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論語》:“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這句話作為本文的主旨再合適不過。“字體”與“書體”稱謂使用的混淆在文字、書法學中已經成為不爭的事實。興許許多書寫者不曾思考過“字體”與“書體”這個問題。然而,中國進入新式教育以來,由于學科分工的逐漸明細,勢必產生一些新的詞匯及意義。“字體”與“書體”是這種大勢態的產物。學科雖然細化,但是名稱卻一直處于混淆的狀態,這種狀態主要是由于“字體”與“書體”客觀上的內在聯系以及大眾主觀下的區別所造成的。今就“字體”和“書體”的異同展開論述,說說文字、書法這些事。
對于“字體”和“書體”概念的不同很早就有人主觀意識上將其區別開來。但直至上個世紀郭沫若、鄧錫祿以及啟功等先生才對此做出深入的探討。各位先生的論述鞭辟入里,但是似乎尚不能解決目前“字體”與“書體”混淆使用這一局面。若想更好地了解“字體”與“書體”的來龍去脈,我們不妨在歷史的長河中尋求蛛絲馬跡。
“字體”“書體”的起源與發展
(一)“字體”“書體”溯源
追溯“字體”“書體”二者的源頭,可以直接上溯到文字發生與書寫的問題之上。從文字起源來講,文字的形成是一個約定俗成的過程,文字的書寫、使用是人類文明的開始。然而,“美”是人們在某事物達到客觀存在基礎下的一種精神追求。最初的文字或許只用于記錄。后來在文字相對成熟之后,便開始對文字美的追求。目前我國最早成體系的文字便是殷商時期的甲骨文,從目前出土的甲骨文和古文獻記載中可以得出,文字在當時是被貴族壟斷的。從出土的甲骨文來看,刻辭有些比較熟練,有一部分比較生疏,甚至還有一部分是用來練習的。練習的目的可以臆測有幾個方面,一是皇室任務不敢怠慢;二是趨向工整的審美需求,在當時也設有專門從事占卜、刻辭的官職,此時對文字使用及審美上的需求并非十分明顯。到了周朝,周承商制,周公在商代的文化基礎之上制定禮儀。現在所能看到的西周時期存在的文字多鑄刻在青銅器上,而這些青銅器多為歌功頌德的器物,文字形體表現變化并不太大,稱之為西周文字或宗周文字。到了春秋戰國時期,“禮崩樂壞”,“言語異聲,文字異形”。各國的文字形體在宗周文字形體基礎之上有了新的變化,其中以中山國及楚國等周圍小國的變化最大,這些文字表現出修飾、審美的一面。獨秦國地處西隅,座于周原古都,文脈繼承了宗周文字體系。從實物來看,此時已經發生了一定的變體或對文字書寫審美的需求,但從現在流傳下來的各國文字體系而言,各國文字構形原理都沒有原則性的改變(均屬篆體一系),只是在原來宗周文字基礎之上加了相對的裝飾,達到了一定的審美追求。另外,再從當時的教育來看,教育科目以六藝(禮、樂、射、御、書、數)為主(根據孔子教弟子科目來說),其中“書”則是指“六書(文字構字)”和“書寫”。又秦朝統一六國,秦始皇“書同文字”,李斯整理先秦文字形成小篆。篆書體系發展至此結束,雖然在春秋戰國時期“言語異聲,文字異形”,乃至此以后漢篆、清篆的形成表現出不同的風貌。但這些不同的風貌從文字上來講,均屬于篆書體系;從風格上來講又分出“大篆、小篆、清篆、籀文、古文”等不同風格的“書體”。因此,從歷史角度來看“字體與書體是同源的”。漢代許慎的《說文解字》則是對篆書的一種整理。到了漢代,從西漢的古隸到東漢的今隸是隸書體系完備的過程,東漢末年,文字體系逐漸出現草書、行書、楷書等不同體系。而至唐代以后,文字的發展脈絡以及文字創體過程結束,五種字體真、草、隸、篆、行發展已經成熟。
經過以上論述之后,我們應該如何理解“字體”與“書體”?在理解“字體”與“書體”之前,還要關注一下二者之間的偏重。字體主要是體現在文字構形及對文字的書寫性;而書體則可理解為注重文字書寫時的藝術性。漢末是文字學和書法學都必須重視的一個歷史時期,正是在這個時期形成了人們對文字書寫審美自覺意識的追求,這也就是后世所說的“翰墨之道”的形成。
(二)“字體”“書體”現象
其實在翰墨之道形成之前,文字注重的是實用性,而人們對文字書寫的審美自覺意識形成之后,便開始趨向于文字的藝術性發展,甚至到了唐代以后,五種字體已經完成創體,而此時又出現了印刷術,文字的實用性逐漸有所降低,而藝術性得到發展。也就是翰墨之道形成之后,對于文字的書寫有了兩種聲音,一種是偏重于文字結構、形體,也就是文字的構形;另一種則是偏重于文字的書寫、審美,也就是現在說的書法藝術。其實這種現象在古代似乎沒有專門進行詮釋過。但在翰墨之道形成之后,文字構形的客觀性已存在,人們卻從主觀意識上對“字體”和“書體”有一定的區分,但由于古代屬于一種大學科文化體系,因此很難對其進行完全的割裂。
如許慎《說文解字·敘》中有“秦書八體”的名稱,仔細揣摩之后便可看出,秦書八體是根據文字作用或用途命名的,除了隸書之外,其他七種皆植根于篆書。而隸書又是篆書的輔佐字體。許慎生活的年代正好是東漢末年,成體系的字體僅有篆書和隸書,另外翰墨之道,人的審美自覺意識還沒形成,因此“體”可以說是混淆的。由于文字的發展,各體的形成,漢晉以后,出現了許多關于“體”的書學論著。如衛恒《四體書勢》所論甚為簡單;北朝王愔《古今文字志目》書中記載有三十六種,包括云、龜、蛇、仙人、懸針等書;南朝虞龢魏江式的《論書表》也論及“體”。至唐代,文字創體過程結束,后世盛行的真、草、隸、篆、行五種字體均已出現。另外加上自魏晉時期,人的書寫審美意識的自覺覺醒,這時論述的“書”“體”的含義則多混淆不清。張懷璀的《六體書論》《書斷》也論述到“書”、“體”。韋續有《五十六種書》論及此。以此來看,自有文字以來,學者對“字體” “書體”沒有明確的分界。雖然后世朱長文《墨池篇》曾對“五十六種書”進行論述,但由于時代所限,亦不能追其根本。這種“字體”與“書體”混淆現象直至發展到近現代。而此類“書”“體”或是站在文字角度或是站在書寫角度。
綜其原由,這種混淆現象大致有以下幾點:一是秦朝統一以前使用的文字形體比較單純,雖然名稱較多,此時雖然稱之為“書”“體”,但其形體構造均為篆書體系。二是漢魏至唐代,屬于文字創體階段,但是由于文字體系的不固定因素以及理論的不成熟,雖然有了“字體”與“書體”的主觀區分,但是始終不能形成理論。三是古代學科的相通性,在古代文史哲被視為一體,文字依附于書寫而存在,書寫表現文字之美,因此不論文字的實用性還是文字的藝術性,均建立在文字基礎之上。基于以上三點原因,古代對“字體”與“書體”雖然有兩層意思,卻混淆使用。至于目前我們為何要對“字體”與“書體”進行厘定?首先文字書寫與書法所關注的視角不同;其次當前學科的細化,形成兩門不同的學科(文字學和書法學);最后有利于文字學以及書法學的系統化,使其一目了然,更好地進行研究。
“字體”與“書體”的認知、協調
由以上的論述,我們可以總結出“字體”是站在文字學角度來審視的;其注重點在于文字的演變過程;有其時代性;注重的是文字的構形原理以及骨架,包括有“真、草、隸、篆、行”五種體系。而“書體”則是站在書法藝術角度上來審視的;書法具有跨時代性;關注文字書寫時的用筆、結構、章法以及個性風格,如顏、柳、歐、趙都屬于楷體中的不同“書體”,而這種風格的不同主要體現在筆法、結構、章法上,而構形(骨架)在某些程度上有著暗合。
那么針對“字體”與“書體”的問題,文字學家和書法家應該以什么姿態來看待?文字學家重心多放在文字形體、構形的變化,很少注重書寫方面的問題。其實在研究文字演變以及文字形體中,書寫時的用筆有時直接影響到文字的演變,如在“隸變”以及隸書向楷書的演變過程中,有些起筆是根據筆性以及書寫生理習慣而形成的,之后這種習慣得到肯定與認可,從而在此基礎上形成一種新的字體。因此,文字學家除關注文字本身演變、構形規律之外,研究文字書寫時的用筆也是很重要的。同樣,就書法本體而言,書法學本身就屬于多元化學科,學習研究書法者,首先要對文字的演變過程,構形基礎、甚至一些文史哲方面的知識有所了解之后,才能從整體上把握住文字乃至書法的發展脈絡,以及每種字體和書體的面貌,從整體上總領全局,從而更好地理解書體,以及進行更深刻的研究。
那么“字體”與“書體”各自包括的內容是哪些呢?首先“字體”有“真、草、隸、篆、行”。“書體”則是在“字體”構形基礎上表現出的不同書法風格。如甲骨文(甲骨文從大的角度來說,屬于篆書體系的一種書體;但是若再細化的話,甲骨文五期中,每一期也會表現出不同的風格)、金文、烏蟲篆,《中山王器》《石鼓文》《泰山刻石》《白氏草堂記》等都屬于篆體中的不同風格的書體;古隸、簡牘,《張遷碑》《乙瑛碑》《禮器碑》等均屬于隸體中不同風格的書體;楷體中有“顏體、柳體、歐體、趙體、褚體、魏碑”等書體;行體中又有“二王、顏、蘇”等不同風格書體;草體中又有“章草、小草、大草”的不同書體。因此,在以“字體”分化出來的“書體”中,有時又可細化出某家、某派書風、書體。
總而言之,在當下學科分化比較嚴謹的時代,弄清相關概念的厘定是做好本學科與相關學科研究的最基本的事情。另外,對于學習文字學和書法學的人來說,需要學習的東西還有很多,不可偏廢于某一方面,對于“字體”和“書體”應該有個明確的認識,如此才能使其學識以及技能更進一步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