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夢菲
內容摘要:《紫顏色》與《芒果街上的小屋》分別是艾麗斯·沃克和桑德拉·希斯內羅絲在其各自的族裔文化影響下創(chuàng)作的經典作品,反映了不同的少數族裔群體所面臨的不同社會歧視和生存困境。本文通過對兩部作品進行比較閱讀,重點分析其中的族裔文化、女性意識和成長主題,以期捕捉到作品體現出的不同民族文化心理,以及兩位作家作為少數族裔女性群體代表的身份認知和責任意識。
關鍵詞:《紫顏色》 《芒果街上的小屋》 族裔 女性 成長
《紫顏色》與《芒果街上的小屋》分別是美國非裔女作家艾麗斯·沃克和美國墨西哥裔女詩人桑德拉·希斯內羅絲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均成書出版于20世紀80年代,并對當時及后來的世界文壇產生了強有力的影響。由于作者身份主體的差異性,這兩部小說反映了不同的少數族裔群體在美國社會中的生活狀態(tài)與邊緣化的生存困境。同時,兩位女性作家作為女性群體的代言人,站在女性寫作的立場上又將女性成長的主題貫穿于作品始末,使得這兩部作品于同中見異,異中趨同。本文分別從族裔身份、女性意識與成長主題三個方面來對《紫顏色》與《芒果街上的小屋》進行比較分析,試圖探討兩部作品的差異性與相似性,以尋得不同族裔作家的寫作特點和其作品中體現的思想意識,從而引起世界范圍內對各個少數族裔群體尤其是女性群體寫作的關注與認知。
一.不同的身份意識,同樣的精神呼喚
美國作為一個多族群混合的移民國家,其本身體現出了多元化、多民族的文化特征,而這點也是美國與其他國家在文化、文學上的最大不同。美國是一個各個民族交融的大熔爐,除白人主流文學之外,非裔、猶太裔、墨西哥裔以及華裔等其他少數族裔文學都是美國文學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因此,將不同少數族裔作家的寫作成果進行對比研究,不僅有助于我們了解各個民族本身的文化傳承意識,更能夠幫助我們了解少數族裔群體在社會身份認同中遇到的危機和阻礙。《紫顏色》和《芒果街上的小屋》就分別代表了少數族裔群體的寫作范式,兩部作品均成功塑造了受到排擠與歧視的外來者形象。
《紫顏色》可以說是黑人群體在文學表達上的心聲,在這部小說中,艾麗斯·沃克將鋒芒直指種族歧視,主動反思黑人群體長期以來的生活方式和社會地位,大膽揭露了白人對于黑人的殘酷壓迫,積極在作品中尋求黑人的自由獨立和應得的人身權利。小說中的索菲亞就是一個敢于與白人做抗爭的勇士,盡管最終依然以失敗告終,但她心中一直保持著黑人身份的獨立人格與尊嚴,就像她曾對白人市長家的女兒說的那樣:“我對你有點感情,因為在你們家里,只有你有點人性,待我比較好。不過,反過來說,在你們家里也只有我最關心你。我所能給你的只有好感。對于你的親人,他們怎么待我,我也怎么待他們。[1]不卑不亢的態(tài)度,體現了索菲亞既不失人性,又不失種族尊嚴的性格。同時,艾麗斯·沃克還超越了一國局限,把黑人問題放置于整個世界范圍內來進行考察。耐蒂在非洲傳教的經歷讓她看到了非洲黑人在白人的暴力行徑下所同樣面臨的種族歧視和壓迫,她在給西麗的信中這樣寫道:“我們不是白人,我們不是歐洲人。我們跟非洲人一樣都是黑人,我們和非洲人將為一個共同目標而努力:振奮世界各地的黑人。”[2]這如同一個宣言,象征著世界全體黑人種族主動抗爭白人暴力統治的主體身份意識的覺醒。
如果《紫顏色》代表了非裔作家對消除種族歧視、呼吁種族平等的渴望,那么《芒果街上的小屋》則是以墨西哥裔為代表的少數族裔移民者的真實寫照。《芒果街上的小屋》透過一個兒童的視角,描述著芒果街上居住的外來移民的生活狀況,形形色色的男女、職業(yè)和不同的人生經歷各自鋪展開來,混雜成了一個具有獨特族裔移民性質的社區(qū)景觀。小說中處處可見這些底層群體的迷茫與掙扎,周圍陌生的環(huán)境帶給他們的是文化上的沖突、隔閡與失落。小女主人公埃斯佩朗莎的名字在英語里是希望,而在西班牙語里則意味著哀傷與等待;她把自己看做是“棕色的人”,在吐露心聲時說:“到處是棕色的人,我們是安全的。可是看看我們開進另一個膚色的街區(qū)時,我們的膝蓋就抖呀抖,……”[3]新搬來的胖女人瑪瑪西塔堅持著對“別說英語”的執(zhí)念,這種對于英語的抗拒本身就體現了很強烈的族裔文化意識。從這些地方可以看出不僅是埃斯佩朗莎,還包括在芒果街上居住的所有少數族裔移民,進而投射到整個世界范圍內的移民族群,都面臨著現實世界與族裔傳統之間存在的文化鴻溝和碰撞。這種矛盾見于世界各個移民群體的心理,是每個民族在追求身份認同道路上所不可避免出現的阻礙、磕絆、迷惑與痛苦的妥協。
《紫顏色》和《芒果街上的小屋》都是作者從心底里發(fā)出的呼聲,她們的目的都是要通過文學寫作來挽救與繼承本民族的傳統文化,宣揚社會地位上的民族平等。艾麗斯·沃克在小說的中文版序言中一開篇就說:“1981年我寫完《紫顏色》,覺得我忠實地保存了我族裔文化的某些方面——譬如說,我祖父母和父母的語言,……”[4]桑德拉·希斯內羅絲在《芒果街上的小屋》的寫作中也屢屢插入西班牙語的專名和語詞,并常常采用不合乎文法的用語,這些都反映了兩位作家在有意識地呼喚著自身族群傳統文化的回歸,她們通過描摹處于邊緣化境地的少數族裔群體所各自遇到的社會歧視與生存困境,以對主流文化價值觀念進行一定程度的反叛與抗爭。
二.不同的文化指歸,同樣的女性意識
女性意識在這兩部作品中的顯現是與其民族意識分不開的。作為兩位少數族裔女作家,其雙重邊緣化的身份特征使得兩部小說中彰顯的女性主義更具有特殊性。雖然兩位作家代表著不同的種族文化,但是在這兩部作品中,無論是西麗還是埃斯佩朗莎,她們身上都具有強烈的女性崛起意識,都體現了女性作為個體的獨立性和追求自由的愿望。可以看到,在積極推動自我族裔的身份構建道路中,這些少數族裔女作家們也推動著世界女性主義文學朝著多元化趨勢進行發(fā)展,從而為世界范圍內的女性主體書寫增添了鮮明的色彩。
《紫顏色》中女性的抗爭與其黑人身份是有著緊密聯系的。作者艾麗斯·沃克筆下的黑人女性,處于種族迫害和性別歧視的重壓之下,可以說是黑人群體中最悲慘的角色。小說描摹了黑人女性的卑微地位和凄苦生活,洞察到社會的多重歧視給女性造成的巨大傷害。但是小說的更偉大之處在于反映出了女性的自我認知和覺醒意識,其中莎格、耐蒂以及后來走上抗爭道路的西麗,都是小說重點烘托的具有反叛色彩的女性角色,而莎格與西麗之間的同性之愛更是對男權文化強有力的反抗和對黑人女性主體意識的大力宣揚。除此外,小說中的大多數男性都是沒有名字的,而是僅以一個外號代替,如“某某先生”、“拳擊手”等,這種弱化男性身份的寫作方式不失為一種對于男權專制社會的大膽挑戰(zhàn),顯示了艾麗斯·沃克對于父權制傳統文化的有力解構。
同樣,在《芒果街上的小屋》中,桑德拉·希斯內羅絲也在試圖引領少數族裔女性群體進行反抗與獨立的精神斗爭。與《紫顏色》相似,《芒果街上的小屋》中也涉及到眾多男性對女性壓迫和凌辱的現象,也描摹了這些女性如何在父權制文化的重壓之下遭受毒害與忍氣吞聲的圖景。比如常常遭受父親暴力毆打的女孩薩利,因為美貌而被丈夫鎖在屋子里的拉菲娜,等待著丈夫接她回家的鷺鷥兒,調戲小拉切爾的流浪漢,以及書中涉及到眾多丈夫出走、拋妻棄子的情節(jié),都顯示了男性對于女性的凌辱和控制。書中的這些女性大多并沒有獲得完全意義上的獨立與自由,她們依然將未來的生活寄托于丈夫的身上,渴望通過婚姻來改變自己的命運。而埃斯佩朗莎則作為一個新女性的代表出現在讀者面前,是喚醒那些還處在沉睡中的女性的一道亮光。
通過自我的獨白,埃斯佩朗莎這個人物形象生動可感地躍然紙上,周圍女性的遭遇讓她越來越認識到自我覺醒、自我獨立、爭取自由、擺脫男性束縛對女性的重要性。埃斯佩朗莎對于擁有一所自己的房子的幻想和渴望尤其顯示了她對于女性獨立身份的構建與追尋。擁有一間自己的房子,不僅僅是擁有了屬于自己的物質空間,更是女性擺脫男性依賴和追求自由的精神象征空間。除此之外,書中還多處流露出埃斯佩朗莎的獨立人格意識,如她對于自己名字的看法:“我想要取一個新名字,它更像真正的我,那個沒人看到過的我。”[5]還有出現在她夢里的男孩,以及她對自己身體部位的關注等等,都顯示了埃斯佩朗莎女性意識的覺醒,傳達出她想要走出芒果街、以自己的女性和族裔身份去尋求自由世界、并幫助她身后那些女性爭取獨立自由的愿望,展現了一個新女性所應該具備的責任思想。
三.不同的成長經歷,同樣的成長主題
《紫顏色》和《芒果街上的小屋》都被公認為是典型的成長小說。芮渝萍在其著作《美國成長小說研究》對于“成長小說”是這樣定義的:“成長小說就是以敘述人物成長過程為主題的小說,就是講述人物成長經歷的小說。它通過對一個人或幾個人成長經歷的敘事,反映出人物的思想和心理從幼稚走向成熟的變化過程。”[6]在成長小說中,人物不僅是生理上發(fā)生變化,更重要的是心理上產生從幼稚向成熟的轉型。《紫顏色》中的西麗和《芒果街上的小屋》中的埃斯佩朗莎分別作為兩部作品中的成長主體,雖然成長的經歷不盡相同,但她們都在引路人的指導下漸漸擺脫了童年的幼稚,從幼時的迷茫無知過渡到成熟女性的獨立自主,并對自己的人生產生了更加深入的思考。
在《紫顏色》中,西麗的成長歷程較為長久,小說從西麗的14歲開始記錄,一直到中年階段結束,而她在精神和意志上的重大轉變也在漫長的成長中顯而易見。最初,在面對繼父和丈夫的蹂躪與虐待時,西麗選擇的是默默忍受和承擔委屈,直到她的引路人莎格出現,才將她帶上了反抗的征途。在莎格的鼓勵和關愛下,西麗勇敢地和男性群體做著抗爭,并且后來還開辦了屬于自己的服裝公司,獲取了經濟上的獨立。可以說,莎格在西麗成長的路上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是她對西麗無微不至的關懷和照顧,幫助她樹立了自我獨立意識,引導她沖破男性的束縛,最終走上和命運、和父權文化作斗爭的道路。
而在《芒果街上的小屋》中,埃斯佩朗莎的成長也涌動在那如涓涓細流般的清新文字之后,帶給讀者的是不一樣的感動。在小說最開始的部分中,浮現于讀者眼前的只是一個年幼懵懂的小女孩,充滿著對生活的想象,也萌動著小小的夢想。但是在快樂、痛苦、貧窮、屈辱與困惑交雜而成的童年時光里,埃斯佩朗莎的心理也在一天天地發(fā)生著微妙的變化。芒果街上的男性女性都讓她重新審視自己的生存處境,不斷發(fā)生的故事也讓她的內心不斷地變得成熟起來。她開始思考她的人生,開始意識到男女的平等,“我已經開始了我自己的沉默的戰(zhàn)爭。簡單。堅定。”[7]到結尾處,埃斯佩朗莎終于決定離開芒果街,但是她知道自己選擇離開是為了回來,是為了那些留在她身后面,那些無法走出芒果街的人群。與《紫顏色》相同,埃斯佩朗莎的精神成長同樣得益于她的引路人,只不過給她指引的人更多一些。讓她勇敢地在眾人面前跳舞的拿喬叔叔,她作為學習榜樣的好朋友阿莉西婭,告訴她離開時記得要為其他人回來的三姐妹等等,這些人在埃斯佩朗莎的成長過程中都起到了指引的作用。也正是她身邊的這些家人、朋友、鄰居,使她漸漸在芒果街上成長為一名主動審視自己族裔身份并具備責任意識的女性。
除此外,《紫顏色》和《芒果街上的小屋》在敘述特征上也體現了成長小說的某些特點。兩部小說均采用第一人稱的敘事視角,讓人物的內心活動袒露得更為徹底,也使得讀者與敘述者的心靈更加貼合。《紫顏色》采用的是書信體,其中有一大部分是西麗寫給上帝的,一小部分是寫給自己妹妹耐蒂的。小說在此賦予了黑人女孩西麗完全的話語權,讓她由衷地、完全地表達著自己的心聲,感情真摯飽滿。而《芒果上的小屋》是埃斯佩朗莎寫給自己的話,采用類似于日記體的敘述模式一篇一篇地娓娓道來。作品中流露出的童真的幻想,輕靈的筆觸,都讓讀者毫不懷疑這是一個小孩子的內心獨白和自我記述。兩部小說均帶有一定的自傳色彩,讀來頗為真誠動人。
四.結語
分別以不同族裔身份進行寫作的女作家艾麗斯·沃克和桑德拉·希斯內羅絲,都捕捉到各自的少數族裔群體在當代社會中所面臨的生存困境和文化失落,并把這種偏見、歧視以及矛盾的現狀反映于自己的文字中,從而傳遞出少數族裔女性在狹縫中求生存的邊緣化地位和悲慘生活。《紫顏色》和《芒果街上的小屋》雖各自有著各自的特點,卻流露出同樣的精神抗爭,寄予著作家呼喚本民族文化回歸、尋求女性地位平等的深摯情感和人文關懷。
注 釋
[1][美]艾麗斯·沃克著,陶潔譯:《紫顏色》,譯林出版社2008年版,第184頁。
[2][美]艾麗斯·沃克著,陶潔譯:《紫顏色》,譯林出版社2008年版,第93頁。
[3][美]桑德拉·希斯內羅絲著,潘帕譯:《芒果街上的小屋》,譯林出版社2012年版,第34頁。
[4][美]艾麗斯·沃克著,陶潔譯:《紫顏色·中文版序》,譯林出版社2008年版,第1頁。
[5][美]桑德拉·希斯內羅絲著,潘帕譯:《芒果街上的小屋》,譯林出版社2012年版,第11頁。
[6]芮渝萍:《美國成長小說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7頁。
[7][美]桑德拉·希斯內羅絲著,潘帕譯:《芒果街上的小屋》,譯林出版社2012年版,第120頁。
參考文獻
[1]芮渝萍:《美國成長小說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年版。
[2]馮麗君:《<紫色>:一部黑人女性的成長小說》,《商洛學院學報》2011年第1期。
[3]周蓉:《<芒果街上的小屋>中女性身份構建研究》,《湖南工業(yè)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2期。
[4]李楠:《多味的芒果——解讀桑德拉·希斯內羅絲的<芒果街上的小屋>》,《名作欣賞》2010年第6期。
(作者單位: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