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心斌

如今,聰明才辯與豪言壯語似乎成為新銳創業者的必備技能之一。90后的創業者余佳文豪言一年之內掙到一億元給員工,結果無法做到,只能事后道歉;不久前發布堅果手機的羅永浩曾以情懷和理想的名義說了不少豪言壯語,但此刻卻務實地做起當初自己嘲笑過的事情;甚至連叱咤風云的馬云也喜歡“吹牛”,覺得一個人從默默無聞到功成名就的過程,就是不斷“吹牛”的過程。
馬云、羅永浩、余佳文這老中青三代企業家幾乎可以代表整個中國企業家和管理者:聰明能干、巧于辭令、能力突出。這不禁令人感慨,現在中國確實出現了一大批優秀的企業家,他們已經不僅僅懂得做事,更懂得說話。郭凡生、嚴介和、馬云、雷軍等人做為企業家或創業者無不口才了得且熱衷于四處演講。我們常常會在某個大學的創業論壇或是企業家年會等活動上看到他們活躍的身影,聽到他們激情洋溢的演講。當然,他們的演講也非常受歡迎,可是從中我們似乎看到了一代成功人士的狂與傲。他們中的很多人太熱衷于營造其個人的影響能力,熱衷于嘩眾取寵,熱衷于造勢營銷。豈不知,當代企業家和管理者的這種輕佻言行,早已為我們的古人所瞧不起了。
聰明才辯,等而下之
理想的領導人應該是什么樣的?中國傳統文化期待的領導人和管理者是一個為人們所倚重的核心。因為對于任何一家企業來說,不管它倡導了多么高尚的經營哲學,不管它構建了多么精致的管理系統,這樣的哲學和系統能不能正確運用,可以說完全取決于企業的領導人。
正因為如此,中國文化中非常重視領導者身上“重”的品質。《道德經》云:“重為輕根,靜為躁君……輕則失根,躁則失君。”厚重是輕率的根本,靜定是躁動的主宰。輕率就會失去根本,躁動就會失去主導。孔子也說:“君子不重則不威。”一位管理者如果不穩重、不厚重,就不會有威嚴。管理者最得體的舉止就是厚重,因為這最符合下屬對于領導者的期望。所以,成熟的管理者,最大的特點往往就是從容穩重,給人以一種可以倚重、可以依賴的感覺。一個動不動就大放厥詞、冒失和浮躁的管理者,是很難在下屬心中占有一定分量的,也就很難為下屬所敬重、所信賴。
明代思想家呂坤《呻吟語》中對人才有三個分類:“深沉厚重,乃第一等資質;磊落豪雄,乃第二等資質;聰明才辯,乃第三等資質。”一語道出了何謂管理者的正確經營哲學。“深沉厚重、磊落豪雄、聰明才辯”這三個資質,就是“人格、勇氣、能力”。在傳統文化中,判斷人的高下品
級,以人格第一、勇氣第二、能力第三。頭腦聰明、能言善辯,不過是第三等資質,具有厚重品格的人,才是真正一流的領導者。
曾國藩也講過一句類似的話:“穩當從容,可當大事。”判斷一個人是否可以做成大事、可以承擔大的責任、可以負重,就看這個人做事是不是穩穩當當、從容不迫,是否具有一種厚重的品質。
著名實業家、哲學家稻盛和夫就特別推崇“人才三等觀”, 在他看來,現在不論東洋、西洋,當今世界,只具備第三等資質即“聰明才辯”的人,被選拔為領導人的現象相當普遍。聰明才辯者作為“能吏”使用未嘗不可,但卻很可能不適合成為優秀的企業家和高層管理者。我們可以這樣理解,并不是說罔顧才華的重要性,而是現今社會人們的目光往往被長袖善舞吸引,造富神話風起云涌,能者居之的時代最易使人喪失敬畏。更進一步說,作為管理者,僅是思維敏捷乃至工作出色,仍是不夠的。排在“能干”之前的,是管理者的人格魅力,就是呂坤所說的第一等資質“深沉厚重”和第二等資質“磊落豪雄”。管理者靠這種受人信賴和尊敬的人格魅力,才能凝聚部下的心,率領團隊在正路上不斷前進。
當今中國企業界最缺少的恰恰是這種“做人何謂正確”的哲學。我們在選拔領導人的條件上,似乎達成了某種共識,即這些人應該頭腦清晰,口才好,在專業領域內有務實能力。這種人受重用,升職快,最終往往被選為集團的領導人。許多公司也是只曉得聘用成績優秀的學生,通過工作及各種訓練,把他們培養成“聰明才辯”的專家,其中工作最出色的被任命為總經理,這似乎是天經地義的事。不重視人品,只按照能力(比如績效考核得分)來配置人才,在這種情況下,缺少“深沉厚重、磊落豪雄”的人才往往就不擇手段,吹牛造勢,以小聰明取勝。所以,中國企業界才會流行“黑暗森林法則”,慣于“降維攻擊”;只看得見經濟利益與蠅營狗茍,而看不見人格的萎縮與墮落。
最近幾年,有不少知名企業違法丑聞迭出,當丑聞被發覺,面對新聞記者,這些企業的領導人或者驚慌失措,或者推卸責任,或者說“發生這樣的事,極為遺憾,非常對不起”、“必須防止再發”等千篇一律的敷衍話。看不出他們作為領導人的真摯和誠實,看不出他們正視現實、承擔責任、扭轉危局的勇氣和信念,看不出他們有制約自己的內在的規范、倫理基準和哲學,他們甚至連“善惡、正邪”也區分不清。可見,三等資質的人放在一等重要的崗位,對于一個企業、一個集團來說是多么令人難以放心。
情懷作秀,慎行慎止
傳統中國最理想的人格形象是“君子”,“君子”理想的標準是“言必信,行必果”。 “夫言行者,君子之樞機;樞機之發,榮辱之本也,可不慎
乎!”言談舉止,是君子的關鍵,其表現則是一個人榮辱的基礎,一定要慎重不可。“夫一出而不可反者,言也;一見而不可掩者,行也。故夫言與行者,智愚之表也,賢不肖之別也。是以智者慎言慎行,以為身福;愚者易言易行,以為身災。”說出來就不能收回,這就是言語;做出來就不能掩蓋,這就是舉止。言語與舉止,是智慧和愚蠢的表征,是賢與不肖的區別。所以智者言行慎重,從而給自己帶來福分;愚者言行輕浮,從而給自己帶來災禍。現在不少管理者在古人看來,不過是輕浮的愚者。
在商業時代,企業領導人的形象顯然與企業品牌緊密相連,如果一次次借著情懷的名義“宣傳作秀”,顯示自己的聰明才辯,最后只能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羅永浩并不是第一次創業,他做過博客站,辦過英語學校。年齒漸長,羅永浩全情投入了復雜的手機圈。因此,理想、情懷一次次成為錘子手機的關鍵詞。兩年前,羅永浩在微博上針對錘子T1手機價格說:“如果低于2500,我是你孫子。”一年之后,羅永浩宣布手機降價,頂配手機都沒有超過2500。錘子手機降價,引發了科技圈的一場狂歡,人們開始調侃:“羅永浩你的情懷就值1000塊錢?”
即使羅永浩并非有意而為,輿論仍有可能將其言行解讀為“營銷”,甚至“作秀”。 公眾之所以如此嚴苛,一方面,許多企業家既是企業高管,同時也是社會名人,具有多重身份,還可能是許多領域的明星。如在中國,許多企業家都被選為兩會代表參政議政,企業家的身份及言行,自然而然能引發輿論對其背后企業品牌形象的認知與聯想。另一方面,則與企業家在互聯網時代越來越擅長借機營銷以至于引發公眾厭煩有關。應當看到,確實有不少企業高管有預謀地借某些社會熱點問題進行自身或企業品牌的炒作,負面典型之一便是陳光標。陳光標“善舉”很多,且花樣頻出,但其背后的企業卻始終沒有多少人知曉。此外,當前輿論環境復雜,輿論有時也難以完全理性地看待高管個人言行,比如萬科王石在汶川地震中的“捐款門”,又如京東創始人劉強東的個人感情生活。
做企業跟打仗一樣,是很復雜的事情。視事太易,求功太切,往往會有虛浮之氣。真正打過仗的人明白戰爭的復雜性,不經過深思熟慮,是不會輕易提出自己見解的,而一旦做出判斷、提出意見,卻往往是最中肯、最切合實際的,這就是深沉。《論語·述而》有這樣一段記載:子路曰:“子行三軍,則誰與?”子曰:“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子路問孔子:“您要是統率三軍的話,愿意找什么樣的人一起共事呢?”孔子說:“那種空手搏虎、赤足過河,即使死了都不會悔悟的人,我是不會找他共事的。我一定要找那種遇事慎重、謀定后動的人共事。”
企業領導人領導力的建設與體現也是這樣,相信整天空談戰略、四處宣傳造勢而不把企業管理、員工激勵落到實處的管理者,沒有人會愿意與之共事。畢竟,企業家的職責決定了其對于企業內部員工、投資者、社區以及消費者最終承擔責任。同時,他作為企業的首要代言人,負責與內部、外部進行溝通。在這個過程中,作為企業家個人來說,其工作核心應是企業的經營管理;而作為企業最高管理者,企業家的使命是讓企業持續成功。當企業獲得了成功,企業家的業績得到了體現,企業家的核心專長和個人價值就得以印證。成功本身自會吸引眼球,又何必借著情懷的名義四處作秀呢?
當郭士納空降到虧損連連、病入膏肓的IBM的時候,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就是對內和對外樹立一個清晰有力的形象——變革。為了強化這一形象,在面對媒體的時候,他采用即興形式發表精心準備的演講,從而與以往IBM的發言人面對媒體的照本宣科式的刻板和僵化形成鮮明對比;在與內部員工的溝通中,他使用IBM內部信息系統向全部員工發出了一封情感化的、口語化的、以平等姿態撰寫的信件,通過與以往的官樣文章的風格相區分,員工切身體會到了“變革”的來臨,對郭士納的言行紛紛響應。產品品牌只有通過接觸,才能樹立;只有通過細節管理,才能落實。寶馬“終極駕駛機器”的定位如果不是通過無數個技術方面的創新和深刻駕駛體驗,無法讓消費者信服。企業家歸根到底是通過其自身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提倡什么、拒絕什么、接受什么、擱置什么,從而在雇員、股東、消費者、媒體心目中樹立起清晰、可信、鮮明的個人形象。
企業家擁有優秀的口才是一種優勢,企業家擁有自己的理念是一種優勢,企業家擁有無限的激情也是一種優勢,如果把這幾種優勢作為炒作的資本,這不是說不可以,但前提是自己的企業必須經營好。這或許才是作為企業家身份的主業。 責編/齊向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