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凰元
摘要:
與損害賠償的事后補救功能相比,預防性責任是環境侵權中一種積極的事前救濟措施。侵權責任中的預防性責任在保護環境以及受害人合法權益方面更為有效,但鑒于預防性責任在環境侵權中的“客觀不能”,我國立法、司法實踐中應積極進行制度完善,促進預防性責任更好地適用。
關鍵詞:預防性責任;環境侵權;法律適用
中圖分類號: D912.6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16720539(2015)03003204
傳統民法理論認為,填補損害是各國侵權責任法中最主要的機能[1]。伴隨著工業社會迅速發展所帶來的各種負面效應,各種環境污染事件發生概率進一步增大,造成的環境污染損害也不斷擴大。當強調以個人責任為主要形式的傳統損害填補難以補償受害人之時,從損失轉移變成損失分散的侵權責任補償也隨著社會保險而興起。但是,不論是個人承擔亦或社會承擔,損害填補責任都是一種事后的消極救濟,很難將環境損害恢復到事前的“應有狀態”,而“防患于未然”作為事前的預防,是最積極有效保護受害人及生態環境的方式,即為絕大多數學者所言的“排除危害”。在風險社會下,為了更好貫徹環境預防理念,將環境問題作為一種風險加以預防,積極構筑起環境保護的第一道防線[2],姑且將環境侵權排除危害責任拓展為預防性責任。
一、制度實踐:預防性責任在環境侵權中的具體適用
根據《侵權責任法》的相關規定,法條中的停止侵害、排除妨礙、消除危險都屬于預防性責任[3]。對于環境侵權中預防性責任的理解,主要是指通過對環境侵權行為人可能造成或者已經造成的環境損害行為進行阻止、制止,有效防止環境侵權損害的發生或進一步擴大的民事責任[4]。可見,環境侵權預防性責任既可以適用于尚未發生但極可能發生的損害,也可以適用于已發生且處于持續狀態的損害。由此,環境侵權的預防性責任在具體的法律適用中并不完全等同于環境污染損害賠償責任。
具體而言,預防性責任在環境侵權的具體適用中主要體現為兩種情況:一是損害事實尚未發生,但有發生損害危險的現實可能性,即危險一旦發生就會成為現實損害。二是損害事實已經發生且處于持續狀態,通過采用事前的預防性措施來排除已產生的損害事實,并積極預防將來可能繼續發生的損害,以便及時抑制環境侵權行為,防止環境侵權行為所造成的人身、財產損害和環境污染現象的發生或者進一步擴大[5]。可見,環境污染侵權責任在具體的法律適用中屬于危險責任。根據危險責任原則的內涵理解,最終導致損害賠償的原因主要在于,侵權責任人在日常經營活動或者使用某一機械設備,而這些活動和設備的本身攜帶著諸多不穩定因素,存在著潛在的巨大風險,所以責任人的這些行為活動就給社會和他人創設了一個獨特的危險。侵權責任人在意識到這種潛在的風險時,可以預料到未來可能發生的無法彌補的或者需要彌補成本巨大的損失,就應當在事前尋找一個積極的救濟方式,即所謂的預防性責任。
當然,對于危險責任的損害賠償并不能一概而論,還應進行利益的衡量。利益衡量原則在世界范圍內普遍適用,其根本在于不同利益主體之間的博弈[6]。因此,在對環境風險利益衡量時,不能單純考慮經濟因素,還應當考慮環境風險所帶來的人身損害、精神利益受償等方面。
二、內在邏輯:預防性責任在環境侵權中的必要性
(一)環境侵權損害的預防勝于損害填補
從可持續發展的視角出發,環境的預防性責任的設置往往優于事后救濟[6]。其原因主要在于:首先,眾所周知,絕大多數的環境侵害是無法彌補的,一旦受到環境污染,就很難復原到原本所應有的狀態。其次,即使能夠利用現有的高新技術對其進行修復,也必須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這對于社會整體而言是不經濟的,也非最佳的選擇方式[8]。這也是政府一直以來所反對的“先污染、后治理”的經濟發展模式的原因。再次,在損害賠償請求權制度中,無可避免的就是通過訴訟手段進行權利的補救,但必須認識到這個過程是漫長的、成本極大的,但是如果建立預防性責任請求權則可以省去這些無端成本,而且對環境的保護更為有利。因此,對于環境侵權已經造成環境污染的,執法部門應當明令責任進行相應的賠償措施,而對于那些尚未造成或者可能繼續造成的環境侵權行為,則應行要求責任人承擔預防性責任,及時遏制環境侵權損害行為。
(二)預防性責任更有利于實現矯正正義
侵權責任的分配與承擔,其最重要的目的在于救濟受害人所遭受的損失、彌補生態環境的失衡,最終實現社會的矯正正義[9]。由于環境侵權存在著長期性、潛在性、治理難、損害嚴重等特性,加上環境侵權責任主體確定過程中存在著不平等性,一旦造成環境污染,一方面,環境污染所造成的自然人生命、健康以及財產損害,甚至精神損害,其獲得救濟的過程是漫長的,也難以獲得完全的賠償;另一方面,受害人的社會地位、經濟實力在絕大部分情形中往往比責任人一方低,而法律也很難真正實現實質上的平等,對于損害后果的救濟有時候也顯得力不從心。因此,環境侵權責任的事后追究是一種消極的責任形式,對于實現保護環境的意義顯得微不足道,不足以從根本上完全遏制環境侵權事件的發生。相對比而言,環境預防性責任則采用了一種積極的事前防范措施,對風險的發生具有很強的防范效果。它轉變了注重事后補救的損失賠償傾向,以一種積極的社會行為進行規制,促進了社會矯正正義的實現[10]。同時,預防性責任較之以往的環境補救,突出了其保護環境的目的,符合可持續發展的基本理念,對預防為主、補救結合的方針政策具有高效的推動作用。
三、內生困境:預防性責任在環境侵權中的“客觀不能”
(一)預防性責任在立法中存在法條空白
《侵權責任法》第1條(1)就開宗明義確定了本法具有預防性功能,該預防性功能不僅在普通的侵權案件中適用,在環境侵權事件中也理應適用。雖然預防性責任對于預防性功能的實現具有積極意義,但是縱觀《侵權責任法》全部條文,對于預防性責任的規定可謂寥寥無幾。《侵權責任法》對環境侵權責任的規定主要規定于第八章,但通觀這4個條文,法條對于環境侵權的規定都僅僅限縮在環境侵權的事后賠償責任方面[12]。其中,《侵權責任法》第66條是關于侵權責任中的因果關系和舉證責任的規定,第67條是關于環境侵權事件發生后責任和賠償責任的分配。由此可知,《侵權責任法》的立法者在立法時對損害賠償責任給于了較高的重視,而對于環境侵權中的預防性責任沒有進行立法考慮。現有的環境立法關于預防性責任的規定過于原則性,導致其對人們的約束力不夠具體,從而導致法律條文適用難,在這一點上極不利于預防性責任功能的發揮。endprint
(二)預防性責任在司法實踐中易被忽略
按照其所要達到的目的,侵權責任可以區分為預防性責任和補償性責任、懲罰性責任,第一種責任體現為事前預防責任,后面兩種責任形式體現為事后救濟責任。在司法實踐中,司法機關針對環境侵權案件引用補償性責任較多,其主要原因是預防性責任在現有的法律體系中較難操作,而懲罰性責任又缺乏具體的法律條文作為支撐而致使其使用較少[13]。究其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是環境污染并非都存在著違法性,它只是經濟發展的一個副產品。環境污染的根源并非在于非法排污等行為,而是只要有工商業生產的存在,即使是合法排污也會對環境造成一定程度的影響,當這點滴的影響聚集一起時就會影響該地區的整體環境質量,進而該地區的經濟發展也受牽連;二是基于環境的特殊性與經濟發展的必然聯系,造成某一企業即使符合預防性責任的適用條件,相關部門也往往不愿意適用預防性責任。因為發展權和環境權是一對相生相克的權利組合,經濟發展要建立在環境的基礎上,而經濟的發展在一定程度上又會對環境造成影響。雖然某一企業的生產環節可能對環境造成的影響極大,但是它很有可能是這一地區的主要經濟來源,不僅帶動了該區域經濟的發展,增加了該地區的就業率,對地區的經濟發展和社會穩定起到穩定作用[14]。因此,當上級環保部門對企業環境污染監測時,當地行政機關總是百般為其袒護,掩蓋事實的真相;三是法院在適用預防性責任時非常謹慎。對于絕大多數的法院而言,他們有一種不正確的觀點,即認為要求企業關閉停產是企業行政管理部門的職責,并不應該是法院在適用預防性責任。總之,基于上述種種原因,最終導致預防性風險責任在環境侵權事件中無法得以充分發揮功能。
四、制度完善:我國環境侵權中預防性責任的實現
(一)完善預防性責任的相關規定
在《侵權責任法》中,完善其有關預防性責任的規定,不僅有助于侵權責任法的立法目的,而且有助于構建一個環境侵權責任認定的完整體系。一是適當增加預防性責任條款,并且對預防性責任的構成要件作出界定。環境污染的責任形式不應當僅僅是損害賠償責任,應當充分考慮到“保護優先、預防為主”的基本原則(2),對環境責任應輔加前期的預防責任。預防性環境責任必須是在環境侵權事件尚未發生或者已經發生有可能繼續造成更大損害的情況下,責任人有義務及時采取措施,防止環境風險的發生。因此,對于預防性侵權責任的具體構成要件,可以包括損害(即實際的損害和將來產生的妨礙)、行為(只要行為危及他人的人身、財產安全即可,不需要具有違法性)和因果關系(采取危險責任原則)。如行為人的行為有可能對相對人或者環境產生不利影響,相對人或者政府機構有權要求行為人采取積極的行動,防止風險的發生,消除危險因素帶來的威脅[15]。二是擴大法院的司法判決權。司法救濟途徑作為一道最后的權利保障途徑,理當具有解決一切糾紛的效用。但是由于我國環保法將造成環境污染所應承擔的責任的懲罰權限分配給了專業性的環境保護主管部門,這就導致人民法院在對待預防責任訴訟案件時,無法主動判決相關當事人“停業、關閉”等。人民法院的這種有限司法權對于預防性環境責任的實現,是極為不利的,所以在權力分配過程中,應當充分考慮到人民法院最終權利保障機構的地位,給予人民法院“責令停業”等權利。
(二)預防性責任形式的具體化發展
預防性環境責任對經濟的發展可能存在極大的限制,但是在實現經濟發展的同時又必須考慮到環境保護問題。基于兩者之間的博弈,只有在協調好兩者關系的基礎上,才能夠真正地實現經濟與環境的協調可持續發展。所以對于預防性環境責任的確定必須認真考量環境與經濟之間的利益平衡。在具體運用上,可以借鑒一些西方國家的立法和司法實踐,從而實現預防性責任形式的具體化發展。一是美國的“中間性禁令”。美國的中間性禁令是衡平法上重要的臨時救濟措施,中間性禁令的實施有利于及時防止環境損害的發生或者進一步擴大,能夠及時有效地保護處于弱勢地位的權利人權利,也有利于生態環境的可預見性保護,這與我國的“先予執行”制度有異曲同工之處,對我國預防性環境責任的確定有積極的借鑒意義。但是由于我國《民事訴訟法》第97條的有關規定(3),能夠“先予執行”的案件只能為金錢類給付類案件,對于這種提前責令停止侵害的執行未有明確法律規定。因此,在環境侵權事件高發的時代,基于預防比填補損害更重要的理念,應在法律上明確預防性責任適用的條件和程序,研究和借鑒美國“中間性禁令”所起到的臨時保障作用,均衡考慮各方權利。二是英美法的“部分排除危害”。對于那些產房、機器設備建成完工并已經投產使用的企業,在企業運營過程中,如果通過采用一定的科學技術手段,并經過一定的治理期限可以減少環境損害的污染企業,那么從保護生態環境和廣大民眾的生命、健康和財產安全等整體利益、綜合利益和長遠利益方面考慮,仍然認為企業的繼續運行將會有極大的環境危害風險的,可以適用預防性環境侵權責任,承認環境侵權受害人可以請求設置妨害設備的權利,以便把環境污染的危害減輕至相當緩和的程度,維護經濟利益和社會利益的平衡,達到環境侵權的有效預防。三是英美法上的“代替性賠償”。為了不造成額外經濟成本的增加,對于那些常年污染環境,已造成并將持續造成重大環境損害的企業,即使采用先進的科學技術手段,并經過一定的治理期限也無法完全消除的環境損害,從維護社會的公平正義、彌補損失等方面考慮,除了立即采用“停止侵害”之外,還應當采用“代償”機制,給予此類環境侵權受害人補償損失的請求權。代替性賠償,不僅彌補了環境侵權受害人所遭受的不公平待遇,也對即將持續造成的環境損害進行了有效預防。
五、結語
預防性責任的終極性價值體現在對于環境生態有防患于未然的事前保護作用。對環境侵權損害的有效預防,契合了我國最新環境保護法中“堅持保護優先、預防為主”的立法原則,體現了我國為保護和改善環境,積極防治污染,大力推進生態文明建設,促進經濟社會可持續發展的立法目的與理念。當然,要使預防性責任在實踐中的適用能夠得到重視和真正落實,還必須針對現行立法、司法進行不斷加工完善。只有這樣,我國的生態文明建設才能真正實現既保護環境、保障人體健康,又能促進社會經濟可持續發展的目的。
注釋:
(1)《侵權責任法》第1條.
(2)《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法》第5條.
(3)《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106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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