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瑞華 張培峰
摘 要:儒家文化在徽州文化中占有重要地位,徽州地區“賈而好儒”的傳統更是產生了一個濃郁的儒家文化氛圍。徽墨作為文房必備之物,具有生成的傳統文化情境,其裝飾無疑浸淫著儒家文化的影響,并在工藝層面體現出徽州作為“東南鄒魯”的文化傳統。本文以作為徽墨裝飾的集大成之作的《程氏墨苑》為例,嘗試發掘潛含在徽墨裝飾中的儒家文化元素。
關鍵詞:徽墨 裝飾 儒家文化 《程氏墨苑》
[本課題為安徽大學大學生科研項目: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與保護——以徽州徽墨為個案(課題號201410357078)和安徽大學精品課程“民間美術”(項目號J10118540025)研究成果之一。]
徽州地處山區,松木眾多,是盛產徽墨所必需的制作原料。徽墨不僅工藝精湛、質量上乘,更為重要的是它在實用價值之外,又具備極高的審美價值和文物價值。徽墨上精美的墨范圖式即融雕刻、繪畫于一體,其題材之多樣,工藝手法之嫻熟,描繪之傳神,讓人驚嘆。它們給人以審美享受的同時,又傳達出一種深厚的文化底蘊。徽墨植根于徽州這片沃土,它的裝飾自然打上了深刻的文化烙印,反映著徽州人的審美心理乃至徽州文化。而徽州地區自明清以來就有儒商并重、賈而好儒的傳統。這種濃厚的儒學氛圍自然也會于徽墨裝飾中體現出來。本文結合明代徽墨具有典型意義的雕刻圖譜《程氏墨苑》,作為分析和探討的例證。
一、士人文化影響下的徽墨
“翻開刻于清雍正年間的《茗州吳氏家典》卷首,我們立刻可以看到這樣一段頗有自豪意味的話語:‘我新安為朱子桑梓之邦,則宜讀朱子之書,服朱子之教,秉朱子之禮,以鄒魯之風自持,而以鄒魯之風傳子若孫也。這實際上是徽州人的共同意識,也是徽州文化之特殊性體現的一個方面。”[1]理學對徽州的影響實在是難以估量的。尤其是在科舉取士的封建社會,徽州人尤其重視儒學教育。濃厚的文化氛圍使得徽商大多具有亦儒亦商的特征,而且徽商集聚了一定財富之后,便會將錢財加大子弟們在教育的投入。這就使得徽州地區具有數量龐大的士人群體。而讀書人自然離不開筆墨紙硯,徽州地區對于筆墨紙硯的需求大,同時也促進徽州地區筆墨紙硯產業技術的不斷提升。著名的徽墨、歙硯、宣紙、宣筆就是明證。另一方面,士人的集聚必然帶來文化上的集聚,同時,士人們追求高雅情趣的要求便會使得徽墨在裝飾和工藝上有較大的發展。以晚明出現的集錦墨為例,一般以幾錠或十幾錠為一套,每錠墨都有其形制、名稱、裝飾,共同構成某種類型的集錦。這種類型的墨自然是觀賞把玩的意義大于實用意義,所以“晚明制墨業中出現的集錦墨,正是將墨藝術化處理的極端表現。”[2]這恰恰說明了士人文化對徽墨形制與裝飾的影響。由于這一特殊群體的審美偏好——即追求高雅和彰顯自身的文化,具有濃厚儒家文化色彩的裝飾便大量產生。
二、徽墨裝飾的分類與儒家文化元素
明代出現的“四大墨譜”收錄了當時大量的徽墨圖案,既代表了當時徽墨范式的工藝水準和審美取向,又體現出徽墨裝飾所受到儒家文化的深刻影響。《程氏墨苑》所收錄的徽墨圖案最多,皆繪刻俱精,內容極具代表性,實為“四大墨譜”之冠冕。而作為徽墨藝術的集大成之作,《程氏墨苑》將墨范圖式分類排列共十二卷,其中專門列出“儒藏”一目,占有兩卷的篇幅。并且除了在“儒藏”中集中收錄有關儒家文化的墨范圖式外,其余各卷也散見不少儒家文化的裝飾。凡此種種,皆足以見出儒家文化對徽墨裝飾的深刻影響。大體說來,《程氏墨苑》中所收錄的儒家文化裝飾共有四類:分別是《周易》類、《詩經》類、儒家典故類和象征類。
(一)《周易》類的徽墨裝飾
《周易》為群經之首,在儒家文化中具有極高的地位。儒家典籍中不管是“五經”、“九經”還是“十三經”,《周易》都位列首位。如《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所言:“故《易》之書,推天道以明人事者也。……易道廣大,無所不包。”[3]正是因為《周易》具有如此不可替代的地位,加之能曲盡玄妙,所以備受士林推崇,成為儒學深蘊的象征。此外,《周易》中的卦象非常具有裝飾意味,其中充滿智慧的卦辭也給人以無窮的啟發,很適合作為徽墨的裝飾。《程氏墨苑》中所收的《周易》類墨譜計有:太極圖、函三為一、伏羲六十四卦方位、龍行雨施、牝馬之貞、明兩作離、坎水洊至、隨風申命、洊雷主器、兼山艮至、麗則為兌、君子解小人退、鼎黃耳、鴻漸羽儀、鳴鶴在陰、虎豹其紋、三變大成圖、墨卦。其中的圖案大多是繪出卦象,并以一卦的卦辭為解說而寄予著深刻的哲理。這些圖案和文字用在墨上作為裝飾,不僅使得徽墨不再素白無文,更在文化底蘊的背后寓于警醒告誡之意。像太極圖、伏羲六十四卦方位、三變大成圖等是以圖和卦象作為裝飾,龍行雨施以龍的形象表明乾卦,牝馬之貞以馬的形象表明坤卦。其他諸如巽卦、艮卦、離卦、兌卦等皆以形象出之。有的畫以二人虔敬致禮,有的畫以山間云霧繚繞,有的畫以清泉奔涌,有的畫以竹石風生等等,另一面并且附上卦象。而像函三為一、君子解小人退等,則蘊含哲理與修身之道,既有美觀之用,亦足以使人警戒自省。
(二)《詩經》類的徽墨裝飾
徽墨裝飾中另一取自儒家經典的形式是《詩經》類的裝飾。這類裝飾大多以詩經中的一句詩或者化用之句以圖象表現出來,再附以詩句或解說。《程氏墨苑》中所收錄之《詩經》類裝飾計有:天保九如(《小雅·天保》)、載弄之璋(《小雅·斯干》)、棠棣之華(《小雅·棠棣》)、羔羊圖(《召南·羔羊》)、甘棠(《召南·甘棠》)、于彼朝陽(《大雅·卷阿)、鹿鳴(《小雅·鹿鳴》)、鴛鴦于飛(《小雅·鴛鴦》)、螽斯羽(《周南·螽斯》)、雎鳩(《周南·關雎》)、玄鳥生商、受命咸宜百祿是何(《商頌·玄鳥》)。值得我們的注意的是,出現在徽墨裝飾上的詩句和圖案不僅僅是為了增添墨的文化意蘊和藝術美感,還往往代表了人們的美好愿望。像天保九如就是化用《詩經》中“天保定爾,以莫不興。如山如阜,如岡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4]代表了人們祝愿健康長壽的美好意愿。而載弄之璋則取自“乃生男子,載寢之床,載衣之裳,載弄之璋。”[4]265表達了人們生養兒子的愿望。其他諸如棠棣之華寓有兄弟和愛之意,“鴛鴦于飛”寓有夫妻和諧恩愛之意;“受命咸宜百祿是何”更是直接截取《詩經》中的吉祥話,希望能夠諸事順利、福祿多多。凡此種種,既是一種具有文化意蘊的裝飾,同時又都是一種象征和美好的期望。
(三)儒家典故類的徽墨裝飾
除了直接以儒家經典中的語句作為素材外,徽墨裝飾中較多地采用了儒家文化中的典故作為題材。這類裝飾一般刻畫出故事的情景,完美地展現了繪畫與雕刻藝術的統一。人物形象栩栩如生,極其生動地再現了故事的情境。《程氏墨苑》中所收錄的這類墨譜計有:五老告河圖、五瑞四岳、咨十有二牧、宥坐之器、君子之車、桐葉戲封圖、樹汁為墨、何休學海、墨池、龍鯉、東齋注易、大行使楚圖、反禾起木、補衣。其中,五老告河圖、五瑞四岳、咨十有二牧等是傳說中的故事,其他的典故則多具有教化意義。如宥坐之器出自《荀子》:“孔子曰:吾聞宥坐之器,虛則欹,中則正,滿則覆,明君以為至誡,故常置之于坐側。”[5]是修身之告誡。君子之車取自《論語》:“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大車無輗,小車無軏,其何以行之哉!”[6]桐葉戲封圖出自周成王少時事,“王與叔虞戲,削桐葉為珪以與叔虞曰:‘以此封若。史佚因請擇日立叔虞。王曰:‘吾與之戲耳。史佚曰:‘天子無戲言。……于是遂封叔虞于唐。”[7]這兩個典故均教人謹守誠信以修身。此外,這類裝飾因為受到士人文化的影響,很多表現努力進學成器的主題,諸如樹汁為墨、何休學海、墨池、龍鯉等。這些“表現先賢題材和反映積極入世思想的雕飾主題意象,這對于后生學子們砥礪品行、見賢思齊、規范人生、化育性靈等方面曾產生過潛移默化的影響。”[8]所以徽墨裝飾的題材形制在受到儒家文化深刻影響的同時,也反過來促進儒家文化在徽州地區的滲透。
(四)象征類的徽墨裝飾
象征類的裝飾是指繪刻在徽墨上的圖案紋飾并不直接體現某種儒家倫理或文化的主題,而是通過具體的事物或者意象來傳達一種合乎儒家思想的理念,其中還包括一些直接取典籍的只言片語。這類裝飾為數較多而且繁雜,《程氏墨苑》所收錄計有:玄圭、谷璧、蒲璧、昭華之玉、黃琮、九錫、有虞十二章、堯年、五鳥敘倫、九鼎、五松墨贊、明王慎德四夷咸賓(《尚書·旅獒》)、玄壤喬夭、歸馬放牛、大旱霖雨、幽谷遷喬、巨川舟楫、竹箭之有筠松柏之有心(《禮記·禮器》)恭默思道夢帝賚予良弼(《尚書·說命上》)、若作梓材,既勤樸斲(《尚書·梓材》)若作和羹,爾惟鹽梅(《尚書·說命下》)、引直繩。上述玄圭到有虞十二章為儒家禮制中的禮器及禮服,反映士人一種復古好禮的觀念。而堯年、五鳥敘倫、九鼎、五松墨贊、巨川舟楫等則是以意象表現儒家的德治、倫理、正統、氣節、君子氣象等理念。至于取自儒家典籍中只言片語的裝飾,則其文化象征的意蘊往往大于其實在內容。文人追求雅致,追求博學,講究文化品味和情調。此類意象式的裝飾足以提升士人所謂的品位,而儒家典籍中句子又足以示人以博學。但不管怎樣,這些象征類的徽墨裝飾同樣是儒家文化影響下的產物,與儒家的精神價值取向有著密切的關系。
三、結語
徽墨這一寶貴的文化遺產與徽州文化有著血肉相連的關系,而儒家文化尤其對于徽墨裝飾有著深刻的影響。徽墨的形制及工藝質量因著士人群體的需要而逐漸發展提高,又因為士人所具有的儒家思想觀念和審美心理而逐漸發展出帶有濃厚儒家色彩的裝飾。“其表面的裝飾不僅反映出徽州文化的地域性與時代性,更能反映出徽州人的文化情趣以及對文化對知識的態度。”[9]這點從徽墨裝飾的集大成之作《程氏墨苑》來看是非常清楚的。《程氏墨苑》中所收錄的徽墨裝飾大體上可以分為《周易》類、《詩經》類、典故類以及象征類。盡管這些墨范圖式在形式上異彩紛呈、內容復雜多變、主題各異,但是都以儒家文化為根基,是儒家文化影響下的產物,并且在某種程度上反映著徽州人的文化品位和審美追求。此外,徽墨裝飾受儒家文化影響,但同時又對使用者、收藏者產生一種文化的熏陶和感染,這種潛移默化的作用實際上又在促進著儒家文化在徽州地區的進一步擴散和滲透,這也是鑒賞者和研究者所不應該忽視的。
注釋:
[1] 高壽先.徽州文化[M].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5:120
[2] 梅娜芳.墨的藝術:《方氏墨譜》和《程氏墨苑》[D].中國美術學院博士學位論文,2011:26
[3] 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提要[M].北京:中華書局,1965:1
[4] 高亨.詩經今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5] 梁啟雄.荀子簡釋[M].北京:中華書局,1983:386
[6] 楊伯峻.論語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1980:21
[7] 吳乘權等.綱鑒易知錄[M].北京:中華書局,2009:31
[8] 程波濤.明清徽州建筑雕飾的意象構成模式與文化解析[J].學術界,2011(05):161
[9] 孟俊峰,李果.徽墨裝飾中的文化內涵與民俗寓意[J].美與時代,2015(1):51
作者簡介:
侯瑞華,安徽大學文典學院2012級人文科學試驗班學生。
張培峰,安徽大學藝術學院美術系2012級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