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麗華
[摘要]“文本細讀”這個詞多年來逐步進入課堂教學的話語系統,并占據核心關鍵詞的位置,表現出教師對語文學科的高層次追求,對文本語言文字的重新審視。筆者所理解的文本細讀,要有一種從容的心態,慢慢讀,細細品;要有一種智慧的眼光,從一個字讀懂千字文、由一個詞感悟萬言書;是一種從字詞走進文本,融入生命體驗,從狹隘走向開放,從單一走向多元,從認知走向體驗的一種閱讀方式。以蕭紅的《春意掛上了樹梢》為例,談談文本細讀的策略和方法。
[關鍵詞]文本細讀智慧細微處“縫隙”處動情處推敲咀嚼
[中圖分類號]G633.5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46058(2016)010014
孫紹振先生曾犀利地指出:“中學語文教學中的作品解讀,無效的自我愚弄比比皆是。膚淺的對話、豪華的多媒體包裝充斥課堂?!诜椒ㄉ希晳T于從表面到表面的滑行,在作品與現實的統一中團團轉,缺乏揭示矛盾進入分析層次的自覺,這在根本上背離了‘分析的初衷?!比绱水旑^棒呵,是呼吁語文教師重新審視語文教學,尋求高效的文本解讀方法。
而“文本細讀”這個詞多年來逐步進入課堂教學的話語系統,并占據核心關鍵詞的位置,表現出教師對語文學科的高層次追求,對文本語言文字的重新審視。那么,什么是文本細讀?大方之家都曾口出妙語。呂叔湘說,是“從語言出發,再回到語言”;朱光潛說,是“慢慢走,欣賞啊”;夏丏尊說,是“一種對語言的敏感”;劉心武說,是“逐字逐句地摸索別人的行文思路”;王堯說,是“在漢語中出生入死”;王尚文說,是“傾吐文本發出的細微聲響”……
筆者所理解的文本細讀,是要有一種從容的心態,慢慢讀,細細品;要有一種智慧的眼光,從一個字讀懂千字文、由一個詞感悟萬言書;是一種從字詞走進文本,融入生命體驗,從狹隘走向開放,從單一走向多元,從認知走向體驗的閱讀方式。
法國詩人瓦雷里曾把文學語言比作跳舞,把日常語言比作走路,走路畢竟是一種比較枯燥的、不容易達到完善的行為,而跳舞這種新的行為方式卻可以有無數種創造、變化或花式。這個比喻形象地表明,文學語言是獨立自主的,其意義是可以在語言中創造的。因此,需要我們從細微處、“縫隙”處、動情處推敲咀嚼,嚼出區別于走路的舞姿的曼妙之處。
謹以蕭紅的《春意掛上了樹梢》為例,談談文本細讀的策略和方法。
一、一個詞中看天地:在細微處潛心涵詠,品讀微言大義
抓住“也”字,理解文本。蕭紅的《春意掛上了樹梢》第七段中寫道,“手風琴在隔道唱起來,這也不是春天的調……”既然說“也”,那么這句話之前必然有一個語意承接,在哪兒?原來,此句與第4自然段的“這不是春天的歌吧”遙相呼應,暗中關聯。“這不是春天的歌吧”,推測語氣;“這也不是春天的調”,陳述語氣,表示明確的否定。由推測到明確否定,文字中隱藏的情感在微微發生著變化,這個“也”字也讓讀者觸摸到文字背后情感的暗流。
偶遇“撞”字,漸入情境。文本第一自然段寫我在中央大街遇到汪林時,她“撞”了我一下,這個字很可能會從讀者眼皮底下快速溜走,我們不妨放慢腳步,涵詠一下這個“撞”字:如此輕松隨意的打招呼的方式,說明我是汪林的朋友,而且是比較熟悉的朋友。那么問題就來了,我和汪林是不是一類人?汪林在春光融融的白天,打扮得漂漂亮亮,逛逛街,曬曬太陽,吸著煙卷,腋夾情書,與外國女人說說笑笑,享受著都市夜生活。我呢?我是否也完全沉醉在這融融春意中?一個“撞”字,還真把我和汪林“撞”向兩個方向,由此帶出汪林與我的人物形象解讀,原來,我與汪林是熟悉的陌生人,汪林心中只有自我,并不關心底層百姓冷暖,而我卻為汪林的尋歡作樂悲哀,悲憫著大眾的苦難。
重讀“永久”,體悟主旨。文本結尾部分寫道:“哀哭著的是永久被人間遺棄的人們!” 此句的結構由簡至繁為:哀哭著的是人們!哀哭著的是被人間遺棄的人們!哀哭著的是永久被人間遺棄的人們!反復朗讀,注意逐步加強的語氣。“永久”一詞,無疑是重音,須重讀——此處值得細品:“永久”,強調時間上的久長,而句首的“墻根、轉角、都”體現空間上的無處不在,與“永久”一詞形成呼應,前后互為補充,說明哀哭著的一類人是多數人,汪林一類人是少數人,社會的苦樂不均,春意的不平等由此可見。當我們一遍遍地重讀著“永久”一詞時,我們不禁要問:這地方還是人間的春天嗎?
可見,細微處可以是一個詞,一處重讀語氣,甚至只是一個標點。正如劉勰所說:“夫綴文者情動而辭發,觀文者披文以入情,沿波討源,雖幽必顯?!比~圣陶也提醒我們:“字字未宜忽,語語悟其神?!睗撊胛淖?,溯其本原,細微處自有天地。
二、看似無心卻有意:在“縫隙”處發現矛盾,追尋文字真相
“尋找縫隙” 是英美新批評流派中常用的一個方法。文本縫隙指一篇作品文本中表現出來的形式、結構、語言、情感、思想等方面的不一致、不和諧之處。后現代語言學認為:“任何語言都只是一種表象的存在,作者所要表達的真正的思想和情感往往隱藏在語言這一面紗之后?!笨梢?,揭開語言的面紗,能夠探求作者真正的思想,走進文本細讀的又一妙境。
如,文中三次出現“芽”,第一節“街頭的白楊樹躥著芽,”,第六段“街樹躥著芽!”,以及末段“樹枝上嫩綠的芽子看不見”。一二處標點由逗號變成感嘆號,第三處干脆說竄著的芽不見了,細細讀來,標點有變化,文字有“縫隙”,此時此處,便是把閱讀的觸角伸進縫隙處的好時機。原來,第一處是敘述客觀景物,自然環境中的白楊樹在春天躥著芽兒;第二處情感變強烈,在躥著芽兒的生機勃勃的春天的街頭有凍壞腿的叫化子們,由自然環境帶出迥異的社會環境,文字已經滲透了作者的情感;第三處說芽子看不見既是自然真實(夜里視線不好),更是社會真實——人間沒有春意!這與其說是作家對社會的寫實,倒不如說是作家對這黑暗社會現狀的憤怒抗議,字字擲地有聲!
當然,“縫隙”是文本發出的細微聲響,需要我們生發對“語言的敏感”,李澤厚說:“審美感受經常是朦朧而多義的,但它同時又是異常細致而精確的。這是不同于邏輯思維的另一種非語言所能傳達的心理感受的精確。在藝術作品中,經常可以看到,一字之差、半拍之快,便有天壤之別。”所以,文本的解讀要徹底要過硬,就應細讀,雜亂和粗疏是不可取的。
三、倚門回首青梅嗅:在文字動情處適時咀嚼,體察隱密之情
《春意掛上了樹梢》一文在寫中央大街玩樂的外國人時說“紳士樣的,流氓樣的,老婆子”,而在寫到墻根哀哭的人時用“老頭子,孩子,母親們”,讀到這里,可以放慢腳步。“老婆子”“母親們”,這兩個語意相近的詞可不可以互換?各有何效果?讀一讀,想一想,字詞背后的情感自然出來了——夜晚在中央大街游玩的婦人們,即使優雅,但在作者眼里也是“老婆子”,而墻角的女人們,即便是掙扎哀哭的老婆子,也是與作者血脈相連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的“母親們”!
由“母親們”這個用情至深的詞語,還可以看出蕭紅的人生態度與寫作態度。她從事文學創作僅九年,卻被魯迅贊譽為“中國最有前途的散文家”,蕭紅在她的散文里說:“從祖父那里,知道了人生除掉了冰冷和憎惡而外,還有溫暖和愛。所以我就向這‘溫暖和‘愛的方面,懷著永久的憧憬和追求?!狈置魇菧S落街頭的老婆子卻被蕭紅溫暖地呼為 “母親們”,不正體現了她對溫暖與愛的追求嗎?蕭紅一生悲苦的經歷,非但沒有讓她怨天尤人,反而讓她更悲天憫人!她用飽經滄桑的手拾起民族的苦難,用關懷苦難的眼睛注視苦難中的百姓,為底層人說話,代貧弱者發言,期盼春意掛上樹梢……
錢理群教授說,“分析一篇作品的起點不應該是既定的觀念,還是老老實實地從文本開始吧,一字一句地閱讀、體驗、琢磨、品味,這本身就是一種絕妙的審美享受。要珍惜自己從作品實際中得出的審美體驗,它正是一切‘分析、研究的基礎起點?!惫P者認為,這個“起點”,不是停留于某個細枝末節,而是在宏觀把握文本下的深度悠游;不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而是一種智慧,閱讀的智慧,管中窺豹的智慧。
(責任編輯韋淑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