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高考題成為啟迪

李煜暉

高考主要考查能讀懂淺易文言文的能力：一是讀懂文言文和白話文在實詞、虛詞、句式和表達習慣上的不同；二是通過理解句間關系領會作者的意圖。縱觀2012年高考北京卷文言文命題，可以發現其前三道題（加點詞解釋不正確的一項、加點詞意義和用法不同的一項、語句解釋不符合文意的一項）主要側重考查第一方面的能力，第四道題主要側重考查第二方面的能力。

2012年高考北京卷文言文

李疑者，居通濟門外，閭巷子弟執業造其家，得粟以自給。固貧甚，然獨好周人急。金華范景淳吏吏部，得疾，無他子弟，人殆之，不肯舍。杖踵疑門，告曰：“我不幸被疾，人莫舍我，聞君義甚高，愿假榻。”疑許諾。延就坐，汛室，具床褥爐灶居之，征醫師視脈，躬為煮糜煉藥，旦暮執手問所苦。既而疾滋甚，不能起，溲矢污衾席，臭穢不可近。疑日為刮摩浣滌，不少見顏面。景淳流涕曰：“我累君矣。恐不復生，無以報厚德，囊有黃白金四十余兩，在故旅邸，愿自取之。”疑曰：“患難相恤，人理宜爾，何以報為！”景淳曰：“君脫不取，我死，恐為他人得，何益？”疑遂求其里人偕往，攜以歸，面發囊，志其數而封識之。數日，景淳竟死，疑出私財，買棺殯于城南聚寶山，舉所封囊寄其里人家，往書召其二子。及二子至，疑同發棺取囊，按籍而還之。二子以半饋，卻弗受，反贐以貨，遣歸。

平陽耿子廉械逮至京師，其妻孕將育，眾拒門不納，妻臥草中以號。疑問故，歸謂婦曰：“人孰無緩急，安能以室廬自隨哉？且人命至重，倘育而為風露所感，則母子俱死。吾寧舍之而受禍，何忍死其母子！”俾婦邀以歸，產一男子。疑命婦事之如疑事景淳，逾月，始辭去，不取其報。

人用是多疑名。士大夫咸喜與疑交，見疑者皆曰：“善士，善士！”疑讀書為文亦可觀，嘗以儒舉，辭不就，然其行最著。太史氏曰：吾與疑往來，識其為人，非有奇偉壯烈之姿也，而其所為事乃有古義勇風。語曰“舉世混濁，清士乃見”。吾傷流俗之嗜利也，傳其事以勸焉。

（取材于宋濂《文憲集·李疑傳》）

一、為什么2012年選擇考查以上內容

命題人從文本中摘取上述字句進行考查，是有依據的：在文言文閱讀中常見且重要；與必修課文有內在聯系；是文意理解的關鍵節點，選材覆蓋全文（幾乎每一行字有一個考點）；考生可以結合上下文語境進行合理推斷。具備上述一點或幾點，就具備命題人選材的典型性。

例如，“假”“竟”“多”“舍”四字，是文言文、白話文的常見字，但古今詞義有明顯差別，在課內文言文學習中接觸甚多，如果遺忘，在文本語境中又可以合理推斷。所以，對這四個字的考查比較典型。“假”為“假借”，“竟”為“最終”，“多”為“稱贊”，分別在課內《勸學》（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絕江河）、《廉頗藺相如列傳》（秦王竟酒，終不能加勝于趙）、《管鮑之交》（世人不多管仲之賢而多鮑叔之能知人也）出現過。“舍”是實詞的活用，名詞用作動詞，意為“留宿”，課內見于《廉頗藺相如列傳》（舍相如廣成傳舍）。而“贐”字，根據造字法和語境可以推斷與“花錢、買東西”有關。

虛詞考查“選點”依據大致相同，這里就再不一一列舉。需要說明的是，句意理解和文意理解表面上考查的是“理解”，骨子里還是“尋章摘句”：“舉所封囊寄其里人家”，“里人家”不是“景淳家”，這個“里人”是隨同李疑取金的那個鄰居，“不取其報”，說明受助女子懂得感恩，只是李疑“不取”罷了。

二、當年的高考題如今過時了嗎

答案是肯定的。在大力弘揚優秀傳統文化的今天，作為為國家選拔后備人才的重要考試，不能引導學生鑒賞文言之美，不從傳統文化的語言載體（文言文）引導學生發現傳承價值，把考點集中在文字解釋上，這樣的命題導致的后果讓人擔憂：在大多數學校，師生已經失去對文言文語言魅力和思想啟迪的探求熱情。

對于這一點命題專家是有反思的。早在2011年，高考北京卷考“人物傳記”（《宋清傳》），就增加過一道閱讀延伸題。

《宋清傳》中說“清之取利遠，遠故大”。意思是“宋清謀取利益放眼于長遠，因為考慮長遠，所以獲得的利益較大”，這概括出宋清經商的特點，請從文中舉一例加以說明，并結合當下的社會生活談談自己對這一概括的領悟（不少于200字）。

2013年，高考北京卷考“人物傳記”（《曹彬傳》），也增加過一道問答題：文中寫道“美竊視彬笑”“上亦大笑”，請分別簡述兩處“笑”的緣由。

這說明高考命題視野在不斷開闊，至少在思想啟迪和深度理解上已經邁進。盡管對文言文藝術價值方面的考查迄今暫未涉足，但也在不斷努力。未來的高考改革，語文卷的結構很可能發生質的變化，傳統文化的比重增加是大勢所趨。就古詩文來說，像2012年這樣的命題依然會有，畢竟文字解讀是基本功，但深度理解和思想啟迪甚至文學鑒賞，將成為主流。

三、這篇“舊文”中可讀出什么

1. 文字通關

在這篇“舊文”中，教師可以讀出文字上的潛在考點和學生可能存在的閱讀障礙。潛在考點是基于對命題原則的了解，學生的閱讀障礙是基于對學生的了解。面對文本，讀者的眼睛應該像“放大鏡”，這是文言文學習的基本功。

2. 文脈成圖

文脈，是指文章局部與整體之間、局部與局部之間的內在聯系（主次、詳略、正反、抑揚等）。文脈梳理基于整體感知和歸納概括，其意義不在于得出一個框架結構，而在于深入領會之所以這樣寫的必要性、合理性和優越性。文脈梳理有助于幫助考生理解和推斷文意，有助于幫助學生迅速鎖定答題區域，有助于學習文言文“針腳綿密”的寫作技法。這時讀者的眼睛應像“透視鏡”一樣，準確還原作者創作布局的心理過程。圖1中每個節點都可以設置成一個問題，考查學生對篇章字句功能的理解。

3. 文思延展

文以載道，文言文最可貴的價值是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及社會倫理等方面的啟迪。作者塑造李疑的形象，是因為當時社會風氣不好，想借此宣揚教化。這種“患難相恤，與人為善”的精神是中華儒家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追求“友善”的重要表現。如果該文本被今天乃至將來的命題人選中，這一命題點一定會引起重視。例如，可以這樣考查：李疑為范景淳做了許多善事，請概括其行善的特點，并就其中最難能可貴的一點，結合當下現實生活，談談感悟。

從新聞和時事報道中，我們經常看到對這種精神的呼喚。首先，肯于助人就很難做到，助人有風險、要成本，誰敢輕易助人？其次，助人者動機不純，要名或利的回報，客觀結果是好的，主觀境界卻不高，這種情況屢見不鮮。再次，現代人生活節奏加快，助人也是快節奏的，多少“送溫暖”“獻愛心”“下鄉支教”都難以堅持。最后，助人者的道德優越感很強，被救助者獲得物質資助者多，獲得精神尊重者少。如此比較，李疑能做到動機純粹（患難相恤，人理宜爾）、施恩不忘報（何以報為？不取其報）、善始善終（反贐以貨，遣歸；逾月，始辭去）、尊重關愛被救助者（旦暮執手問所苦；疑日為刮摩浣滌，不少見顏面；疑命婦事之如疑事景淳），是多么的難能可貴！

4. 文品比較

宋濂一文體現出明初文壇泰斗的水準，文章的成色和品相屬于上乘之作。在未來，還可能會出現這樣的考題。

紀昀在《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中評價宋濂的文章：濂文雍容渾穆，如天閑良驥，魚魚雅雅，自中節度。你是否認同紀昀的評價，請結合本文說明理由。

注釋：魚魚雅雅：威儀整肅的樣子。雅，通“鴉”。魚行成貫，鴉飛成陣，故名。

四、教師希望學生能讀出什么

當高中生面對文言文本時，面前就好像有一道墻壁，讓他們屢次碰壁，這面“墻”就是“文字障礙”，教師最希望的就是學生能夠穿透這堵“墻”，而在“墻”背后的是文脈。只有把握文脈，文言文才是立體的，而不是平面的。正因為是立體的，文言文除了文字外，還應有兩個學習的“面”—文思和文品（見圖2）。

這“四維”從創作來說方法，恰好是作家的匠心所在。所謂“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遣詞造句的背后是古人對文章“脈”“思”“品”的執著追求。作為閱讀者，應由“四維”而探“文心”，才能登堂入室（見圖3）。

利用一下形象思維，一篇文言文就像根植于沃土中的一棵樹。它有生命，有活力，無論在文學還是文化層面，始終在蔭庇后人。如果教師只讓學生看到一堵文字的“墻”，然后每天“碰壁”，豈不遺憾？相信未來的高考命題在這個問題上將會有越來越明確的導向。

五、為達成此目標有何教學策略

僅憑高三階段讓學生看到“文言樹”是不可能的，高一和高二時期要做足鋪墊：每篇經典文言文的教學設計，要從這四個維度著眼，以“文字”“文脈”扎根奠基，以“文思”“文品”提升興趣和欣賞水平。在高三時，利用20課時選擇典型的高考命題文本10篇左右，進行樣本研究，其基本策略如圖4所示。

隨著樣本分析的深入，可以解決學生“文言文該怎么讀，高考有可能怎么考，高考為什么這么考，哪些環節薄弱，該如何加強”等根本問題，更重要的是，在文言文的高三備考中，學生依然興味盎然。

六、樣本研究意義何在

一言以蔽之：讓高考題成為啟迪。樣本研究與題海戰術是截然不同的概念，題海戰術讓教師和學生處在這樣的位置（見圖5）。

形象地說，師生是食物鏈底端的“朝圣者”：往年考什么，今年就研究什么；題做對了萬事大吉，馬上進入下一道題。題海戰術通過無意識的經驗積累，也能形成似是而非的“能力”，但這種能力經不起變化和挑戰，因為師生對話的直接對象始終是“題”。題是死的，而人是活的，這無異于刻舟求劍。

而樣本研究中教師和學生處于這樣的位置（見圖6）。

樣本研究沒有邊界，不會自我設限，師生的研究能力越強，收獲越多。這種研究有四個明顯的優點：激發認知欲望、體驗認知過程、確立認知高度及打破認知壁壘。高三復習中的認知與訓練兩者不可或缺，認知對訓練是指引，訓練對認知是鞏固，而樣本研究是在樣本訓練中確立認知高度，回頭再指導訓練，有“俯瞰”高考的意味。

（作者單位：北京師范大學第二附屬中學）

（責任編輯：孫建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