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爾德童話創作中“死亡主題”的哲理內涵

侯艷芳

摘 要： 王爾德童話大都以死亡悲劇結束，但并不讓人絕望。作為唯美主義的倡導者和實踐者，王爾德用詩一般的語言描繪，通過“死亡”創造唯美學意境和深刻的內涵，因而其童話作品有著撼人的魅力。本文從唯美意向、宗教投射和道德追問三方面探討王爾德童話中唯美死亡所體現的哲理內涵，并對其死亡意識的淵源進行剖析。

關鍵詞： 王爾德童話 死亡主題 唯美主義 哲理內涵

一、引言

高爾基說，兒童文學是快樂的文學。童話作品的格調往往是歡快明朗的，但王爾德童話創作中，除了《少年國王》外，幾乎所有童話故事都是以死亡為結局。一般文學創作中的“死亡主題”往往給人以悲傷、恐怖、絕望、陰郁的文學感受，但王爾德在童話中卻通過一種詩一般的語言描繪，用一種微妙的美感，弱化了童話悲劇結局，并通過藝術的力量對“死亡”進行唯美渲染，給人心靈上的震撼，從而體現主題的美學寓意和深刻崇高的哲理內涵。

二、“死亡主題”的哲理內涵解讀

1.“死亡”的唯美意向

作為維多利亞時期唯美主義的先鋒代表，王爾德的文學創作，無疑是一種內心唯美主義主張的表白。王爾德至死主張“為了藝術而藝術”，他試圖通過文字媒介實現深沉而華麗的唯美意向。王爾德認為“藝術的目的不是簡單的真實，而是復雜的美”。王爾德不再重復“從此以后，王子與公主過上幸福的生活”的陳詞濫調，而是通過藝術的筆觸，層層渲染死亡，故事以悲劇終結，其目的并不要帶給讀者絕望恐怖與悲痛之感，而是通過死亡創造出一種深刻意向，使人們探求死亡的意義和生命的價值所在。王爾德對于死亡的描寫是極度唯美的，故事的主角或因追求真愛而亡，或因向往真善美死，或因追求真正的幸福而犧牲生命，他們在死前大都表現出極致絢爛的生命之美。

《夜鶯與玫瑰》里的夜鶯，為了幫助青年學生尋求真正的愛情啼血而亡，在生命的最后時刻引吭高歌，她歌唱著因死亡而完美的愛情，歌唱著在墳墓中也不朽的愛情，連冰涼如水的月亮也為之動容，這樣的死亡體現了唯美主義者對真善美的圣潔的愿望。《快樂王子》里王子雕像的毀滅和小燕子的死亡與城市中的丑惡與冷酷形成對比，體現了一種悲憫的大愛。《自私的巨人》中，巨人死時躺在大樹下，身上覆蓋著片片白色的花瓣，死得安靜、唯美，巨人通過死亡這種形式升入天堂獲得重生，實現靈魂的救贖。王爾德作品中其他主人公如星孩、美人魚等都在死亡之后進入天堂，由死亡而帶入一個永恒的美的境界。在王爾德的筆下，死亡不再恐怖、絕望，而是追求幸福彼岸的抗爭與升華。

2.“死亡”的宗教投射

宗教對王爾德童話創作影響深刻，作品中的多處死亡都投射出宗教救贖的內涵。王爾德篤信基督是生活中浪漫主義運動的真正先驅，其創作貫穿宗教元素和宗教原型的投射。基督教的根本教義認為人生來有罪，人因為有原罪而遭受苦難，而善與仁愛可以幫助人們死后進入天堂，靈魂可以得到上帝的恩賜而獲得救贖和永生。《自私的巨人》中，那個雙手雙腳都有釘痕的小孩映射了耶穌基督被釘十字架的受難原型，而那些釘痕“都是愛的傷痕”，意指原罪。小孩（意指基督）對巨人說：“你曾經讓我在你的花園中玩過。今天我要帶你去我的花園，那里就是天堂。”這些描寫帶有濃厚的宗教色彩。基督教認為認罪、悔改或自潔可以獲得上帝的豁免。童話中小男孩的親吻可理解為上帝的感召，使得巨人如冬天般寒冷自私的心靈得到感化。巨人已經認識到錯誤并改過，由自私變得慷慨，如春天般溫暖，最終在上帝的指引下進入天堂，從而實現自我的道德救贖。巨人臨終前見到小男孩，映射的是上帝將巨人帶入天堂，巨人獲得了最好的歸宿。對于一位基督教徒，宗教力量對于童話的主題無疑是一次升華，不僅崇高感人，而且充滿歡樂和美感。《星孩》中星孩的傲慢與邪惡是為原罪，而他遭受各種艱辛苦難，并意識到苦難即懲罰，并最終在愛和善的考驗中完成了自我救贖。其中，他親吻母親的腳的描寫是映射了《圣經》中妓女抹大拉的瑪麗亞用眼淚為耶穌洗腳的典故。

“信、望、愛”基督教所信奉的三大美德。信在圣經里有“信任”、“可靠”、“忠實性”、的意思。望有“期望”、“求神庇護”之意。愛是神的本質，是基督教徒最大的美德。“愛”——這個在王爾德的作品中常常以死亡結局出現的主題有了一個光環環繞的形象——基督對人類的仁愛，也處處折射出他對于“信、望、愛”的追求。《快樂王子》中的王子將身上的寶石等部分一一取下分給需要幫助的苦難的窮人，最終被投入熔爐而毀，這也是基督原型的映射，這與基督在受難之前將自己的血肉分給門徒分食有著同樣的宗教寓意——基督教認為信徒可以從耶穌的身體里獲得生命，喝了耶穌的血可以獲得赦免。快樂王子和小燕子追求善與仁愛的本質使得他們最終進入天堂，獲得神的庇護，將生命之美發揮到極致。此時，死亡已經超越恐懼體驗，他們對真善美的執著追求最終使得他們獲得靈魂的永生。

3.“死亡”的道德追問

王爾德反對藝術的功利性，主張藝術不受道德約束。盡管王爾德本人力圖回避或否認藝術創作中的道德主題，但其每一部童話事實上都以唯美的視角和深沉的意向引領讀者指向道德的追問。王爾德童話中主人公的死亡結局，是對維多利亞時期道德的拷問和其本人獨特價值觀的揭示。愛與苦難，人性的兩面，精神與物質，孤寂與繁華，基督的懷抱等都是他在童話中的敘事線索。他通過精心構建“死亡”實現唯美意向，并指引人們只經歷苦難，認識到人生的罪惡并真誠追求真、善、美才能獲得精神的永生。“死亡”的背后隱含著對崇高生命價值的追求和王爾德超越功利的唯美主義理想的初衷。王爾德通過死亡這種形式，表達了對虛偽功利的痛恨，對唯美理想與殘酷現實間差距的苦悶，對現實社會的丑惡和無情的憎惡，對世紀末“偽道德”的悲哀，對至善至美的向往和對唯美藝術的永恒追求。王爾德完美地借用“死亡”這個貌似不完美的表現手段，帶給人們對生命價值與道德的深層考量，以曲折的方式展現對藝術、愛情及人生完美而純粹的追求。

三、王爾德死亡意識的形成淵源

王爾德是一位極具傳奇色彩和飽受爭議的作家，一生特立獨行、離經叛道，經歷過聲名顯赫和鋃鐺入獄，行走于享樂主義和虛無主義的邊緣，搖擺于物質和精神之間，卻又對現實冷眼觀望，渴望并歌頌至善至美。他的作品中的死亡意識的來源是多元的，主要有以下四個方面因素：

1.社會背景影響。王爾德生活的維多利亞時期是英國工業革命發展的鼎盛時期，社會結構和心理都發生巨大轉型。當時的英國正進行著瘋狂的殖民掠奪，物質的繁榮推動著上流社會和中上階層奉行享樂主義和精致高雅的生活做派。物質的豐裕，往往會造成人性的漠然。很多富裕起來的中上階層鼓吹道德卻又虛假偽善，對底層階級的貧窮和苦難視而不見，冷漠自私；物質的高度發展和精神的空虛寂寞無可回避。

在這樣一場大的社會變革中，王爾德的人生路線也深受影響。王爾德醉心于藝術形式美的追尋，他所創造的絢爛多彩的審美形式，成功應用于文學創作。但王爾德在追隨享樂與虛無主義后，對現實的偽道德與冷酷無情有了更深刻的認識。他對當時英國社會所奉行的市儈哲學和虛偽道德深惡痛絕，他要用藝術的“美”來同鄙俗現實中的“丑”相對抗。他認為美的藝術應該高于一切而超脫人生，是主觀的，超功利的，空靈的“自由之美”。死亡對于鄙陋的現實世界來說，是對低俗的嘲諷，是一種超越和對美麗天堂的神往，是一種高于肉感的靈魂的快樂。空虛冷漠的心里需要死亡的痛苦來激起崇高的激情，死亡的悲劇使人醒悟超脫。他筆下的主人公往往以“死亡”的悲劇結尾，帶著一絲無奈，卻又并不過分哀傷。這些悲劇人物的死是對至善至美的渴望與追求，他們的死亡往往伴隨著心靈的安寧和靈魂的救贖。

2.個人家庭和生活經歷的影響。王爾德生于愛爾蘭一個家世卓越的貴族家庭，早年求學期間就已在社交界和文藝界小有名氣，并一度極負盛名。但其離經叛道的言行和服飾，以及在當時駭人聽聞的性別取向也使其飽受折磨，被認為“裝腔作勢”，“有傷風化”。他曾被投入監獄服刑兩年，風光不再。這些生活經歷都對王爾德的創作產生微妙影響。王爾德對英國現實極度厭倦，他希望以筆下人物的死亡喚醒人們對真愛的崇高追求。死亡是悲傷的，但死亡又環繞著唯美神秘的光環，指引人們到達追求幸福的彼岸。正如他本人所言：“雖然我們都在陰溝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We are all in the gutter，but some of us are looking at the stars.）

3.唯美主義影響。唯美主義運動（Aesthetic movement）是于19世紀后期受法國的象征主義或頹廢主義影響而出現在英國文學和藝術界的一場組織松散的運動，具有后浪漫主義的特征。作為唯美主義的倡導者和實踐者，王爾德認為藝術應該超脫現實，游離人生，藝術和美是非功利的、至高無上的。他以獨特的“死亡”結局華麗精致地講述著唯美主義風格的悲劇故事，打造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美。王爾德試圖給現實生活中種種不完美披上唯美華麗的外衣，這種理想主義的死亡悲劇本身就蘊含豐富的美感。

4.宗教皈依。王爾德游走于社會的負責困頓和精神的唯美超脫，最終皈依宗教，渴望從上帝得到指引與解釋。上帝、天堂、愛與救贖、苦難與來世、靈魂的永生等都是基督教義的信條，而這些都是他童話作品的主題要素。他用華美而感傷的文字實現文學藝術和宗教的完美契合。

四、結語

在王爾德的童話中，死亡不能簡單定義為一場悲劇，而是超越了現實的靈魂的救贖與升華。探討王爾德童話中的死亡主題的哲理內涵，有助于我們更深入理解其作品中的美學寓意并激起讀者對生命價值的深層關照。

參考文獻：

[1] [英] 奧斯卡·王爾德（OscarWilde），著，榮如德，巴金，等譯.王爾德全集[M]. 中國文學出版社， 2000.

[2]劉茂生，王曉蘭. 王爾德童話的倫理判斷與價值發現[J]. 外國文學研究，201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