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 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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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本論》中馬克思對李嘉圖經濟學的全面審視及其哲學意義
□劉釗
縱觀馬克思思想的整個發展歷程,他在闡述自己的經濟學理論的關鍵問題時總要重新研究李嘉圖的著作。在《資本論》中,馬克思從勞動價值論、地租理論以及剩余價值理論這三個經濟學維度對李嘉圖經濟學進行了全面客觀地分析。這一分析不僅直接影響了馬克思自身政治經濟學理論體系的科學建構,更推動了其哲學歷史觀的形成與深化。馬克思在對李嘉圖經濟學展開全面審視的同時,將自己的理論視域提升到了唯物主義歷史發生學的社會關系層面,也將批判線索深入到了資本主義內在矛盾發展的歷史視角之中。
馬克思;李嘉圖;古典經濟學;歷史唯物主義;資本論
馬克思在《資本論》中從經濟學維度對李嘉圖經濟學理論進行了全面審視。從中我們可以看到,當馬克思能夠客觀科學地對李嘉圖學說進行真正意義上的揚棄的時候,馬克思自己的經濟學理論體系也已經形成。而對于馬克思而言,經濟學與社會歷史理論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緊密聯系,可以說,他在經濟學理論上的科學之時,也是他在哲學方法論上的成熟之時。此時的馬克思由于已經把理論視域提升到了唯物主義歷史發生學的社會關系層面,從而深入到了資本主義內在矛盾的線索之中去考察資本主義生產過程中的各種社會經濟現象,也因此才能從一種客觀的科學的角度去全面審視李嘉圖的經濟學理論。
縱然我們不能說沒有李嘉圖就沒有馬克思,也不能說只因有了李嘉圖才有了馬克思,但是,李嘉圖之于馬克思的重要性是我們在解讀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理論的深層內涵時所必然無法忽視的。考察李嘉圖與馬克思之間的學術關系,并不是將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批判完全地還原到純粹的經濟學層面,而是基于歷史發生學的視角通過對馬克思哲學思想發展史上與李嘉圖經濟學有關系的各個細節進行深入地研究,從馬克思對李嘉圖經濟學由拒斥到接受,再到批判,直至超越乃至揚棄的認知過程中系統地考察李嘉圖經濟學理論對馬克思哲學思想發展的重要影響。
從研究對象上來看,馬克思同李嘉圖都是以最典型的資本主義社會狀態作為理論出發點的,這就意味著李嘉圖的經濟學理論中所反映出的社會歷史現實能夠為馬克思提供一個更加深入和具體的參照系。同樣作為英國古典經濟學的優秀代表,斯密就無法像李嘉圖那樣在其理論中展開一條關注資本主義現實的內在矛盾的分析思路。因為斯密的時代要比李嘉圖早半個世紀,正是經歷了這近半個世紀的發展,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從工場手工業的初級階段發展到了大工業生產階段,所以當歷史發展到了李嘉圖的時代,不僅社會生產力得到了極大的發展,同時資本主義的矛盾也逐漸地凸顯出來,從而使李嘉圖能夠看到在表面的人與人之間的自主交換關系背后存在著的內在矛盾,也就是階級對立關系。這正是李嘉圖經濟學理論的深刻之處,他不僅敏銳地發現了真正意義上的階級概念,而且意識到了階級斗爭的存在。所以說,倘若馬克思只是停留在斯密的經濟學視域中,他的哲學思路是得不到反思的機會和進一步深化的動力的,從而根本無法對社會歷史過程作出真實的科學分析。古典政治經濟學中只有李嘉圖才為馬克思提供了一條對資本主義社會現實的內在矛盾的分析思路,在此基礎上馬克思的思路中才生發出一條立足于客觀經濟現實的批判邏輯,而歷史唯物主義也正是在這一邏輯思路之上才逐漸產生和形成的。也就是說,馬克思何時能夠真正進入到李嘉圖的經濟學視域,他何時才會開始反思自己原有的哲學思路,從而最終進入到歷史唯物主義的哲學境域中。而這與他在經濟學維度上對李嘉圖經濟學理論的認知水平是緊密相連,相輔相成的。
作為英國古典經濟學的集大成者,李嘉圖在繼承和發展了斯密的價值學說的基礎上將勞動價值論推向了資產階級古典政治經濟學理論的頂峰。他的最重要的科學功績就在于一貫地和徹底地堅持了勞動價值論,在這個問題上,李嘉圖比斯密要徹底得多。因為斯密一方面認為價值決定于生產商品所必要的勞動量,而同時又認為價值取決于商品所能買到和支配的勞動量。李嘉圖嚴肅地指出了斯密在勞動價值論問題上的混亂,明確地區分了決定價值的勞動和勞動的價值所表達的性質不同的兩種涵義,從而否定了斯密把勞動的價值作為價值尺度的作法,也就是說不能把商品所能購買到和支配的勞動量作為衡量其他一切商品的價值尺度。李嘉圖認為,資產階級社會中的任何商品的價值或這個商品所能交換的任何其他商品的量都取決于生產這個商品所必要的勞動量。李嘉圖在勞動價值論問題上的徹底性使其達到了古典經濟學理論的最高水平,而這個水平正是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批判的真實起點。當然,如同馬克思并不是天生的馬克思主義者一樣,他也不是天生的勞動價值論者。馬克思在1843年初涉政治經濟學時面對的是一個已經存在著的經濟學理論體系,他必須要去接受這樣一種經濟學發展現實,因而他也不可能一開始就直接把握住它的最高水平。因此我們看到,馬克思在對李嘉圖經濟學的認識上是經歷了一個復雜而漫長的理解過程的:從十九世紀四十年代初的《巴黎筆記》和《1844年手稿》中對李嘉圖經濟學的簡單拒斥及對其勞動價值論的直接否定,到《神圣家族》、《評李斯特》和《德意志意識形態》中對勞動價值論解讀視角的逐步轉換,再到《哲學的貧困》中直接站在勞動價值論的立場上對李嘉圖經濟學的完全肯定,直到《倫敦筆記》中第一次在經濟學維度上對李嘉圖經濟學理論進行了正面批判,并在《1857—1858年經濟學手稿》中從剩余價值的角度實現了對李嘉圖勞動價值論的理論超越,從而最終在《資本論》中對李嘉圖經濟學理論進行了全面審視和徹底揚棄。而這一過程與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的生成和發展始終是辯證統一的。
因此,這里必須要強調的就是,考察李嘉圖與馬克思之間的學術關系并不是要把這條線索孤立出來,也不是純粹從經濟學維度詮釋這條線索,而恰恰是要在歷史發生學的意義上系統地考察李嘉圖經濟學理論對馬克思哲學思想發展的重要影響,從而全面地把握馬克思哲學思想發展的邏輯進程,對其歷史唯物主義理論的深層內涵作出新的闡釋。
馬克思直接針對李嘉圖的經濟學進行全面而系統地剖析是在作為《資本論》第四卷出版的《剩余價值理論》中。盡管這部分內容是寫于《資本論》之前的《1861—1863年經濟學手稿》,但它已經是馬克思建立在科學的理論基礎上對資產階級古典政治經濟學的客觀而深刻的評論。這一部分主要是從經濟學維度上透視馬克思在勞動價值論、地租理論以及剩余價值理論這三個在李嘉圖經濟學理論體系中具有重要地位的理論方面所進行的剖析。我們可以看到,當馬克思能夠全面而客觀地對李嘉圖的經濟學理論進行徹底揚棄的時候,他自己的經濟學理論體系也已經形成。
(一)對李嘉圖勞動價值論的全面剖析
馬克思對李嘉圖勞動價值論的理解和認識經歷了一個漫長而復雜的過程。在《哲學的貧困》中,馬克思曾經不加批判地站在李嘉圖勞動價值論的立場上去批判蒲魯東,但經過第三次經濟學理論的系統研究,他在以商品為研究的出發點上,已經獲得了對交換價值、價值、價值量以及價值形式等問題的深入認識,更為重要的是,他在生產商品的勞動的性質問題上已經科學地發現了勞動的二重性質,特別是其與商品二因素的內在聯系。因此,這時的馬克思已經不僅看到了李嘉圖的勞動價值論在政治經濟學史上所具有的重大意義,同時也清楚地認識到了這一理論本身所存在的缺陷及其產生原由。在這里,馬克思在科學的經濟研究成果上對李嘉圖的勞動價值論展開了詳盡且客觀的全面剖析。他指出,由于李嘉圖的勞動價值論是從價值決定于勞動量的思路出發的,因此他在其勞動價值論中所討論的就只是“價值量”而已,并未對價值的性質展開研究,也就是說他還尚未研究決定價值的勞動本身問題。這一錯誤思路就使得李嘉圖不可能了解表現為交換價值的勞動同貨幣的聯系,也就是說,他不了解這種勞動必定要表現為貨幣,不了解“商品的交換價值決定于勞動時間和商品必然要發展到形成貨幣這兩者之間的聯系”。*《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4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81頁。因為決定價值的這種勞動并不是一種直接的社會勞動,它是一種特殊意義上的社會勞動,所以商品的價值只有在商品交換過程之中才能表現出來,只有通過一個商品同另一個商品相等或者在一定比例上相等才能表現出來,這就決定了商品形式必然要發展為貨幣的形式,也就是說必然要從商品界中分離出貨幣來。馬克思在這里第一次深刻地揭示和批判了李嘉圖在勞動價值論上的根本缺陷和錯誤,這在政治經濟學史上具有極為重要的意義。
(二)對李嘉圖地租理論的全面剖析
馬克思在第一次接觸政治經濟學的“巴黎時期”就曾經關注過李嘉圖的地租理論,但由于當時經濟學水平的限制,他還沒能理解李嘉圖的地租理論同他的勞動價值論之間的內在關系,更無法認識到地租理論在李嘉圖經濟學思想上的重要地位。而此時,馬克思首先對李嘉圖的地租理論給予了肯定。他認為,在資產階級政治經濟學的理論體系已經建立起來之后,李嘉圖對地租問題的極其精細地研究以及在此基礎上對地租理論所作的許多新的說明和論證,極大程度地發展了地租理論。馬克思此時已經真正地認識到李嘉圖對地租理論的一個最大貢獻就是他把地租理論同他的勞動價值論聯系起來了,從而賦予了地租理論以科學的基礎。馬克思肯定了李嘉圖的地租理論在理論上和實踐上所賦予政治經濟學史的重要意義,*《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4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26頁。但是對于其中的錯誤之處馬克思也展開了嚴厲且科學地批判。馬克思指出,在李嘉圖學說中占有重要地位的地租理論,卻從根本上否認絕對地租的存在,而他之所以否認絕對地租是因為混淆了價值和生產價格,不能把二者區分開來。既然李嘉圖認為價值等于生產價格,那么就不可能有超額利潤的存在,也就不可能有絕對地租。也就是說,盡管李嘉圖把他的地租理論同其勞動價值論聯系在了一起,但是由于他的勞動價值論本身就是不徹底的,存在著某些嚴重的錯誤,因此他在運用這一理論來說明地租問題的時候也就必然會產生錯誤的理論后果。至此,馬克思在科學的經濟學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對李嘉圖地租理論的缺陷以及產生這一缺陷的內在原因進行了全面地剖析,同時也第一次明確地表述了自己的絕對地租理論。
(三) 對李嘉圖關于剩余價值問題的理解進行全面剖析
其實,嚴格地說,李嘉圖并沒有剩余價值理論,因為在李嘉圖的理論體系中并沒有專門地界定過“剩余價值”這一經濟范疇,也沒有分析過剩余價值的一般形式,他所談論的都是剩余價值的具體形式。因此,我們從李嘉圖的著作中到處都可以看到從利潤的前提出發的觀點,而不是從剩余價值的前提出發的觀點。但是,從一定意義上來講,李嘉圖也有自己的剩余價值理論。他有時所說的利潤實際上就是指剩余價值。在這里,馬克思基于之前在經濟學研究中所獲得的全部理論成果對李嘉圖在剩余價值問題上的理解展開了全面的剖析。在剩余價值的起源問題上,馬克思嚴厲地批判了李嘉圖混淆勞動和勞動力的錯誤,指出按照李嘉圖的問題提法是根本無法解決勞動與資本相交換問題的,因為與資本進行交換的不是勞動,而是勞動能力或勞動力。剩余價值就是資本在使用勞動力商品這一過程中所創造出來的超出其自身價值的那部分價值,這也是資本家剝削雇傭工人的根源所在。盡管李嘉圖在批判斯密的錯誤的基礎上正確地堅持了勞動價值論,但仍舊無法解決這一問題。而在剩余價值的起源問題上的錯誤認識就導致李嘉圖在對剩余價值生產問題上的理解也不完全科學。馬克思指出李嘉圖沒有研究絕對剩余價值,而只研究了相對剩余價值。因為李嘉圖在討論剩余價值問題的時候是把工作日長度的不變量當作全部研究的出發點,所以他沒有看到除了同一正常工作日之外,還可以有各種各樣的工作日長度,而且即便在同一正常的工作日之內,也是可以有各種各樣的勞動強度的。工作日的長度不同或者勞動強度不同,都會生產出不同的剩余價值。這樣,在李嘉圖那里,把工作日長度既定為研究前提就決定了他必然不會去研究絕對剩余價值的問題,也就是不會去研究在必要勞動時間不變的條件下通過絕對地延長工作日來增加剩余價值的那種生產。而馬克思此時正是通過對絕對剩余價值問題的研究,真正地揭示了資本剝削的本質和根源,同時也在批判李嘉圖剩余價值理論的過程中建立起了自己的剩余價值理論。
李嘉圖作為古典經濟學的最優秀代表盡管把勞動價值論發展到了最高層次,但他仍然無法脫離其資產階級的階級局限,把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視為人類社會生產的永恒的天然形式。因此,當李嘉圖在考察商品、貨幣和資本時就完全忽視了這些經濟學范疇中所內含的具有歷史特殊性的社會關系,也根本沒有看到其中所凸顯出來的內在矛盾的線索。而此時的馬克思由于已經把理論視域提升到了唯物主義歷史發生學的社會關系層面,從而深入到了資本主義內在矛盾的線索之中去考察資本主義生產過程中的各種社會經濟現象,也因此才能從一種客觀的科學的角度去全面審視李嘉圖的經濟學理論。
(一)基于唯物主義歷史發生學的社會關系視角
在馬克思看來,李嘉圖經濟學的一個最根本性的缺點就是把商品、貨幣和資本這些經濟范疇只是當作凝固的和非運動的范疇去解讀和說明,而不是把它們看成是一個不斷發展的有機整體的要素,也就是說李嘉圖沒有將這些經濟范疇放置在歷史性社會生產關系的理論層面上去考察它們之間的關系問題。也正是這樣,李嘉圖才會把資本與勞動之間的交換關系僅僅看成是一種商品交換關系,而不是在歷史性的資本主義生產關系中的資本與雇傭勞動的關系,這就必然導致他無法解決價值規律同與資本和勞動相交換時所產生的利潤之間的矛盾問題;而且在脫離了具體的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基礎之上假定了一般利潤率的存在,從而混淆了價值和生產價格,由此也使得他無法解決價值規律同等量資本不管有機構成如何都獲得等量利潤之間的矛盾。而這兩大矛盾就是李嘉圖經濟學始終難以解決的兩大難題,并最終導致了他的經濟學體系的瓦解。而馬克思從歷史唯物主義發生學的視域出發,在對資本主義生產過程的分析中由于加入了歷史性生產關系的線索,從而得以在李嘉圖經濟學理論成就的基礎上繼續向前推進,通過把資本主義生產過程中的各種社會經濟現象從簡單的純粹數量關系的分析中放置到歷史性社會關系的層面,由此獲得了與李嘉圖不同的關于資本主義生產過程內在有機統一的科學認識,破解了李嘉圖經濟學始終無法說清的兩大矛盾問題。
說到底,李嘉圖之所以無法從歷史性社會生產關系的視域中去考察經濟范疇之間的關系根本上就是由于他的階級本性所致,也就是作為資產階級經濟學家在社會歷史觀上的非歷史性。這一點馬克思在《哲學的貧困》中就曾經明確地批判過,他說經濟學家們在看待資本主義社會之前的社會生產機體形式時,如同神父把在基督教之前的宗教看成是一切異教,認為只有自己的宗教才是上帝的啟示,其他的所有宗教不過是人們編造的。因此,他們才會認為在資本主義以前的社會制度都是人為的,而只有資本主義制度才是天然的。在這些經濟學家眼中資本主義制度以前是有歷史的,而現在再也沒有歷史了。馬克思認為李嘉圖作為古典經濟學的最優秀代表在面對資本主義生產過程的時候同其他資產階級經濟學家一樣,也被束縛在了這個資本主義生產的假象世界中,所以才始終無法解決他本應解決的問題。在馬克思看來,其中的原因就在于他“從來沒有從商品的分析,特別是商品價值的分析中,發現那種正是使價值成為交換價值的價值形式”。*《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98頁。李嘉圖是把價值形式當作了一種完全無關緊要的東西或在商品本性之外而存在著的東西,所以在他的價值理論中并未對價值形式作出具體的區分和說明。這也就是為什么我們看到盡管李嘉圖經濟學也是在研究社會財富的生產、交換和分配等問題,也是在揭示社會經濟現象的聯系和經濟運行的機制,但他卻始終無法像馬克思一樣解決資本主義生產過程中出現的矛盾。
在對資本主義生產過程進行剖析的時候,馬克思所談到的作為經濟學研究對象的生產本身指的是在一定的社會發展階段上的生產,也就是個人在一定的社會形式中并且借這種社會形式而進行的對自然的占有。這一點馬克思在《1857—1858年經濟學手稿》中就已經明確指出過。這就表明馬克思所理解的物質生產是社會歷史的生產,而即使作為古典經濟學最優秀代表的李嘉圖卻是從自然主義的歷史觀出發,把物質生產理解成非社會而且是超歷史的一般的財富生產。這樣,資本主義的生產、交換和分配等形式及條件就消解在了一般性的全部人類社會生產的抽象共同規定之中,從而把資產階級社會關系趁機塞進了一般的自然規律里面。而且,馬克思認為這種歷史性的社會生產不僅是在一定的社會生產關系下進行的物質財富的生產,同時也是該社會生產關系的生產,但是以李嘉圖為代表的資產階級經濟學家們由于把生產的歷史條件和社會關系視為自然條件和自然關系,從而在考察經濟問題時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拜物教觀念。用馬克思的話說,這些經濟學家們雖然清楚地知道人們生產呢絨和麻布,但卻根本不了解人們還適應自己的生產力而生產出了他們在此過程中的社會關系。因此,在他們那里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就只是物質生產,而不是像馬克思那樣把這一對象規定為生產方式和生產關系。不僅如此,當馬克思立足于唯物主義歷史發生學的視域時,他就不僅看到物質生產是在一定歷史條件下進行的,同時也看到了這些歷史條件本身是隨著人們生產活動的發展而歷史地變動著的。李嘉圖等資產階級經濟學家只是解釋了生產是如何在資本主義社會歷史階段的具體社會關系下進行的,卻并沒有說明資本主義社會生產關系本身是如何產生、發展和滅亡的歷史運動規律。這就是資產階級在社會歷史觀上的非歷史性的狹隘,當然像李嘉圖這些資產階級經濟學家們本身也并不打算把資本主義社會必然滅亡的規律作為自己經濟學的研究任務,他們最關心的只是如何闡釋清楚資本主義社會生產條件下的“致富術”而已。但是,因為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研究目的和任務是要完成對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批判,尋找無產階級革命的必然性,所以他對資本主義社會經濟關系的本質以及運動規律的剖析就必然要超出它自身的范圍,也就是不能像李嘉圖那樣僅僅研究資本主義的生產、交換和分配的形式和條件,更重要的是把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放置在整個社會生活總體和全部人類歷史長河去進行歷史地考察。*孫伯鍨、姚順良:《馬克思主義哲學史》(第2卷),北京出版社1991年版,第114頁。因為,只有從唯物主義歷史發生學的思路出發深入到資本主義社會生產關系之中才可能發現勞動力轉化為商品這一資本主義的決定性的歷史標志,而這一重大發現是作為資產階級經濟學家的李嘉圖的認識界限所無法達到的。
(二)基于內在矛盾發展的歷史批判視角
馬克思把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作為研究對象闡述其內部結構和運動規律就是要證明資本主義的內在矛盾歸根到底是如何產生、如何發展、如何激化又是如何達到它的極限而走向滅亡的。馬克思基于唯物主義歷史發生學的視角所看到的是“一種歷史生產形式的矛盾的發展,是這種形式瓦解和新形式形成的惟一的歷史道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562頁。因此,當馬克思在對商品、貨幣以及資本這些經濟范疇進行剖析的時候他所凸顯出來的是其中的內在矛盾線索。在他那里,社會歷史并不是一個簡單的過程,而“是一種由經濟范疇所體現出來的社會關系之內在矛盾運動的歷史,一種社會關系之不斷豐富和具體化的歷史”。*唐正東:《從斯密到馬克思》,江蘇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09頁。我們知道,馬克思首先分析的是商品這個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中的財富的基本形式。因為商品中孕育著資本主義社會一切矛盾的萌芽,所以他的分析是從商品的內在矛盾開始的。馬克思指出了商品一方面具有使用價值,另一方面又具有價值這一矛盾,由此發現了商品的兩重性即使用價值同交換價值的對立統一。而商品的使用價值是由具體勞動創造的,交換價值則是由抽象勞動創造的,馬克思在商品兩重性的基礎上又發現了生產商品的勞動也具有同樣的內在矛盾,即具體勞動和抽象勞動的對立統一。從商品的兩重性到生產商品的勞動的兩重性,我們看到了矛盾的不斷深化和展開,這首先成為了科學地說明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一切矛盾的出發點,并且一步步地深入到資本主義社會生產的核心矛盾。但是當馬克思深入到唯物主義歷史發生學的社會關系層面上的時候,他就發現由商品這一經濟學范疇所凸顯出來的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的內在矛盾性在其自身的階段上已經無法得到解決,所以商品自身的內在矛盾運動就把它推進到了貨幣的階段。因為貨幣范疇比商品范疇中包含了更加豐富且更為具體的社會關系,馬克思通過對貨幣職能的考察就使得商品范疇中的內在矛盾關系在貨幣這一新的存在和運動形式中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緩解。貨幣是這些矛盾的最后產物,但同時卻又成為了資本的最初的表現形式。貨幣范疇中所內含的矛盾關系在貨幣自身的階段中也無法解決,從而將貨幣推進到了資本的階段,所以說從貨幣到資本的過渡也是由于資本范疇中包含了比貨幣范疇更加豐富和更為具體的社會關系。這樣,簡單商品生產和商品流通的矛盾的發展就在一定的歷史條件下成長并轉化成了資本主義生產的矛盾。馬克思一直將這種內在矛盾運動的思路推進到了整個資本主義生產總過程,而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中所凸顯出來的種種矛盾都是在表現著一個最基本的矛盾,即生產社會化同資本主義生產資料私人占有的矛盾。這也是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之間最根本的敵對矛盾。
而事實上,李嘉圖并不是看不到矛盾,而是他眼中的“矛盾”只不過是一種表面的對立關系而已,這種“矛盾”并沒有深入到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考察層面,因此也根本不可能涉及到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本身的內在矛盾問題。所以,當他在對待和解決這些“矛盾”的時候總是力圖從其外在的表面關系上進行調和,并受其階級狹隘性所致相信這種矛盾必然會隨著資本主義生產的發展和擴大而得到緩解甚至逐漸消失。當然,李嘉圖畢竟也從勞動價值論出發,指出了無產階級同資產階級之間的階級對立,并且通過人口、地租、工資和利潤之間的關系變化也發現了資產階級同地主之間的利害沖突。但是,馬克思認為,李嘉圖指出的這些利害沖突只不過是說明了資產階級社會中三大階級的利益不同問題,而并不理解資本主義社會本身的歷史過渡性。因此,在李嘉圖那里,階級對立被看成是經常支配社會的規律,而存在階級對立的資本主義制度仍舊被視為天然的永恒的自然形式。盡管李嘉圖從勞動價值論的基礎出發去試圖科學地說明資本主義制度,但只能接近發現剩余價值,接近于認識階級矛盾的經濟基礎,因為他始終也無法逾越資產階級的階級界限,也就必然無法揭示出剩余價值的秘密以及真正地解決困擾他的矛盾問題。
當然,李嘉圖作為資產階級經濟學家是不可能也不會去探究資本主義制度中將自身推向滅亡的內在矛盾問題的。從根本上對資本主義社會的非歷史性理解就使得他也不會進入到歷史性的生產關系的理論視域,通過對經濟范疇的矛盾運動所凸顯出來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內在矛盾根源。對于處在資本主義上升時期的李嘉圖來說最關心的就是如何發展生產、如何創造財富的問題。為了生產力的發展,他可以不惜犧牲無產階級的利益,也不惜犧牲地主貴族的利益,甚至同樣會不惜犧牲工業資產階級的利益。馬克思認為,與其說李嘉圖的全部理論符合了資產階級的利益,不如說那是因為資產階級的利益正好符合了整個社會生產的利益,促進了人類勞動生產力發展。*《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4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28頁。因此,李嘉圖的那種“毫無顧忌”的態度在馬克思看來,恰恰是“科學上的誠實”*《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4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27頁。,從他的理論立場來說同樣也是“科學上的必要”*《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4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27頁。。馬克思這里所謂的“科學上的誠實”,也就是說李嘉圖是從促進整個社會生產力的發展和社會財富的增長出發而對各個階級都采取實事求是的科學態度;而所謂的“科學上的必要”,也就是指李嘉圖作為同社會發展方向相一致的新興資產階級的代表,在面對社會生產力的發展和社會財富的增長時他必須或有必要采取實事求是的科學態度。當然,馬克思這里的“肯定”是客觀地從李嘉圖同小資產階級經濟學家相比較的角度上說的,但如果站在無產階級的立場上來看,李嘉圖畢竟代表著資產階級的根本利益,在他眼中“無產者在資產階級生產中實際上只是商品”*《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4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29頁。而已。馬克思此時之所以能夠客觀科學地評判李嘉圖的抽象方法和科學態度,就在于他對李嘉圖經濟學的理解已經不再是從“人性”的角度出發去簡單地拒斥其非人性的特征,而已經是基于唯物主義歷史發生學的社會生產關系視角,深入到資本主義的內在矛盾之中去客觀而全面地審視其理論內在的科學性。□
(責任編輯:王寧)
2016-03-14
劉釗,中共杭州市委黨校馬克思主義基本理論教研部講師,哲學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為馬克思主義哲學與當代思潮。
2015年度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資本論》中權力建構的辯證解讀及其學術意義”(編號:15YJC710063);江蘇省社會科學基金項目“基于權力批判視角的《資本論》解讀及其學術意義”(編號:14MLC003)。
F091.9
A
1007-9092(2016)05-0068-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