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拜訪劉佛年諸先生

冉乃彥

上世紀80年代，有一次我去上海開會，行前考慮除了開會，最好還能借此機會拜訪上海同行。我是蠻佩服上海教育界同人的，他們在接受新理念方面總是走在全國前列。這次上海之行，我要把他們的真經學到手，回來運用到我的實際工作中。

第一件事情，就是想拜訪中國教育學會會長、華東師范大學校長劉佛年，向他請教一些問題。劉老在教育界的威望很高，不僅在學術上有精深的鉆研，而且在小學、中學和大學都當過老師，有著豐富的實踐經驗。中國一些重要的教育學術著作，都是他牽頭完成的。在我讀《中國大百科全書·教育卷》時，情不自禁地贊嘆：這位主編需要有多么豐富的學識啊！

于是，我給他老人家寫了一封信，提出了我的請求，很快收到他的回信。劉老在信中說：“我很愿意和北京教科院的朋友，對教育研究交換意見。”在上海開完會之后，我趕緊打電話，劉老在電話中耐心、詳細地告訴我他的地址。

一大早，我就趕到了劉老的家。劉老和他的夫人剛剛從小花園散步回來。花園不大，但是十分幽雅，有挺拔秀麗的樹木和生機盎然的花草。

劉老對北京這邊的教研工作很關心，問得很詳細，我就據我所知和盤托出。然后我迫不及待地提出了一連串的問題，劉老始終微笑著耐心回答。

印象最深刻的是，我當時提出：“我們北京的許多教師、班主任想知道哪些科研方法適合他們用。您能告訴我嗎？”劉老沉思片刻后說：“我認為目前教師至少可以用兩種方法進行教育研究。第一種是教師通過調查、總結找出當前教育上的問題，然后設計改革的實驗方案，選擇實驗班和對照班實驗，進行多種測試，并作統計分析，再得出一定的結論。這種方法的好處是比較精密，有對比、有控制、有數據，結論比較有說服力。第二種方法是一般教師都可以用的，不需要使用對照班、標準測驗、統計分析的方法。但是教師必須經常把自己所觀察到的、想到的東西記錄在筆記本上。特別是要把工作中發現的問題和經過思考以后形成的改革設想寫下來。然后在改革過程中細致地觀察、分析、比較、評價，把一切有關的資料都積累下來，到了一定的時候，改革效果就顯露出來，經驗也能上升到理論的高度，于是就可以得出改革實踐的結論。像斯霞、于漪、毛蓓蕾等一些優秀教師就是這樣做的。”

劉佛年先生講的第二種方法，我理解就是經驗總結法，他強調了“到了一定的時候，改革效果就顯露出來，經驗也能上升到理論的高度”，也點出了經驗總結法的特色。

正談得高興時，有人進來說，波蘭代表團臨時來訪，一再要求和劉老見面。劉老就和我商量：“我看只好先外后內，我先接見外國朋友，明天咱們接著談？”我說：“沒關系，我明天再來。”劉老說：“不，明天我到你住處拜訪你，你要換好幾次公共汽車，我有車……我還有許多話要對你講呢。”

劉老執意要到我的住處來，我心里一方面很高興，另一方面又很發愁。因為我為了節省經費，住在上海兒童劇院臨時改成的旅館里。屋子里住了七八個人，你來我往，怎么接待客人？而且，樓梯是安裝在樓外的鐵架梯子，怎能讓劉老爬上爬下？

當時我真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急中生智，我想起來上海人常常夸起的一座樓，就在上海兒童劇院旁邊，現在是共青團上海市委所在地——這是一座有名的童話般建筑物。據說是當年一位外國富商十分寵愛他的女兒，他的女兒有一次做夢，夢到一座美麗的宮殿，醒來之后，詳詳細細地向父親敘述夢中所見，于是富商決定按照女兒的敘述，建造這樣一座童話式的宮殿送給女兒。

我請老朋友——上海社科院青少年研究所的所長段鎮同志幫助我聯系，很快說妥，并且決定團市委和上海青少年研究所的一部分同志也參加會見。當時一些上海的同行，曾經好奇地問：“我們本地人也很少有機會見到劉老，你是怎么聯系上的？”我說：“我就是寫了一封地址是華東師范大學的平信……”

現在我想，機遇只有通過爭取才有可能碰到，即使爭取不到也沒有什么遺憾。我們這個時代是機遇與挑戰并存，只不過有些機遇并不是明顯地擺在那里，而是需要你去尋找。“天上掉餡餅”的事情當然沒有，但是要想尋找到“餡餅”，想辦法得到它，總是存在著可能性吧？現實中，有很多人根本沒有去尋找。阻礙我們去尋找機遇的原因，正是我們頭腦中一些根深蒂固的思維方式。

第二天，我們就在這個童話般的宮殿里，接待了劉老。一進宮殿式的大門，就是綠茵茵的草地，草地上的精美雕塑錯落有致，宮殿的門窗玻璃五顏六色，精巧的通道曲曲折折，房間里的擺設也十分精致……

一開始，上海的朋友熱情地向劉老提出許多關于少先隊建設的新問題。劉老都一一作答。后來劉老說：“你們應當讓我的北京客人多提幾個問題嘛！”我說：“沒有關系，大家提出的這些問題，我也很關心。”接著，我又提出了教師搞科研的問題、青春期教育的問題、教育改革的問題等，劉老就和大家一起，對這些問題展開了討論，直到很晚……

送走劉老以后，我的心情一直平靜不下來。劉老對許多教育問題的看法，例如關于教師的科研方法，既站得高，又能夠從實際情況出發，不像有些理論著作說的那樣死板、絕對。這可能就是教育家的特色。

劉老是全國著名的教育家，竟然能夠抽出那么長時間，甚至主動提出回訪一個普通的科研人員。他的平易近人，熱情地關心后來人，完全是自然而然從心底發出的。這又是教育家的風范。

第二天，我到上海青少年研究所的青春期教育專家姚培寬家訪問。姚老師正在養病，聽說我是從北京來的，就帶病接待了我。

她解答了我的疑難問題后，還介紹了上海青春期教育的經驗。印象最深的是，她強調初中學生和高中學生的青春期現象是不同的。高中學生已經是小青年，如果對異性有了好感，那是動了真情，要更加慎重對待。針對高中學生的戀愛，他們總結了一個比較好的“冷凍法”。這種方法是學生、家長和教師都能夠接受的。這種方法最重要的特點是尊重學生。首先要表示對年輕人這種純真感情的理解和尊重，愛情是人類一種崇高的、美好的感情。其次要和學生一起探討這種感情現在應該如何對待，果子是青的時候就吃，還是紅了以后再吃？既然知道影響學習，那么雙方能不能協商暫時把這種美好的感情“冷凍”起來？所謂“冷凍”起來，就意味著將來有化凍的那一天。比如，你們兩人都順利地完成了學業，雖然一個分在新疆，一個分在海南，但是感情仍然熾熱，就可以化凍。

在姚老師的介紹下，我又訪問了青春期教育搞得比較好的一些學校的班主任，和他們交換了意見。

前文提到的，上海社科院青少年研究所的段鎮所長，他在少先隊系統中是一位傳奇式的人物，少年時代就開始為黨工作，可以說是資格最老的少先隊員了。解放后，他一直為少先隊發展建設嘔心瀝血，是一位卓有貢獻的少先隊工作者。那次共同拜訪劉佛年之后，我們也建立了長期聯系。除了通信，我每到上海都要去他家拜訪，吸取寶貴的經驗。

上海建平中學的校長馮恩洪是我在全國第一次德育研討會上認識的老朋友。當時他是全國著名的優秀班主任、語文特級教師。從報刊上看到，他擔任校長之后，有許多創新。于是，我很想到建平中學參觀、學習。在電話中我和他商量，為了不過多影響他的工作，我就和其他參觀者一同前去。

建平中學很重視校園文化建設，有自己設計的八大景點，印象最深的是為終日辛勞的教師準備的休息場所。那天見面時，我說：“知道你很忙，我就提一個問題，你覺得擔任校長和擔任班主任有什么區別？”馮恩洪校長的回答是：“校長工作比班主任工作更加復雜、方面多，更加辛苦。但是在一個班的想法可以在一個學校范圍內去實現，更加有價值，因此辛苦也是值得的。”

為了取到真經，我還參加了好幾個教師座談會。在一個學校，我和初中學生相處了一天，從早自習開始，中午和孩子們談心，一直到下午放學。

看到我如此“好學”，一位上海同行半開玩笑地說：“將近一個月，這回冉老師可把我們上海摸透了。”是啊，正是通過深入了解，我更加敬佩上海的同行，愿意更多地學習他們的寶貴經驗。大家互通有無，取長補短，共同為自己熱愛的教育事業獻策出力。

（責 編 再 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