走了。”
劉姐又說:“老婆這么多天在外,想不想啊?”劉姐臉上帶著點兒曖昧的笑。劉姐一頭波浪式長發,穿著很新潮,盡管相貌一般,氣質還不錯。我約略知道,劉姐以前也是部門經理,差不多可以說是被李萌頂替了。
我說:“呵呵,呵呵,你老公想不想啊?”
“我比他們少呆兩天呀。我周一就回來了。他們又去了深圳。”
我心里咯噔一聲。嘴上說:“哦哦,這我知道。那你老公是還忍得住。”
劉姐繼續笑著說:“你老婆那么能干,你要多支持她哦。”那笑容依然是有些曖昧的,似乎是在透露另外一種意味。
我心煩意亂地說:“好,劉姐再見,我先走了。”
她說拜拜。
我轉過身,腳步沉重地往前走去。雙腳如同掛了鉛墜,內心疑慮四起,彌漫著一種很受傷的感覺。我走到電梯前面,按了一下,等著,轉過頭來恰好看到李萌在樓道里出現。她也看到我了,遠遠地沖我一笑,閃進了自己的辦公室。一會兒我進了電梯。老舊的電梯輕微搖晃著下落,在失重的一剎那,我突然就想到了小朱,突然就非常羨慕他了,簡直還有一點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