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湘萍
論社會主義生態女性主義生存觀
鄭湘萍
從女性與自然都是生命的生產者這一理論主張出發,社會主義生態女性主義者席瓦和米斯辨析了“從上面看”與“從下面看”兩種生存視角的不同,強調其生存觀是替代資本主義父權制經濟模式的選擇,并描繪了生態女性主義生存型社會的基本輪廓。社會主義生態女性主義生存觀主張整體主義的和諧自然觀,強烈反對機械論自然觀,有利于實現人與自然和諧共存;重新建構了自然與女性之間的關聯性,糾正了早期生態女性主義的本質主義傾向;在尊重自然界和女性的價值基礎上,較好地處理了生存與發展的辯證關系;在實現生存性發展的過程中沒有否定男性的貢獻;契合了當前全球環境正義運動關于正義和平等的要求。社會主義生態女性主義生存觀清晰地展現了生態女性主義的多元生態倫理主張,為人類正確處理生存和發展關系提供了一個值得思考和借鑒的模式。
社會主義生態女性主義;生存視角;生態倫理;資本主義父權制
人的生存問題歷來是哲學、倫理學等學科關注的焦點之一。倫理學對人類生存問題的探究從重點關注人的社會生存意義,轉變為對人的社會生存意義以及自然與人類生存相互影響的雙重關注。[1]從20世紀下半葉開始,人類新型生存難題不斷涌現,如恐怖主義、環境污染、生態惡化、南北分化及發展問題、人口劇增、資源枯竭……現代生存危機不僅表現在物質生活方面,而且表現在精神文化層面,近些年來在生態環境方面表現尤為突出,已嚴重危及人類的持續生存。生態女性主義的重要分支之一社會主義生態女性主義從女性主義視角出發,從生存高度重新建構了自然與女性的關聯,提出生存社會的美好愿景,主張實現生存性發展。
社會主義生態女性主義側重于從社會經濟發展角度,重點研究人類統治自然與男性統治女性之間的關聯性,認為自然與女性雙重統治的根源在于西方父權制式經濟發展模式,主張以生存必需視角消除所有威脅和毀滅地球的社會制度及其實踐,實行人與自然之間互惠的可持續經濟發展模式,倡導人們過一種盡可能簡單的生活,主要代表人物有印度V·席瓦(Vandana Shiva)、德國M.米斯(Maria Mies)等人。席瓦和米斯將在自然界許可的界限內實現“美好生活”愿景的想象稱為生存觀,認為人們在有限的星球中無法逃脫必然性,應該在必然領域中尋求自由而非征服或超越。[2](P8)美國學者P·D·墨菲認為,生態女性主義生存觀“所依賴的基本主張是女性和自然都是生命的生產者”[3],這種判斷無疑是正確的。
另一方面,自然和女性之間的關聯性還表現為,人類對自然的統治和男性對女性的統治存在類似性。席瓦認為,自從二分法引入社會、自然界和男女性之間以來,勞動特別是男性的勞動,成為最初運用所有生活必需和便利來滿足其資源,自然界不再是財富和生計的來源,婦女的工作不再是維持生計的生產性工作,而農民和部落社會也不再具有創造性和生產性。若以工業社會的框架來衡量,它們成為邊緣,僅僅是作為資源和投入而已,因為工業社會的生產力僅與西方男性勞動力和經濟發展相關。“貶低以及不承認自然界的工作和生產力導致生態危機,貶低以及不承認婦女的工作已在男人和婦女之間制造男性至上主義和不平等。”[4](P42)僅女性的工作被貶值,而且大多數女性還要承擔更多的生態成本,生態災難和生態退化對婦女的影響也遠大于男性。
席瓦在強調女性和自然是生命生產者的同時,正確指出參與第三世界生態運動的婦女并非僅是受害者,她們在維持生命的斗爭中與自然積極聯系在一起,而非被動地與自然相聯。大多數環境學者和女性主義者將第三世界婦女看成環境退化的特殊受害者,對此席瓦并不贊同。她認為,參與和領導生態運動的婦女(如印度婦女),并非僅僅作為受害者發言,她們在與自然界聯系的過程中,積極發出解放和轉變的新聲音。鑲嵌于自然界的第三世界婦女,與自然界一起進行生產革命,她們的頭腦并未被剝奪或者被殖民,她們具有關于“什么是生命的生產和保護”的整體性生態知識,把自然界生命視為人類生產的前提條件,把自然界相互連結的完整性視為生命的重要前提。不僅在世界觀上,而且在日常生活實踐中,印度婦女都把自然當作一種活著的力量。她們保護的自然就是活著的原質,即養育生命的生命之源。她們積極參與生態運動,既是為了自身生存而斗爭,也是為了保護自然而抗爭。女性只有和自然一起,才能尋求發展、相互支持以實現解放。
在席瓦和米斯看來,對生存的關注和對地球上所有生命保存的關注,不僅是一般意義上的針對婦女、兒童和人類而言的,而且也是對動物群和植物群的巨大多樣性而言的。由于現存世界體系必將對星球上的生命造成嚴重威脅,人類和自然界要持續生存,就必須復蘇自然界和女性原則,這是決定性策略。
米斯和德國學者 W-湯姆森(Veronika Bennholdt-Thomsen)在合著《在全球化經濟之外的生存觀》(1999年)中,從經濟視角對生態女性主義生存觀進一步做了詳細解釋。她們追尋了生存方法的歷史,探討了全球化與生存、生存與農業、生存與市場、城市中的生存、雇傭勞動與生存、婦女的解放與生存、生存與政治等問題。在導論部分,作者以希拉里·克林頓和孟加拉Maishahati村莊婦女們在相同問題上的不同回答為例,說明她們之間生存視角的差異性,前者采用“從上面看”的觀點,而后者則運用“從下面看”的觀點。
在孟加拉婦女們看來,擁有自己的奶牛、一些自己的收入、生育多個而非一個小孩,這是她們最基本的需求,這些東西靠她們自身力量來獲得,她們隨之獲得“榮譽、尊嚴、自信以及生活的能力……它使得人們有能力生產和再生產她們自身的生活,能夠自食其力,并且用自己的聲音說話”[5](導言P3)。這就是第三世界婦女的生存觀。希拉里在其丈夫成為總統并入住到白宮后,她停止賺自己的錢,只生育了一個女兒。孟加拉婦女們為希拉里感到難過,認為希拉里沒有真正被賦予權力。米斯和湯姆森認為,希拉里們和孟加拉婦女們對一種何謂“好的生活”有截然不同的看法。希拉里和北方有錢的姐妹們采取“從上面看”的觀點,在她們眼中,一種好的生活需要很多金錢、商品以及一大堆奢侈品。然而,孟加拉婦女們不需要一個充斥進口商品的超級市場,也不會低聲下氣地向有錢人要錢。對于她們而言,“能保證獨立的生存才是最重要的”[5](P3)。像孟加拉婦女們一樣,米斯和湯姆森不再接受希拉里們的財富模式,不僅因為這種財富模式不可能普及到世界上其他地方,而且因為這種“好的生活”觀念破壞了自然界、外國人以及人們的自力更生和尊嚴甚至孩子們的未來,即破壞了那稱之為人道的東西。她們知道,希拉里們“從上面看”的觀點目標在于商品、服務和金錢的永恒增長,它無法逃脫自身制造的僵局。
米斯和湯姆森在孟加拉婦女們身上獲得諸多啟發:第一,應采取“從下面看”的觀點,從婦女們尤其是南方鄉村婦女和貧困城市婦女的生存觀開始,關注日常生活和可持續的生活。只有這樣,才能看清那種所謂的好生活只對少數人是可能的,了解這種生活以犧牲自然界、其他人們以及婦女和孩子的權益為代價。第二,生存觀的實現主要依賴控制生存方法,即一頭奶牛、一些小雞、孩子們、土地以及一些獨立金錢收入,而不是過分依靠金錢、教育、地位以及聲譽。不依靠外在力量和代理人而獨立生產生活所需商品的能力是必需的。第三,獨立生存的意識和能力能夠給孟加拉婦女們帶來榮譽、尊嚴、勇氣,以及把美國第一夫人稱之為“姐姐”的平等感情。第四,一個社會主義的、無性別歧視的、生態的、好的社會烏托邦,必須建立在每個人有生存安全的基礎上,否則就是不成型的。第五,拋棄將世界區分為“第一”部分和“第三”部分的二分法。雖然孟加拉婦女們認識到這種區分的存在,但不接受這種區分及其差別評級。在她們眼中,希拉里與她們一樣,有著基本的相同需求和愿望,即擁有生存保障和一些獨立的收入。這種生存取向既有益于她們自身,也有益于希拉里。
在米斯和湯姆森看來,孟加拉婦女們的生存觀把生產和維持生活當作這個星球經濟和社會活動的中心,并不執著于無限的金錢積聚。這與那種旨在實現工業、商品的生產和消費以及資本集聚的持續擴張的經濟模式相矛盾。它既不同于那種資本主義父權制經濟模式,也不同于當前發展中國家流行的“趕超式”經濟模式。前者不間斷地向婦女、其他人和自然界尋求擴張。后者則是一種不可能實現的神話,它承諾所有在社會金字塔底層的被殖民人們,一定會到達高層人們的生活水平,但這只是一種欺騙。婦女們應停止貶低自身的工作、文化和力量,要解除她們身上遭受的各種壓迫,即“她們自己國家里的家長制男人,跨國公司,有著結構性調整項目的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以及服從國際資本保護命令的國家官僚機構”[5](P5)。賦權只能在婦女們自身身上、在與自然界的合作中獲得,而不是在對有錢人的阿諛奉承中獲得。
《國務院關于推進中央與地方財政事權和支出責任劃分改革的指導意見》(國發〔2016〕49號)也將“社會治安、市政交通、農村公路、城鄉社區事務”納入地方性基本公共服務的范疇。與這部分公共服務有關的,以消費稅形式表現的公共服務收益應當適當地由地方取得。這有利于促進中央和地方事權、支出責任和財權的內在統一,有助于實現“屬于地方的財政事權原則上由地方通過自有財力安排”的改革目標。
米斯和湯姆森一再強調,她們主張的生存觀是替代父權式資本主義經濟系統的正確選擇,是必需的、值得要的和可能的。西方資本主義父權制以暴力和統治兩者為結構要素,以簡化論科學知識為基礎,持續殖民統治著女性與自然。作為一種不良發展,西方父權式發展在物質、生態、精神等領域產生了巨大危害。[6]盡管目前全球化擴張的父權式資本主義經濟系統仍占據統治地位,但它并非一成不變,它本身是由數世紀以前的男性創造的,不像某些人所宣揚的那樣是唯一的、永恒的。1997年以來亞洲經濟危機已經證明,它并不是實現“可持續”財富的正確道路。生態女性主義生存觀“不僅有益于所謂的發展中國家和階層;如果它平等地有益于所謂的發展國家和階層的話,它能夠成為一種新的觀點,二元論的、等級制區分和秩序的經濟將不再會被接受”[5](P4)。這種生態的、經濟的、女性主義的、反全球化的生存觀是必需的,而且這種新導向已經在世界上不同地方以多元化方式開始實踐。它將在女人和男人之間、在代際之間、在鄉村和城市地方、在不同階層之間、在不同人群之間,尤其是在人類和自然之間,產生不同于以前社會聯系的變化。總之,生態女性主義生存觀是一種視角,一種觀點的轉換。
席瓦和米斯從生存必需視角描繪了善待自然、婦女、小孩和男人的生存社會的美景。她們從生活基本需求開始,以那些為直接的生存而奮戰的印度鄉村婦女為例,主張地球母親和第三世界婦女一起生存下去,這樣才能二者都獲得真正的自由,實現徹底解放。作為一個潛在的具體烏托邦,生態女性主義生存型社會具有九方面的特征。
第一,經濟活動目標為生活的創新和再創新,而非為了匿名市場而不斷生產商品和貨幣(薪水或者利潤)。社會經濟主要通過使用價值的生產,而非商品的購買來滿足基本的人類需求。區域性以及國家官僚機構的非集權化是主要的經濟政策。人們使用局部和地域性資源,但不是被他人掠奪。市場扮演一個次要的角色。
第二,經濟活動建立在全新的人與自然關系以及人與人關系的基礎上。人類敬重自然,不僅因為自然具有豐富性和多樣性,而且因為自然是地球上所有生物存活的前提條件。“自然不會因利潤的原因而受到剝削……資本主義對自然界的破壞將會治愈。人類與自然的相互作用建立在尊重、合作和相互性的基礎上。”[2](P319)不僅人與自然的剝削性關系得到徹底改變,而且人類間的統治關系也徹底改變。相互性、相關性、團結、可靠性、分享和關心、尊重個體以及為了整體的責任等,成為人類尤其是女人和男人之間聯系的主要內容。“生存觀只能在一個可靠的、穩定的人類聯系網絡中實現,它不能建立在市場經濟自動化的、自私自利的個體基礎之上。”[2](P319)
第三,生存觀建立在參與式或草根民主的基礎上。廢止政治和經濟間的區分,以及公共領域與私人領域的區分。個人的就是政治的,議會、日常生活以及生活方式都是政治戰場。
第四,生存觀運用多維度或合作的方法來解決問題。“社會問題(父權制聯系、不平等、異化、貧困)必須與生態問題一起解決。地球上所有生命的相互連結以及問題和解決方案的連結是生態女性主義主要見解之一。”[2](P320)
第五,生存觀點使用以強調社會正義價值導向的科學技術和知識新范式。徹底摒棄當前流行的工具主義以及簡化論科學和技術,因其以二分法為基礎并維護男人對自然、婦女以及其他人的統治。將在人們的參與式行為中實施生態聲音、女性主義的生存科學和技術。草根的、婦女以及以人為本的知識和科學,因古老的生存智慧傳統得以延續而受到尊重。
第六,生存觀重新整合文化和工作以及精神和物質。工作集責任和快樂于一身,以實現幸福以及十分愉快的生活為目標。滲透于日常生活中的文化,則比那些專為文化精英所獨有的、苦悶的活動更為寬泛。生存觀同時抵制機械物質主義和幻想的精神。
第七,生存觀抗拒私有化,抗拒把公有資源如水、空氣、垃圾、土地等商品化。相反,生存觀需要自然界保存下去并實現再生,人類應擔當養護自然界的責任。
第八,在強調婦女首創精神的同時,不把男人排斥在創新和繼續生命的責任網之外。“一種生存觀必然意味著,男人實際上開始分擔創新和保存地球生命的責任。因此,男人必須開始重新定義其身份的運動。他們必須放棄參與那種破壞性的商品生產,分擔婦女的生命保存工作。在實踐上,這意味著他們不得不分擔那些沒有報酬的生存性工作:如家務勞動、帶小孩、照顧老人和病人、參與治愈地球的生態性工作,用生存生產的新形式。”[2](P321)
第九,生態女性主義生存觀最為重要的貢獻在于,有利于建設非軍國主義的和平社會。因為,隨著生命生產和商品生產活動之間二分法的廢除,以及男人和婦女一起參與生存生產,男人既不會有時間也不會有愛好來追求破壞性戰爭游戲。“只有一種建立在生存視角基礎上的社會,才能夠與自然界和平相處,才能維護民族、后代以及男人和婦女之間的和平,因為它沒有把一種好的生活的觀念建立在剝削和統治自然界和其他人基礎之上。”[2](P322)
總之,在席瓦和米斯建構的美好生存社會里,自然得到人類的尊重和養護,經濟模式建立在自我實現、相互性和自我供應的基礎上,女人和男人、老人和年輕人、所有的種族和文化都能夠分享“好的生活”,社會正義、平等、人類尊嚴、生活的美麗和樂趣都得到真正實現。席瓦和米斯對此保持樂觀,她們相信,美好的生存社會愿景并不是永遠無法實現的烏托邦幻想。
社會主義生態女性主義者席瓦和米斯等人的生存觀具有強烈的生態倫理意蘊,在當前發達國家加快掠奪不發達國家和地區原材料和土地等資源步伐以及全球生態危機日益嚴峻的背景下,展現出強大的闡釋力和現實意義。
第一,社會主義生態女性主義主張整體主義的和諧自然觀,強烈反對機械論自然觀,有利于人與自然和諧共存。自然不僅僅只是為人類利益服務的工具,而是與人類共存共榮的伙伴。社會主義生態女性主義提出一種整體性的、擁抱所有生命的新宇宙觀,以及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新型和諧自然觀,替代等級二元論的父權制世界觀和機械型自然觀。它尊重和維持所有生命形式的多樣性,強調通過相互合作、相互關心和愛的方式來維持自然界生命和人類生命。
第二,社會主義生態女性主義重新建構自然與女性之間的關聯性,進一步糾正早期生態女性主義的本質主義傾向。在加強或是解構還是重新建構女性與自然之間緊密關聯的問題上,生態女性主義者存在諸多分歧。主張加強女性與自然親密性的生態女性主義者,被認為會掉入本質主義陷阱。席瓦和米斯對生態女性主義的本質主義進行了重構,在看到女性、兒童以及其他弱勢群體乃全球性生態危機受害者的同時,強調第三世界鄉村婦女與自然的連結是創造性的,而非被動性的,是對生命的延續。盡管她們關于女性原則的復興才是生態危機的唯一解決之道的提法尚有爭議,但從第三世界婦女視角看到了與西方發達國家中產階級婦女立場的不同,發現并強調了第三世界婦女與自然關系的積極性。
第三,社會主義生態女性主義的生存觀在尊重自然界和女性價值的基礎上,較好地處理生存與發展的辯證關系。作為保證人類健康生活最低基礎的公共資源,自然被視為人與之持續生存的伙伴,其必然性重新被發現,并得到人類尊重,自然界的再生產被再次強調為生命生產的關鍵前提,女性的價值也重新得到尊重和重視。生態女性主義舉例證明,以經濟增長為中心的社會,在物理、邏輯、道義等方面都是不可能的。她們強烈譴責“囤積和發展的邏輯是一種父權和男權中心邏輯”[7],認為相互共生、相互依存的自然界生命和人類生命的伙伴式再生性方式,不會危害其他生命,也不會對可持續性生存造成威脅。社會主義生態女性主義從自然界以及人的生命存在出發,將存活下去的生存視為生命的底線,將可持續發展視為更高層次的生存欲求,追求把人看成是自成目的的生存論意義上的發展。這是一種多樣性發展,而非獨斷式、高揚理性主義哲學旗幟的發展。
有些學者批評席瓦和米斯立場過于激進,比如反對發展,這其實是一種誤解。她們批判和抵制的是西方父權式畸形發展,擔心不發達國家遭遇發達國家主導的全球化進程的負面影響。在主張尋求適合發展中國家國情的適度發展的同時,她們強調避免采用使人類和生態關系進一步惡化的生活方式,并非要人類返回打獵采集或耕種的原始生活方式,而是要適應時代要求,選擇不是有害的、符合自身的滿足人類需求的生活方式。社會主義生態女性主義的生存觀沒有割裂生存與發展的密切關聯,而是主張實現生存性發展。在保證自然界生態平衡和地球上所有人的基本生存的基礎上,尋求進一步的可持續性發展。這種生存性發展把人的基本生存欲求和高層次的多樣性發展欲求較好地結合起來,把人類生存視為自成目的性,重視提高生存質量,這有利于我們重新理解人的生存與發展之間的關系,建構人類新的生存可能性。
第四,社會主義生態女性主義的生存觀沒有否定男性的貢獻。社會主義生態女性主義認為,批判和推翻資本主義父權制,克服錯誤的二元論和二分法,建構新的生存性美好社會,都需要男性的加入、改變和積極作為。她們把所有生命的相互依賴置于一種新倫理和政治的中心位置,不會把男人排除在創新和繼續生命的責任網之外。重新定義身份的男人和婦女,一起分擔保存生命的工作。這是一種現實而明智的策略。社會主義生態女性主義者明白,婦女優越于男人、自然優越于文化的做法仍然是一種二分法,保留著敵對性聯系,存在于兩個被分開的、等級制秩序的部分之間。女性的男性化并非是女性實現解放的明智之舉。
第五,社會主義生態女性主義的生存觀契合全球環境正義運動關于正義和平等的要求。生態女性主義特別關注女性的生存和現狀,席瓦更是從第三世界鄉村婦女的視角,深入考察了印度女性受本國男性和發達國家男性剝削的艱苦生存現狀。她親身參與20世紀70年代以印度鄉村婦女為主體的“抱樹運動”,認為她們表現出捍衛自然界和自身生存權力的非凡勇氣和堅定決心。印度環境歷史學家R·古哈(Ramachandra Guha)則認為,印度婦女在印度環境運動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這是現代印度環境運動的一個顯著特征。她們不斷上街游行,以反對濫砍濫伐森林、非法采礦、開墾以及過度捕撈等。印度婦女在綠化荒山、保護水源以及推廣節能科技等環境重建項目中發揮著領導作用。[8](P58)印度婦女充分認識到自身與自然共生存的事實,并以實際行動反抗環境非正義以及性別不平等。在生存受到嚴峻挑戰的事實刺激下,在尋求正義和平等價值目標沖動的驅使下,印度女性立足本土的同時又面向全球,以首創精神開創生存替代模式的思考。
總的來說,社會主義生態女性主義生存觀清晰地展現了生態女性主義的多元生態倫理主張。后者強調作為生態存在的人類應尊重自然,重視并致力于保護生命形式的多樣性,倡導多元的生態文化,反對全盤西化以及以追求利潤最大化為主導的單一基因文化,積極提倡關愛、關懷和公正的倫理價值,主張以相互依賴模式取代以往的等級制關系模式,反對各種形式的歧視,并將環保運動與社會正義、人民生計相聯系,等等。社會主義生態女性主義的生存觀或許有些浪漫色彩,其小規模的生態型農莊模式以及反全球化導向不完全切合當前實際,但她們主張變革當前高生產的生產方式和高消費的生活方式,具有非常重要的現實意義。盡管社會主義生態女性主義的新型生存方式并非能夠真正實現,但其融合環境的努力仍值得肯定。
[1]王國聘.生存理論在當代的新發展[J].自然辯證法研究,1995(2).
[2]Vandana Shiva & Maria Mies,Ecofeminism,London:Zed Books,1993.
[3][美]帕特里克·D·墨菲著,華媛媛譯.環境正義和生態女性主義生存觀在當代文學中的應用[J].山東社會科學,2014(1).
[4]Vandana Shiva.Staying alive:Women,Ecology and Survival in India,London:Zed Books,1988.
[5]Maria Mies and Veronika Bennholdt-Thomsen. The Subsistence Perspective Beyond the Globalised Economy.London:Zed Books,1999.
[6]鄭湘萍.范達娜·席瓦的資本主義父權制批判理論研究[J].倫理學研究,2013(6).
[7]Juan Tortosa.“What is Ecofeminism”Interview with Yayo Herrero,in International Viewpoint Online Magazine December 2011,p3.7/19/2012. Http://www.International Viewpoint.org/spip.php? article2407.
[8]Ramachandra Guha.How Much Should a Person Consume?Environmentalism in India and the United States,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2006.
鄭湘萍,深圳大學社會科學學院副教授,法學博士。
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習近平總書記系列重要講話的歷史唯物主義創新研究”(14ZDA004);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當代西方生態正義理論與社會主義生態文明建設研究”(15BKS079);廣東省哲學社會科學十二五規劃2013年度項目“范達娜·席瓦的生態女性主義思想及其啟示”(GD13CZX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