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洋
(三峽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湖北 宜昌 443002)
在現代資本主義社會中,異化幾乎無處不在,人與他的工作、消費品、國家、他的同胞及人與自我等之間的關系無不打上異化的烙印,人從與自然的關系中解放出來,創造了一個前所未有的人造世界,這個世界本該人是創造者、是中心,但是他所創造的一切卻高踞于他之上,他“不再感到他是自己的力量和豐富品質的主動擁有者,他感到自己是一個貧乏的‘物’,依賴于自身之外的力量,他把他的生存狀況投射到這些外在于他的力量上”。所以他崇拜偶像,崇拜上帝,崇拜政治領袖或國家,以及崇拜非理性情感的外化形式的偶像,甚至崇拜他創造出來的物,他被他所造之物控制著、奴役著。在馬克思的體系中,異化指人的這種狀況:“人本身活動對人來說成為一種異己的、同他對立的力量,這種力量壓迫著人,而不是人駕馭著這種力量。”①而弗洛姆在《健全的社會》中指出:“異化,是一種經驗方式,在這種經驗中,人感到自己是一個陌生人。”也就是說,人同自己疏遠了,同自己失去了聯系,感受自己就像感受物一樣,他不覺得自己是主人,是本身行為的創造者,反倒覺得客體是他們的主人,他服從這些客體,甚至對他們頂禮膜拜。這其實和馬克思對異化的理解有異曲同工之妙。
現代企業中的原料、機器、勞動力成本和產品都是用貨幣價值來表示的,所有經濟活動都是嚴格量化的,一般利用資產負債表計算利潤,這樣商人才能處理數以百萬計的金錢、應付數以百萬計的顧客、數以千計的股東,以及成千上萬的工人。這些人就像一架龐大機器的零部件,所以他們被看做一個抽象的實體,這樣商人才能據此計算其經濟活動,預見經濟形勢,做出決定。現在的經濟關系也是由金錢,即勞動的抽象形式控制的,人們用不同質的工作交換不同量的東西,就是用量化、抽象化的金錢進行交換。
另外,勞動的不斷分工導致生產的日益抽象化。在現代工業企業中,往往是流水線作業,工人就像機器的某一個零部件一樣,只是生產過程中的某一環節,他們無法接觸到產品生產的全過程,產品對他們來說是一個抽象物。
抽象化進程還發生在現代人身上。人們習慣使用一個抽象概念表達具體的人或物,習慣用物的交換價值,即金錢描述事物,而不是關注物的實用性或美感,即事物的具體性質,如一塊“一百元的表”。這種抽象化還表現在商品交換、人或者其他社會問題上。人們在描述一個人時,往往把他當成一個抽象的東西,即金錢來衡量,用“經濟功能的抽象公式表達一個人豐富、具體的人生”。如制鞋商、百萬富翁,等等。
人們現在應對的都是數字和抽象的東西,不在人們的經驗范圍之內,人們被逐出有明確界限的地方,被某些力量驅趕著,盲目、機械地前進。人們為抽象的東西忙碌,愈來愈遠離具體的生活,看不到具體,感受不到真實,面對著冷冰冰的數字和虛幻的抽象,人們趨向冷漠,泯滅良心,因為彼此都是疏離、陌生的,因此是麻木、毫無知覺的,仿佛人們的行為都不是自己的,只是在執行命令,完成指令。
在生產方面,工人的異化可借用一位洞悉工業世界的觀察家的話來說明:“在工業界,人成了一個經濟原子,按照原子管理的節奏行動。你的位置就在這兒,你就以這種方式坐在這兒,你的手臂以Y為半徑移動X英寸,移動時間為.000分鐘。隨著設計師、微動作研究人員,以及科學管理人員進一步剝奪工人自由思維和自由行動的權利,工作變得越來越重復,越來越無需動腦筋。生命正在被否定,人對控制、創造、好奇心與獨立思考的需要被遏制了,其必然結果便是工人方面的退避或斗爭、冷漠或破壞,以及心理上的倒退。”②經理的異化同工人一樣,也是與某種有用的、具體的物的產品相疏離,他們關注的是企業有效率地運轉并擴大規模,他們受控于一些非人格的巨物:具有競爭力的龐大企業、國內與國際市場、消費者、工會組織及政府。而資本家生活在一個異化的世界中,他持續地受到來自大競爭者的壓力,并且所有權與經營權分離,他不對企業負責,與企業沒有任何具體的關系,只分享利潤。無論是工人、經營者還是資本家,他們都不再從屬于自我或他人,而是受控于物,受資本邏輯的奴役,喪失了主體性,造成了自我與他人的疏離、冷漠。
在消費方面,人們獲取和消費東西,往往通過金錢實現,而金錢代表著抽象的勞動和努力,人們看不到具體和真實,然后獲取后就不是發揮物的使用價值,而是為了炫耀、表現擁有者的身份或財富或者消費廣告制造出來的假象,人們整天處在物的包圍之中,卻對物的性質和來源一無所知,只知道如何操縱和消費它們。“每個人都指望使別人產生某種新的需要,以迫使他做出新的犧牲,以便使他處于一種新的依賴地位并且誘使他追求一種新的享受,從而陷入經濟破產……因此,隨著對象數量的增長,奴役人的異己存在物王國也在擴展”③。
在消閑方面,人們“消費”球賽、電影、自然景色、社會集會等,采取的也是異化、抽象的方式,人們不是積極地參與,而是受市場行情的控制,人們的趣味被人操控,人們想看、想聽和想做的事都是被操縱著去看、聽和做,鋪天蓋地的廣告標語、明星代言、領導品牌無不引導我們的消閑。人們“愉快”旅行的結果只是一套快照,只是本應獲得的經驗的替代物。
在生產、消費和消閑方面,人們受控于物,受物的奴役,與物相疏離,那么現代人與他自己、與他同胞的關系是怎樣的呢?
弗洛姆認為人把他自己當成一件可以在市場上被人雇用、待價而沽的東西,他不把自己當成一個主動的作用者和自己力量的持有者,他的目的是使自己能夠被銷售出去,實現他的社會-經濟功能,如果銷售成功了,他就有一種自我價值感,反之,如果失敗了,他就有一種挫敗感。顯然,他的自我價值感總是依賴于自身之外的因素,受制于反復無常的市場判斷標準。這樣的人幾乎完全喪失了自我感,他不再感到自己是一個獨一無二、不可復制的實體,這樣他就與他自己相疏離了。
在資本主義社會,現代人與物、自己、他人相疏離,把自己淹沒在不信任的泥潭之中,于是他感到極度的不安全,所以急于投靠一個強大的力量獲得庇佑,成為其中一員,為了使自己淹沒其中,他使自己與其他成員保持一致,做別人都做的事,沒有不同,不顯得“突出”,于是他做的事不在乎對錯,而在于是否順應潮流,是否并不“特殊”,并沒有與他人不同,這種求同傾向導致對無名權威的順從。另外,異化的求同傾向還表現為趣味和判斷的齊一化,人人表達看法和觀點時,都秉持相同的價值觀,而懷疑則是不光彩和不公平的。現代的人們機械地順從于無名的權威,沒有自己的觀點、想法,一旦特立獨行,就會被視為神經病,人們每個人如活的機器、行尸走肉一般行走于這個異化的社會,于是形成了整個社會的性格:對無名權威的順從。
無名的權威和自動求同在很大程度上是我們生產方式的產物,在這種方式之下,人們被迫快速適應機器,訓練有素,趣味趨同,主動服從。而在這方式之下,需要大規模消費,這種對消費的不斷需要,促使了另一種社會性格的形成——不受挫。現在,人們用超前消費購買需要或不需要的東西,并不僅是為了滿足生活物質需要,而是為了取樂,為了填補內心精神的空虛,于是人們不斷工作,又不斷地通過滿足消費的欲望取樂,這是人們這個社會異化人格的體現。
總之,在資本主義社會,這種異化導致不斷增強的瘋狂,生活沒有了意義、歡樂;沒有了信仰和現實。除了不去感受、不用理性、不去愛以外,人人都是“快樂”的,它使“人退到了接納的、交易性的方向,不再具有建設性;人喪失了他的自我感,而依賴他人的認可,因而傾向于求同一致,又感到不安全;人感到不滿足、厭倦、焦慮,并且用他的大部分精力試圖補償或掩蓋這種焦慮感。他的智力是異化的,可他的理性卻墮落了,就他的技術力量而論,他正嚴重危及文明甚至整個人類的生存”。它使人與物、自己及他人相疏離,造成人對無名權威的順從、對消費的不受挫。弗洛姆在《健全的社會》一書中指出,為避免異化應該建立一個健全的社會,在這個社會里,人與人相親相愛地聯系在一起,植根于友愛和團結,不受血緣和地緣的限制,能夠使人以創造而不是摧毀方式超越自然,每個人不是靠求同,而是通過獲得主體性地位獲得自我感,沒有人歪曲現實,崇拜偶像,機械地順從和盲目消費,人人都是統一的、完整的,具有自我思想意識和感情和身心健康的人。
注釋:
①卡爾·馬克思.《資本論》.也可參閱馬克思、恩格斯合著的《德意志意識形態》(1845年6月),見卡爾·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早期論文》,S.蘭德夏特和D.P.邁爾合編,萊比錫,1932年,第2卷:25.
②J.J.吉萊斯皮.《工業中的自由表達》.向導出版有限公司,倫敦,1948.
③卡爾·馬克思.《國民經濟學與哲學》.1844年著,見《卡爾·馬克思的早期著作》,阿弗雷德·克羅納出版社,斯圖加特,1953:254.
[1][美]E.弗洛姆.健全的社會[M].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