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旭+徐穎

尼加拉瓜運河環評可能是迄今為止全球最大、最復雜的環評項目。圖為該運河太平洋沿岸的布里托河口
2015年11月第一周,備受關注的尼加拉瓜運河項目環境與社會影響評估報告(以下簡稱“環評報告”)通過尼加拉瓜政府審查。此前,美國麥肯錫公司、中國中鐵第四勘查設計院集團公司分別完成了該項目的經濟可行性研究和工程可行性研究。
香港尼加拉瓜運河開發投資有限公司(HKND)常務副總裁彭國偉日前接受《瞭望東方周刊》專訪時表示,這一龐大工程由此正式啟動全面建設。
根據HKND的時間表:2016年底前,運河項目將啟動主體工程——主要是世界第一大船閘的施工和河道全面挖掘;而之前一年主要用于建設配套設施、物流系統以及運河西部出海口港口前期工程等。
計劃投資500億美元的尼加拉瓜運河項目從中美洲溝通大西洋和太平洋,希望通過比巴拿馬運河更大、更寬闊的船閘和河道,促進兩洋之間的交通并因此獲利。
2013年6月,HKND獲得了獨家規劃、設計、建設及100年的運營并管理尼加拉瓜運河和其他潛在項目(包括港口、自由貿易區、國際機場和其他基礎設施開發項目)的權利。
2014年12月22日,尼加拉瓜運河項目宣布開工建設。
但該工程自公布以來,因其規模巨大,在生態影響、運行營收等方面受到一些西方媒體的質疑,甚至因連接兩大洋及距離美國較近的地理位置,被認為牽扯國際政治博弈。
彭國偉表示,通過環評使運河項目獲得關鍵性突破,而這一國際性項目也正按計劃推進。他說,相比于工程建設的技術性問題,未來更重要的挑戰是妥善做好約6800戶、2.7萬人的移民安置。
環評幫助控制風險
《瞭望東方周刊》:你覺得尼加拉瓜運河環評過程中的最大挑戰是什么?
彭國偉:尼加拉瓜運河環評可能是迄今為止全球最大、最復雜的環評項目。興建運河的挖掘量可能達到50億立方米,是全球最大的工程項目。雖然運河長276公里、寬230到520米、深30米,但納入環評的范圍是276公里長、10公里寬的廊道。
同時,長達275萬字的環評報告,不僅涉及環境影響,還包括社會影響,比如文化遺產保護、移民安置等內容。
尼加拉瓜運河環評是由英國伊爾姆環境資源管理集團公司(ERM)完成的,它是目前全球在該領域最好的機構之一。高峰時,它組織了200多名專家在尼加拉瓜工作。
《瞭望東方周刊》:為何環評的對象是10公里寬的廊道?
彭國偉:我們正在對運河沿線和運河經過的尼加拉瓜湖近岸地區進行航拍和地質勘探。在航拍勘探結束、取得地質數據后,如果一些地方地質情況不理想,在10公里寬的范圍內還可能有其他選擇。此外,放寬范圍可以盡量優化河道、降低成本,同時減少對環境及居民的影響。
《瞭望東方周刊》:和ERM之間的溝通情況如何?是否有過分歧?
彭國偉:ERM做了很多非常細致、專業的工作。比如針對土壤、水資源可能受到的影響,分類進行了計算機仿真。他們對運河沿線的動植物、水資源等都進行了為期12個月的詳細觀察,然后作出判斷并提出解決方案。
比如運河原本計劃的路線之一是要經過一個保護區,ERM說那個保護區有一種指甲大小的青蛙,可能要提前遷移保護。好在最終運河選擇了另一條路線,不會經過這個保護區。
《瞭望東方周刊》:環境問題至今對運河產生了多大影響?
彭國偉:尼加拉瓜運河最初規劃了6條線路,后來選擇集中在3號線和4號線。之所以放棄3號線,原因之一就是上述這個保護區。同時3號線還要經過幾個較大的城市,對人居影響較大,所以最終選擇了4號線,盡管這條線的開挖量要大得多。
線路選定之后,仍有很多問題需要協調。比如尼加拉瓜湖東部有一處已經遭到破壞的濕地。我們原想借道流經這里的河流,以減少工程量。但ERM覺得濕地有修復的必要和可能,HKND應該幫助尼加拉瓜保護河流、修復濕地,作為環境補償。于是我們就繞過了河道,為此將增加7億美元的成本。
總體而言,環評既明確了工程可能面臨的各種風險,也提出了控制這些風險的辦法。
要在國際上融資,就要與國際接軌
《瞭望東方周刊》:對于尼加拉瓜運河的環境影響及其環評一直有質疑,你怎么看?
彭國偉:直到今天,沒有一項對尼加拉瓜運河環評的攻擊是有真憑實據的。在ERM的幫助下,我們一直希望做到環境影響的“凈正面”。
比如作為中美洲最大淡水源的尼加拉瓜湖,面積8200平方公里,相當于3.5個太湖,很多人擔心運河通航后可能污染湖水。但其實尼加拉瓜湖周邊生活、生產的排放已經造成十分嚴重的污染,而且由于湖邊的樹木被砍伐殆盡,湖中淤泥嚴重。
我們已著手為政府提供支持,在河道沿線和湖邊種樹。
而且由于修建運河和船閘,不僅海水不會入侵,我們還把幾條河流本來要進入加勒比海的河水帶回尼加拉瓜湖,也就是東水西調,改善尼加拉瓜湖的水資源狀況。
相比于一些西方媒體的攻擊,唯一讓我們覺得有道理的是美國一本小型雜志刊登的一篇文章,一位地質學家說尼加拉瓜湖底有裂縫,他們聲稱有施工隱患。我們特意組織專家去考察,結果是這條裂縫并不嚴重。
《瞭望東方周刊》:除了環境本身,環評還指出了哪些風險?
彭國偉:從施工風險的角度來說,最大的問題就是出現地質數據錯誤。在2014年的工作中,ERM為我們找出了運河沿線的400多處古跡。我覺得,運河沿線發現古印加文化金字塔遺址的可能性是有的。
我們和尼政府簽訂了協議,施工中發現的文物古跡由我們負責挖掘、記錄和封存,并移交給相關部門,而政府則負責研究。在目前進行的航拍勘探中,我們也專門列出尋找文化遺址的內容。而現在的航拍勘探技術,可以發現地下深達20米以內的建筑結構。
《瞭望東方周刊》:為什么對環評進行如此大的投入?
彭國偉:很多人覺得未來尼加拉瓜運河要依靠中國資金。其實我們在做一個全球化的大工程,要在國際上融資,就一定要有與國際接軌的標準。目前這種水平的環評通過后,融資最大的障礙就沒有了。
重要的是移民安置
《瞭望東方周刊》:環評結束后,下一個急需解決的問題是什么?
彭國偉:下面比較重要的工作就是移民安置。
總體而言,運河的移民安置影響范圍不大,而且當地居民的住房都很簡陋,而政府提供的安置住房質量一般要好很多。
尼加拉瓜政府承諾拆遷開始后,用12~18個月幫我們解決這個問題。政府有一個目標:全國人民無論多窮,每戶都至少有60平方米的住房。他們也希望我們在運河建設中幫助他們實現這些目標。
早在2014年我們就委托長江勘測規劃設計研究院的專家和來自尼加拉瓜總檢察長辦公室、稅務總局及國土資源研究局等機構的400多人共同完成了入戶調查,看移民的房子多大、什么結構、住了多少人。這個調查涵蓋了除東部原始森林之外90%的移民。
《瞭望東方周刊》:移民安置需要多大的資金規模?
彭國偉:對于移民安置過程中的地價補償,相對發達的地方可能一畝地1萬美元,有些地方一畝地幾百美元。
其實目前每一戶的補償數額都已談好。但我們的問題是,需要找到更好的辦法充分保證自己的利益。運河長270多公里,沿途涉及的土地,有的2016年就要使用,有的三五年后才用。我們需要研究在付出資金后,如何保證未來要使用某一塊土地時能順利使用。
《瞭望東方周刊》:對于移民,外界比較關注的是其中的原住民群體,如何妥善解決他們的問題?
彭國偉:運河工程的遷移計劃一共涉及25戶土著,根據當地法律,他們的土地就像美國印第安人的保留地,屬于集體所有,不能買賣。運河有30多公里的航段要經過這類土地,我們的方案是租用100年。
土著的移民安置也非常復雜。比如有人家門前有一條河,就一定要找到類似的環境去安置他;還涉及祖墳遷移的處理等等。
ERM組織了人類學家參與環評和相關工作。比如運河沿線教堂比較多,我們也需要再建幾個新教堂。但總體來說4號線麻煩是比較少的。
一個世界性項目
《瞭望東方周刊》:對于運河工程建設本身,一個疑問是它的挖掘量是南水北調工程的3倍以上,南水北調施工超過10年,為何尼加拉瓜運河計劃5年完成?
彭國偉:在工程上,運河的技術都很成熟,在中國和世界范圍內都有很多實踐。
運河的難度在于開挖量很大。目前工期60個月,這是計算機仿真的結果,
工程高峰時估計一天要用掉460萬升汽油,相當于目前尼加拉瓜全國一天的用量。屆時運輸就是大問題,油罐車就需要超過200個。目前我們的計劃是將油儲存在幾個地點,然后用管道輸送。
還有,高峰時的5萬名工人,吃喝拉撒睡都要安排。
目前另一個任務就是要建設港口,因為當地現有的港口都很小,單件200噸到400噸的設備和物資進不去。新港口最終有3個2.5萬噸的集裝箱船泊位。
《瞭望東方周刊》:對于工程的疑問還涉及融資和經濟運行,比如有一種計算方式是年收益10億美元、與尼加拉瓜政府對半分成的情況下,如何回收成本并有收益。你如何回答這些疑問?
彭國偉:有些質疑者的計算存在很大問題。運河項目的盈利不單靠運輸,還有自貿區、港口、旅游產業等。經濟可行性報告是由麥肯錫完成的,我們目前也在做進一步的投資回報測算。
《瞭望東方周刊》:現在看來,國內外對于運河的態度是怎樣的?
彭國偉:在中美洲、拉丁美洲,大多數人對運河百分之百有信心,經常有人來找我們談投資。這條運河對于中美洲的繁榮意義重大,因此他們的期望非常迫切。
歐洲人態度中性,一方面很多企業希望參與其中,比如船閘由比利時的公司設計,從事疏浚的是一家荷蘭公司,還有ERM。另一方面他們也擔憂融資。
在北美,盡管歡迎運河帶來東西海岸的航運便利,但對于“中國人”他們又懷有復雜的心態。
而國內對于這個項目感到很驕傲,但同時也關注環評和融資——對于很多走出去的企業來說,環評幾乎是難以逾越的門檻。
對于我們來說,尼加拉瓜運河是一個世界性的項目,從建設到未來形成的整個產業體系,都需要在全球范圍內篩選參與的企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