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雪微
(吉林大學 哲學社會學院, 長春 130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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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亨重建社會主義的批判性考察
朱雪微
(吉林大學 哲學社會學院, 長春 130012)
[摘要]作為社會主義平等主義的代表,柯亨對社會主義進行了重新建構和道德辯護。這包含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在拒斥經典馬克思主義歷史必然性的前提下證明社會主義的可行性;另一方面是將社會主義的平等原則和共享原則,與羅爾斯的差別原則以及基督教的精神風尚相結合來證明社會主義的現實性。然而,站在馬克思的立場上來看,柯亨對社會主義的重新建構存在對馬克思社會主義的誤解。
[關鍵詞]社會主義;平等原則;共享原則;差別原則;精神風尚
面對以諾齊克為代表的極端自由主義對資本主義的維護、以羅爾斯為代表的左翼自由主義平等主義對資本主義的改良和修補,作為社會主義平等主義代表的柯亨對社會主義進行了重新建構和道德辯護,喚醒了人們對社會主義的渴望。在柯亨看來,社會主義的歷史必然性濫觴于黑格爾的辯證法思想,因此拒斥辯證法的柯亨必然質疑社會主義的歷史必然性。但是,柯亨對社會主義歷史必然性的質疑并不是為了拒斥社會主義尋找理論依據,而是試圖在不依賴經典馬克思主義的社會主義歷史必然性的前提條件下,構建與當今時代發展相契合的社會主義。為此,柯亨提出了自己的社會主義的理論框架,即基于馬克思社會主義的平等信念的立場,將社會主義的平等原則、共享原則與羅爾斯的差別原則和基督教的普遍的道德風尚相結合,既確保社會主義的社會結構的正義性,又確保社會主義社會中的個人選擇的正義性,從而實現馬克思的平等的和公正的社會主義。
一、柯亨對社會主義歷史必然性的“質疑”
關于馬克思的科學社會主義,柯亨認為因為馬克思把德國古典哲學的辯證法思想、法國社會主義對美好社會的現實幻想和英國政治經濟學對經濟的動態分析三者相結合起來具有偉大的歷史意義,并因此與空想社會主義區別開來。科學社會主義的辯證法的合理內核,即能夠自我洞察到自己必將從資本主義的母體中孕育而出,是空想社會主義科學的最重要的特征。
但是,經過更深入的考察,柯亨認為雖然馬克思的科學社會主義是極其高明的論證,但“社會主義是資本主義自我毀滅以及自我超越的更高級的形式” 這種歷史必然性論證與黑格爾“以自我實現的方式來自我毀滅”的辯證法思想如出一轍。黑格爾的辯證法思想是以其歷史觀為背景的,而馬克思的唯物主義歷史觀雖然顛覆了黑格爾歷史哲學的理論內容,但是借鑒了黑格爾歷史哲學的理論框架,因此仍留有黑格爾辯證法的歷史印記:馬克思將黑格爾世界精神的歷史修改為人類勞動的歷史,將黑格爾的自我意識的發展的歷史路徑修改為生產力的發展的歷史路徑,將黑格爾文化的歷史媒介修改為經濟結構的歷史媒介。在柯亨看來,黑格爾哲學再博大精深也因其偉大的辯證法思想而陷入一種幻想:黑格爾歷史結構的辯證法是世界精神自我認識的歷史,貶低了人類存在的物質根基,最終會沉迷在德國抽象的、思辨的哲學中無法自拔。柯亨諷刺馬克思借鑒黑格爾辯證法思想而提出的“社會主義必然孕育于資本主義之中”的社會主義歷史必然性類似于女子分娩,并將其稱為“政治分娩論”。所以,柯亨認為馬克思的科學社會主義的歷史必然性因為與黑格爾辯證法的關系必然需要摒棄。
從理論層面上看,我們可以從馬克思和恩格斯兩個經典論斷來談論柯亨對科學社會主義的歷史必然性的分析。柯亨認為馬克思僅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系統地論述了他的歷史理論,并且這一理論留有黑格爾辯證法的印記,深深刻上分娩的烙印:“無論哪一個社會形態,在它所能容納的全部生產力發揮出來以前,是決不會滅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產關系,在它的物質條件在舊社會的胎胞里成熟以前,是決不會出現的。所以人類始終只提出自己能夠解決的任務,因為只要仔細考察就可以發現,任務本身,只有在解決它的物質條件已經存在或者至少是在生成的過程中的時候,才會產生。”[1]3在柯亨看來,馬克思的這段話只是對黑格爾辯證法的重復:用產生新事物的自我毀滅的過程來自我實現。柯亨認為辯證法的致命缺點是它的“不確定性”和“模糊性”,從上述論述可以看出辯證法并沒有保證解決問題的手段與問題同時出現,也并沒有論證社會主義為什么就必然醞釀于資本主義之中。
柯亨對恩格斯在《社會主義從空想到科學》中的一段話進行了深入的分析,并在方括號中加上了自己的理解:“對于現存制度的不合理性和不公平、對‘理性化為無稽,正確變成謬誤’的日益覺醒的認識,只是一種征兆,它表示在生產方法和交換形式中,已經不知不覺地發生了變化,適合于早先的經濟條件的社會制度已經不再同這些變化相適應了。[簡言之,對生產方式不公平、不合理的廣泛批判反映了這一方式今天已經不能正常運行的事實]。同時,它[這種無法正常運行的事實]還說明,對于現已被發現的弊病的手段,也必然以或多或少發展的形式存在于已經發生變化的生產方式本身中。這些手段不是從對基本原則的演繹中發明出來的,而是在生產的現存制度的物質事實中發現出來的。”[2]70對于上述論述,柯亨用分析的方法將其分解為三條推論:
“p:關于社會的思想,它產生的廣泛的重大變化,是對社會生產方式的變化的回應。
q:只有當且僅當生產方式變得不合時宜,即不再適應生產的需要,批判這一方式的觀點才會廣泛出現。
r:當生產方式變得不合時宜(且批評觀點因而產生),改造生產方式以重新適應生產需要的手段將會在現存的生產方式中找到。”[2]71
柯亨指出p、q和r的真實性均有待考察。第一,p到q的推導過程存在問題。因為對生產方式的批評可能是逐漸產生,而非廣泛出現,況且這種對生產方式的批評和對受害者的同情在資本主義發展初期就已經出現了,并非是生產方式不合時宜的產物,這就與q相抵觸。第二,即使q和r是正確的,也不能說明解決問題的方法就蘊含在問題之中。第三,q中的“不再適應”的表述模棱兩可:如果從生產方式絕對地不能適應生產的需要方面理解,那么不存在一個可以與之相適應的模式(舊模式已經絕對地不能適應);如果說僅是適應程度的問題,即從比較的意義上理解,那么可能存在新的更好的模式。柯亨認為恩格斯之所以對r深信不疑,原因就是這種模棱兩可的表述使其從絕對的理解中無意識地掉入相對的理解中,最終會得出如下結論,即如果一種模式失去了活力,必然會有新鮮的血液提供新的模式取而代之。這種樂觀主義的態度僅僅訴說了通往社會主義的道路是多么容易,而沒有提出通往社會主義的可信性和實施的可行性。
從現實層面上分析,經典馬克思主義認為科學社會主義可以實現存在兩個事實性依據:有組織的工人階級是社會主義實現的階級條件;生產力的飛速發展使得物質財富十分充裕,從而為社會主義的實現提供了經濟基礎。針對這兩個事實性的依據,柯亨也提出了質疑。關于有組織的工人階級的問題,柯亨認為“無產階級從未像《共產黨宣言》所預言的那樣成為‘壓倒性多數’”[2]133,“無產階級不曾,也不會獲得馬克思主義理論所預言的聯合與影響力”[2]144。作為革命主體的無產階級正走在瓦解的路上,馬克思想通過無產階級實現柏拉圖意義上的哲學與權力的結合的幻想破滅。在當今社會中,馬克思所描述的工人階級的特征已經離散,即已經不具備“多數”“生產”“剝削”“貧困”“無所可失”“革命”等特性的社會群體,也就是說對社會主義的轉變抱有強烈愿望,且具有實現這一轉變能力的群體已經不復存在。關于物質財富的充裕問題,柯亨指出生產力的發展雖然取得了矚目的成就,但是生態環境的惡化使得人類可利用的資源的數量已經跟不上科技的發展了,與生產力極大發展相伴隨的物質財富的極大豐富已是癡人說夢。革命主體的喪失和物質富足論的難以實現,使得科學社會主義的事實性依據缺乏可信性,社會主義歷史必然性更加缺乏說服力。
柯亨不僅如上所述那樣質疑了政治分娩論的理論的正確性,而且還認為這一理論已經產生了嚴重的后果,必須給予破除:由于對社會主義必將會取代資本主義的自信,一方面使得人們減少在主觀上付出應有的努力,靜待社會主義的自現;另一方面,人們對這種客觀必然性的過度依賴,會忽視對社會主義設計、規劃和策略等問題。為此,在柯亨看來,如果我們停留在政治分娩論的泥沼中,繼續修補社會主義的舊食譜,那么就無法談論社會主義的實現。在新的社會形勢下,我們需要根據現實的社會條件尋求可能的道路,構建與當今時代發展要求相契合的社會主義。
二、 柯亨對社會主義的構建
柯亨對社會主義歷史必然性的質疑,并不是對社會主義的否定,而是力圖在不依賴社會主義的歷史必然性的前提下,拋開馬克思物質可能性的樂觀主義,在物質匱乏的背景下尋求可行的社會主義。柯亨認為社會主義的核心是平等,并認為社會主義的兩原則作為建立公正社會的基礎是平等原則和共享原則,羅爾斯的公正的社會結構為實現社會主義的公正制度提供了可能性,基督教平等教義的普遍的精神風尚凈化了人們的心靈,可以確保社會主義中的人們自愿做出正義且高尚的選擇。所以,柯亨認為社會主義不僅是可欲的,而且是可行的,在這樣的現實背景和思想背景之下,重新發展社會主義才是思想的任務。柯亨重新建構了社會主義:將經典馬克思主義的社會主義兩原則與羅爾斯的差別原則和基督教的普遍精神風尚結合起來。
柯亨通過描述兩種野營旅行的情境證明社會主義優于資本主義,并且提出社會主義的平等原則和共享原則。第一種野營旅行是建立在平等原則和共享原則的基礎上的社會主義,每個人之間沒有等級之分,并且共同使用所帶之物,平等與互惠的規范使得人們即使存在差異,也能夠相互理解。第二種野營旅行是資本主義的生活方式,每個人都要求對自己的物品享有私人所有權,人們之間的一切關系都建立在利益交換的基礎上,這是一種“基于市場交換和對所需用具的嚴格私有的原則之上的”[3]的旅行。第一種野營旅行中的平等原則因其與某些不平等相容而被稱之為“社會主義的機會平等”。社會主義的機會平等既消除了社會地位對生活機會的限制,也排除了社會背景造成的不利因素,最重要的是它除去了天賦、才能帶來的對生活的不利限制。所以,社會主義機會平等試圖糾正所有非選擇的不利條件,使得差異僅僅表現為個人偏好和選擇的不同,而不再同自然、社會的能力和權力的差異相關。
社會主義的共享原則是對社會主義的平等原則的調節,調節其中與平等原則相容的不平等現象。共享是一種相互關心和相互照顧,柯亨提出兩種共享的關心模式:其一是抑制社會主義機會平等產生的不等的模式;其二是互惠的模式。第一種共享模式是對與社會主義平等相容的運氣不平等的調節,這種運氣不是基于天資、能力等受正義非難的運氣,而是針對例如抽簽等絕對清白的運氣。共享的互惠可以與市場的互惠比較來理解:市場的互惠的動機是獲得一種金錢的回報,而共享的互惠是基于對同胞的奉獻精神。市場的互惠具有一種工具性,是一種私利的交易,將你服務于我視為目的,我服務于你看作手段。共享的互惠是基于合作基礎上的非工具性的互惠,強調的是合作本身,而非利益的交換。正是因為社會主義的機會平等原則為社會主義的機會的獲得掃清障礙,社會主義的共享原則對社會主義機會平等中不平等現象的調節,才使得追求社會主義成為可能。
柯亨覺察到在現實的社會主義之中,仍然存在社會主義的兩原則不能調節的不平等的現象,不足以保障社會結構的公正性。而羅爾斯的差別原則為社會主義社會的公正結構提供了有力依據,因為差別原則旨在提高最不利者的利益的前提下允許差別和不平等的存在,所以柯亨提出將差別原則補入社會主義之中,保障社會結構的公正性。但是,柯亨認為差別原則的適用存在問題,需要加以修正。第一,柯亨指責差別原則僅僅適用于社會結構,而將個人選擇排除在外。因為根據差別原則,只要提高了社會中最不利者的利益,只要符合正義的結構和不違背正義的原則,結構中的人的選擇無關緊要。第二,柯亨發現差別原則的一個致命的邏輯悖論,使得他更加堅信差別原則的適用是有問題的:如果大多數人都接受差別原則,他們就不會因為自身能力形成的高效率而要求增加額外的報酬,因而這與依據差別原則的不提高報酬就不會努力工作的理由相違背;如果大多數人不都接受差別原則,那么依據羅爾斯公正的社會需要其成員的認可才是公正的原則,這個社會就有失公正。差別原則這種悖論需要一種道德風尚來調節,如果每個人都有一種正義的社會精神風尚,有能力者和天賦較高者就不會僅在物質激勵的前提下提高效率,而是基于這種道德風尚進行自愿的選擇。第三,差別原則會使野心勃勃的有能力者、追逐個人私利的商人趁虛而入,這樣會傷害最不利者的利益,從而加劇社會的不公正性。自私是人的天性,資本主義的貪婪和欲望助長了這種自私,但是僅靠制度的規約并不能消除社會的不平等。柯亨指出在當今資本主義的欲望、私利吞噬善良人心之際,實現平等的社會主義必須需要一種凈化心靈的道德革命,改革是社會結構的改革和道德情感的改革的統一。在基督教平等教義的啟發下,柯亨提出將一種個人選擇的正義的道德風尚補入羅爾斯的公正的社會結構之中,“一個依據差別原則是公正的社會,不僅需要強制性規則,而且需要貫穿個人選擇的正義風尚。”[2]165這種社會風尚是涉及情感與態度的風尚,引導社會中的主體自愿服從社會結構的規則,相比于法律的強制性更有效,也更能確保社會中最不利者的利益。
總而言之,在柯亨看來,社會主義兩個原則不夠完善,需要羅爾斯的差別原則進行調節,確保社會主義的公正性。但是柯亨認為我們不可能設計出完美無缺的制度,即便可以設計出,也不能保證強制性的手段不侵犯自由,因此需要一種貫穿人們日常行為的社會風尚作為補充。柯亨認為這種風尚可以引導結構內部的人們自愿選擇,當人們受到道德的凈化而自愿為社會中較不利者奉獻自己時,社會主義的實現已經不遠。在柯亨眼中,社會主義不僅是可欲的,而且是可行的,只有將經典馬克思給予的兩個原則,同羅爾斯的差別原則和基督教的精神風尚合在一起,才能使社會主義具有現實可行性。
三、基于馬克思主義的立場對柯亨的社會主義觀的回應
柯亨對社會主義的規范性的考察以及對社會主義的道德辯護,回應了馬克思主義面臨的信任危機,為人們重新研究馬克思主義和反思社會主義提供了可能。但是,柯亨對社會主義的質疑以及對社會主義的構建存在問題。
從柯亨構建社會主義的細節而言,有以下問題需要重新考察:關于馬克思的社會歷史必然性問題,柯亨的質疑有失偏頗。第一,馬克思對社會主義歷史必然性的考察是基于政治經濟學批判和唯物主義歷史觀考察的雙重視域,對資本主義既做了動態的經濟分析,又做了現實的歷史考察,從而保證了社會主義歷史必然性的科學性。用柯亨自己的話說,“將辯證法思想運用到資本主義中,從而產生社會主義,這是對德國古典哲學和法國社會主義進行的綜合。不過,如果缺少了第三個組成部分――對資本主義進行動態的經濟分析,那么這種綜合依然是先驗圖式的。”[2]62第二,在馬克思看來,人是現實中的歷史發展的人,歷史是現實的發展的人的歷史。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馬克思說到:“全部歷史的第一個前提無疑是有生命的個人的存在”[4]11,馬克思在《神圣家族》中闡明:“歷史不過是追求著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動而已”[5]118-119,“歷史什么事情也沒有做,它‘并不擁有任何無窮無盡的豐富性’,它并‘沒有在任何戰斗中作戰’!創造這一切、擁有這一切并為這一切而斗爭的,不是‘歷史’,而正是人,現實的、活生生的人。”[5]118-119因此,柯亨認為政治分娩論使得人們坐以待斃、靜等社會主義的自現是對馬克思唯物主義歷史觀的誤解。第三,馬克思不想教條地為社會主義做出規劃,馬克思首先是革命家,然后是思想家,因此馬克思不對社會主義做具體規劃,“新思潮的優點就恰恰在于我們不想教條式的預測未來,而只希望在批判舊世界中發現新世界。”[6]柯亨誤解了馬克思的“批判舊世界中發現新世界”的真正含義,馬克思旨在通過揭示當下資本主義的舊制度的不合理性,尋找通往社會主義的新制度的可行性方法,這是科學和哲學、思辨和經驗相結合的方法,既避免了永恒正義的批判,又使得批判成為可能。
關于柯亨質疑無產階級革命主體喪失的問題。馬克思在《共產黨宣言》中的確呼吁全世界無產階級聯合起來形成有組織的力量,才能推翻資產階級舊社會,但是并沒有說明無產階級已經聯合起來。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馬克思說“無產階級只有在世界歷史意義上才能存在”[4]31,表明無產階級并沒有在全世界范圍內聯合起來。而馬克思在《共產黨宣言》中闡明無產階級政黨的任務就在于把無產階級聯合起來形成階級,推翻資產階級統治,奪取政權。那么,無產階級不曾形成又何談喪失?馬克思只是說明社會主義的實現需要無產階級形成國際力量,但是并未斷言無產階級的組織力量已經存在。
關于柯亨質疑馬克思物質富足論的問題,柯亨對馬克思的物質性前提存在誤解。第一,馬克思對物質前提的強調意在說明經濟基礎對于社會主義實現的重要性,生產力的發展與生產關系的變革關乎社會發展的進程的重要作用,旨在消除人們因滿足生存需求而把勞動僅看作維持生存的手段。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馬克思明確提到生產力的發展之所以成為絕對必需的實際前提,只是與極端貧困的狀態相比較,貧困狀況下的人們把勞動僅看作維持生計的手段。第二,馬克思的社會主義要求在物質財富滿足的基礎上豐富精神生活,但是沒有物質基礎,精神財富和自由的實現只是空話。因此,馬克思并沒有預言生產力的發達程度和物質財富的富裕程度達到什么樣的高度后,社會主義就會自然而然地出現。
關于社會主義的構建方面,柯亨對社會主義的重建存在問題。第一,這種社會主義建構理論的可行性尚待研究。普遍的精神風尚的凈化在現實社會面臨著何以可能的難題,我們不能保證每個人都能達到無私的境界,心靈凈化的道德革命的可行性有待考察。第二,社會主義的實現與人性并無直接關系,“社會主義并非要求它的公民都是道德上的楷模”[7],社會主義優于資本主義在于制度的形態問題,即每個人的自我實現之所以以他人自我實現為前提,是因為社會主義是合作性的、互惠共享的制度,而非更高尚的美德。第三,這種拋開物質前提的社會主義建設,容易陷入上層建筑的空談,造成不切實際之感,精神風尚的施行最終還是需要以物質財富的發展為依托。
總體而言,柯亨所構建的社會主義指向的是經典馬克思主義所說的共產主義社會,是共產主義的可能性和現實性的問題。在馬克思主義的文本當中,共產主義社會只是馬克思共產主義觀念的一個組成部分。共產主義的內涵包括三個方面:其一,作為思想的共產主義,關于馬克思無產階級解放的學說。即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批判的學說為無產階級革命運動確立了客觀條件,階級斗爭的學說為無產階級革命運動確立了主觀條件,意識形態的批判是對當時占統治地位的思想和對當時(甚至現在的)共產主義運動產生了極壞影響的社會主義/共產主義思想清算[8]。其二,作為現實運動的共產主義。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馬克思為我們提供了進一步的說明,明確提出共產主義是現實的運動,“共產主義對我們來說不是應當確立的狀況,不是現實應當與之相適應的理想。我們所稱為共產主義的是那種消滅現存狀況的現實的運動。”[4]31其三,作為現實社會制度的共產主義。《哥達綱領批判》展現了作為社會形態的共產主義,“經過長久陣痛剛剛從資本主義社會產生出來的共產主義社會第一階段”[9]364還帶有資產階級的弊病,“在共產主義社會高級階段……社會才能在自己的旗幟上寫上:各盡所能,按需分配!”[9]364-365“在共產主義社會中國家制度會發生怎樣的變化呢?”[9]373
共產主義社會是在這種思想指導下的現實的共產主義運動建立起來的一種社會狀態,共產主義社會的現實性要在批判舊世界中發現出來的,所以馬克思沒有論證共產主義社會現實的合理性,它的具體的現實條件應該在現實的社會當中逐漸發現和實現。正如伊格爾頓所說那樣,馬克思并未具體描繪未來社會是什么樣子,馬克思是對現世譴責,是警告人們不做改變就沒有未來的先知,而不是描繪未來藍圖的預言家。雖然柯亨對馬克思的社會主義有所誤解,但是他對社會主義的道德辯護和對資本主義辯護者的反駁,為社會主義的可靠性提供了有力的證明,使得處于低潮的社會主義再次被人們重視。柯亨提出的對社會主義的建構,雖然缺乏現實可行性,但是值得我們反思和借鑒。此外,柯亨提出的三個發人深省的問題值得我們深思:我們想要什么樣的社會主義?我們為什么想要這樣的社會主義?我們怎樣實現這樣的社會主義?這三個問題也是我國在馬克思主義指導下進行制度建設需要審視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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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余明全程石磊〕
[中圖分類號]D033.4;D0-0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0-8284(2016)04-0034-05
[作者簡介]朱雪微(1990-),女,黑龍江尚志人,博士研究生,從事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當代西方激進左派復興共產主義觀念的批判性研究”(15BZX015)
[收稿日期]2016-01-28
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