闡釋：與“文本”對話
——兼論張江教授的“本體闡釋”

傅卓君

(蘇州大學 文學院，江蘇 蘇州 215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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闡釋：與“文本”對話
——兼論張江教授的“本體闡釋”

傅卓君

(蘇州大學 文學院，江蘇 蘇州 215123)

[摘要]“本體闡釋”以文本為核心，提出了三重闡釋規約：核心闡釋、本源闡釋、效應闡釋。但應進一步討論其有效實施的可能性：既要用語境和連續性閱讀使核心闡釋從合理性走向有效性，也要認識到意義本源“經驗作者”的局限性，能動地認識共識并處理前在立場。為凸顯文學的審美特性，還應強調闡釋者的主觀能動性，以與“文本”對話的立場實現“闡釋者”與“文本”的雙向互動，使“本體闡釋”既符合有效性又能激發出審美生命力。

[關鍵詞]本體闡釋；對話；主觀能動性；多元開放

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西方文論被大量引進，成為中國文學理論研究的重要資源與方法，為中國文學理論研究提供了諸多新的領域與視角。然而，與此同時，“拿來主義”傾向愈演愈烈，使中國文論研究陷入了“失語癥”的境地。基于對這一問題的反思和重建當代文論的愿望，張江教授提出了“強制闡釋”的概念，反對簡單地運用各種理論強制闡釋文本，揭示了近年來中國文論的一些弊病，具有深刻的啟發意義。張江教授的“強制闡釋”是指“背離文本話語，消解文學特征，以前在立場和模式，對文本和文學作符合論者主觀意圖和結論的闡釋”。[1]張江教授尤其指出了最根本的認識論問題：“西方文論的生成和展開，不是從實踐到理論，而是從理論到實踐，不是通過實踐總結概括理論，而是用理論閹割、碎化實踐。”[2]其中強調了“強制闡釋論”中的“主觀預設”與“反序認知路徑”兩大特征具有相關性，“主觀預設”就是闡釋者預先明確立場，強制裁定文本意義和價值，因而必然會導致認知路徑混亂，兩者實有相通之處。順理成章地，張江教授提出以文本為核心的“本體闡釋”策略,但他所謂的回歸文本并不等同于英美新批評的文本中心主義，而是吸取了西方文論片面演進的教訓——以作者研究為中心發展到以文本為中心，再重回外部研究的軌道走向讀者中心的路徑，在這種不斷顛覆之中矯枉過正，陷入了“強制闡釋”的深淵。因此提出中國文藝理論建設必須實現“外部研究與內部研究的辯證統一”[3]，具體策略包含三重闡釋的規約：“核心闡釋”、“本源闡釋”、“效應闡釋”[2]，即文本自身確切含義的闡釋、作者意圖的確證、社會受眾反應的正確性驗證。然而，作者對于“本體闡釋”的認識也就只能停留在概念層面上。另外，也許是為了糾正主觀預設、立場先行的認知錯誤，這三重闡釋的策略似乎過于惟文本是從，為服從文本的自在性而忽視了闡釋者的主觀能動性。我們認為，在文學闡釋中，固然要以文本為核心，但這并非是對文本的屈從，也許實現“闡釋者”與“文本”的互動對話，才能使“本體闡釋”更加富有批評的生命力。

一、核心闡釋：從合理性走向有效性

張江教授在談到“本體闡釋”的三個層次時分別對其進行了概括：“核心闡釋”屬于第一層次，是對文本原生話語確切含義的闡釋；“本源闡釋”作為重要補充，是經驗作者的話語動機和即時背景；“效應闡釋”是指社會受眾對文本的再創作，驗證核心闡釋的確正性。這不禁讓人聯想到艾柯對詮釋理論的三種劃分：本文意圖、作者意圖和詮釋者(讀者)意圖。雖然“本體闡釋”的三重劃分是有層次關系的，但是從概念本身的定義來看，仍可以將兩種理論一一對應，進行相互補充。本文暫且不去驗證這兩種理論之間的繼承影響關系，但是這足說證明西方理論家其實早已對其文學闡釋中存在的問題進行了反思，艾柯就是其中一個。他提出“過度闡釋”的問題，以引起對闡釋有限性的關注。

艾柯看到了后現代批評理論與神秘主義的聯系，列舉了七條相似之處，以證明當代讀者中心詮釋理論對文本進行無限闡釋的問題存在著某種對文本“真理”的褻瀆。針對這種不受界定的無限詮釋，艾柯明確提出：“一定存在著某種對詮釋進行限定的標準。”[4]48這個標準就是“文本意圖”的限制。他舉了《莫丘利；或，隱秘敏捷的信使》一書中仆人送無花果的例子，來證明文本中存在確定的東西，比如那封信無論指向多少無花果、某個發信人或收信人，基本的意思都會限制闡釋：籃子里裝滿無花果。[4]52艾柯強調了本文的制約作用。反觀“本體闡釋”，也是以文本為核心，以文本的自在性為闡釋依據，盡管與艾柯的出發點不同(糾正闡釋起點/限定闡釋邊界)，目的也不一(反強制闡釋/反過度闡釋)，但是殊途同歸，都走向對文本的回歸。然而，“本體闡釋”雖然強調以文本的自在性為依據，卻沒有給出接近這種文本確定性的有效途徑。這是問題之一。

問題之二，即使我們回歸文本，受到文本的激發，也許會按照相似性的原則進行合理的聯想，發現上下文并非暗示卻合乎情理的聯系。拿《哈姆萊特》為例，弗洛伊德用“俄狄浦斯情結”來解釋哈姆萊特對母親改嫁之舉的厭惡，認為正是因為戀母嫉父的心理才使其對母親產生既同情又感到可恥的復雜情感。但是合理并不意味著規范，在情節發展過程中并未暗示哈姆萊特具有這種無意識的情感力量，必須尋找論據去證明闡釋的有效性，即這種闡釋是可信的，是有依據的，而非偶然。在這一點上，艾柯可以給予一定的啟示：關注語境。格雷馬斯曾提出“語義同位群”的概念，意思是“多重語義范疇的綜合體，這個綜合體使我們有可能對一個故事進行規范性的解讀”。[4]75那些基于文本的合理闡釋組成了這個綜合體，但問題是，如何從這些語義中確認出有效的那一個。艾柯認為，交談的語境是很好的詮釋準則，由此我們才會將阿基琉斯比作獅子，而不是同是兩條腿的鴨子，因為阿基琉斯和獅子同樣具有勇猛的相似本質[4]76，于此才能確認出哪些相似是相關，有意義的，因而結論是有效的；哪些是偶然虛設的，成為妄想狂式的詮釋。

那么，如何才能把握文本的語境呢？文本是連貫性的整體，控制著闡釋活動，如果只觀部分而不把握整體，必然會造成斷章取義或片面的為我所用，從而演變為強制闡釋。所以，強調語境也就是強調對文本全局的把握，從而確認前在判斷是否屬于可靠的理解。整體把握文本要求連貫性閱讀。無論面對傳統的小說藝術還是現在層出不窮的文學藝術形式，如蒙太奇手法的片段拼接、札記的評論形式，無論其形式如何破碎，都是由連貫的語言按順序組織而成。因為從語言的角度看，“在語言的狀態中，一切都以關系為基礎”[5]151。索緒爾將這種語言中的關系分為在場與不在場兩種形式，一方面，基于語言的線性關系，各個詞(各個句)按照一定的順序相互連接結成了句段關系；另一種關系存在于大腦記憶中，不受線性規律的支配，將具有共同點的詞在記憶中聯合起來，形成各種不同關系的集合，稱聯想關系。[5]151-152在同一句話或同一個片段，這兩種關系共同存在，盡管孕育某種意義或形式的相似性使得無邊際的聯想產生，但其終究會受到以線性為特征的句段關系的制約，使確定性成為可能。在文學接受中，不只要遵循語言層面的邏輯連貫性，在任何存在“關系”的地方都需要聯系貫穿。比如，如果不能意會哈姆萊特裝瘋之舉，就無法理解為何其決心為父報仇卻猶豫延宕不肯下手。當然，連貫性并非只在敘事作品中才存在，即便抒情詩歌亦如是。蘇軾《赤壁懷古》的氣勢壯闊，但隨著懷古心緒的展開，這種豪邁之情竟加深了其感慨與矛盾，在感奮與悲慨的復雜情感中，讀者才能體會此中苦悶，我們不能抓住起筆的高唱，就定下評價的基調，認為它是激情的進行曲，而忽略了后面的情緒變化。另一方面，我們亦不可無視聯想，只忠于文本中的句段關系，因為這兩種關系是相互依賴的，有了聯想才能提供潛在系統供我們在比較對立中做出選擇，因此我們才會如此強調主觀能動性以反對僵死地執著于語言關系的某一個方面。

二、本源闡釋：經驗作者是否具有有效性

仔細分析“本體闡釋”的三個層次可以發現，其實這三重闡釋并不在同一層面上。本源闡釋和效應闡釋分別是作為次生話語和衍生話語來佐證及補充原生話語(核心闡釋)的。也就是說，“本源闡釋”是指依照“核心闡釋”的需要，闡釋作者及其歷史源流給“核心闡釋”以證明。然而作為創作文本事實的人，他不同于布斯所謂的“隱含作者”建構敘述文本，再由讀者推導出這個理想化的形象；也不同于由符合文本意圖的“標準讀者”勾勒或再認出的“標準作者”(艾柯的概念)，當然更不是文本中發出敘述聲音的敘述者，因此他是否具有證明文本意圖的有效性是值得懷疑的。伽達默爾在談到詮釋學對藝術的任務時，提到了施萊爾馬赫“理解重建”的理論，施氏希望用歷史重構的手段揭示一部作品的真正意義，重獲藝術家精神中的“出發點”以還原復制，避免誤解和錯誤的引申。伽達默爾質疑這種理論，認為由此獲得的東西未必和我們希望探求的真正意義相一致，這種理論歸根到底與對過去生活的重建與恢復一樣并無意義。因為被重建的生命并非是原來的那一個，這種生命在疏異化的延續中只是贏得了派生的教化存在，因而將理解視為原本東西的重建是一種僵死的意義的傳達。[6]243-245他認為，藝術的真理和意義只存在于對它的理解和解釋的無限過程中，“作者的思想絕不是衡量一部藝術作品的意義的可能尺度”。[6]序言這樣引證，我們并不是要將“經驗作者”與文本對立起來，而是要重新安排“經驗作者”的位置。

艾柯將對作品本文的理解與理解作品創作過程進行了區分：“理解‘文本策略’——作為呈現于“標準讀者”面前的語言客體(因而也就能脫離經驗作者的意圖而獨立存在)——與這種‘本文策略’的生成過程之間的區別是很重要的。”[4]104他分別舉了其創作的《福柯的鐘擺》和《玫瑰之名》中文本內容與他個人生活痕跡相關的地方，這種相似使他感到驚異，因為這是他無意識的選擇。因此這兩個例子至少可以說明兩個問題：首先，經驗作者的選擇常常是無意識的，可能只是內在心理痕跡因為某種碰撞而重新被顯現了出來，因此“經驗作者”的想法往往很難追尋，而且并不可靠。其次，我們幾乎可以確定的是文本很多部分的呈現純屬偶然。這樣就必須承認，經驗作者只關乎其創作過程，在詮釋活動中并不起到很重要的作用。所以，我們要清醒地認識到，張江教授要用對作者動機的挖掘去驗證文本意圖，其實很難做到，甚至會給闡釋帶來更多的麻煩，因為經驗作者與闡釋活動并不在同一層面上，只有文本、文本創造的“標準讀者”以及“標準讀者”勾勒出來的“標準作者”才在文本闡釋活動中。當然這是艾柯的概念，如果換成布斯“隱含作者”的概念也是一樣，“經驗作者”外在于文本的話語體系，幾乎無法對闡釋活動起到作用，因此作者的動機只能當作參考，以其驗證“核心闡釋”的有效性未必具有可行性。

三、效應闡釋：共識的能動認識與前在立場的能動處理

“效應闡釋”是“本體闡釋”的第三層次，它作為第三重邊界包含社會與受眾對文本的多元認識和創作，能夠對原生話語進行驗證和修正。“效應闡釋”的功能決定了闡釋需要受到社會群體的限制，這一點與西方理論家斯坦利·費什和艾柯的主張不謀而合。費什提出“闡釋的共同體”這一概念，從闡釋者自身的角度為闡釋提供了邊界。“闡釋共同體”是指：“擁有一群單個讀者的一種觀點或一種組織經驗的方式，即它所假定的各種區別、理解范疇以及貼切與否的規定構成該集體成員的共同意識。”[7]所以文本的意義是由“闡釋共同體”決定并驗證的，個人的闡釋必須在集體中符合共識才是有效的，被承認理解的。另一方面，個人的闡釋是在社會集體中形成的，很難擺脫這種共識的影響，所以“本體闡釋”才認為這種受眾反應可以成為一個有效可靠的驗證。艾柯則從符號學的角度分析認為，符號指稱的過程必須通過語言來描述、表達和闡釋，因此需要“共同體”成員之間達成某種一致，即共識。與此同時，艾柯考慮了時間因素，他認為當我們在處理文學文本時，“我們處理的是以前對這一問題的各種解釋”[4]182，也就是說文本意義因為闡釋者的參與并非一成不變，“闡釋共同體”運動發展，共識發生變化，對共識的認識必須要經過有意識的修正。但是不論如何，在某一特定歷史時段里，總有一種共識在制約我們的闡釋行為，并試圖說明某些說法是可信的。于是，一致的見解就成為了正確的闡釋，大家的共識就是文本公認的意義。

那么，對于個體的闡釋行為而言，我們的“前見”該如何處理，為了達成共識難道就要放棄我們個體與“文本”的能動對話嗎？在此需要強調主觀能動性的作用。在論及“主觀預設”時，張江教授將“前置立場”與伽達默爾所謂“前見”進行了區分，以突出“前置立場”的鮮明性與強制性，更有人專門撰文討論了“前置立場”與“前見”的區別以展開對“前置立場”的批判。我們想指出的是，張江教授有擴大“前置立場”外延的嫌疑，他在批評“主觀預設”這一特征的時候指出有“三個前在”的要害：前在立場、前在模式、前在結論。[2]我們并不否認“前在”的模式是一種僵化的先在形式，“前在結論”有概念先行的意味，顛倒了理論與實踐的關系，是造成“強制闡釋”的禍根。但是我們認為，“前在立場”往往是不可避免的。一般意義上的立場是一種判斷結果，每一個批評家在閱讀并試圖理解文本之后都會在闡釋之前有一個預先的判斷，正如伽達默爾所說：“一切理解都必然包含某種前見”，“前見就是一種判斷，它是在一切對于事情具有決定性作用的要素被最后考察之前被給予的。”[6]383這種“前見解”在文本的刺激下將歷史文化留下的心靈印跡喚出，闡釋者往往抓住了一個深有體會的層面從而愿意挖掘下去以做出判斷，這其實是催生多樣性解讀的前提，所以不能將其歸于錯誤的判斷。伽達默爾說，“前見”本具有肯定與否定的雙重價值，只是因為啟蒙運動和宗教批判的限制，將其定義為“沒有根據的判斷”。[6]384在崇尚理性的時代，人們看重判斷之后的證據證明，科學知識完全排除前見。然而文學藝術畢竟不同于科學，對于個人而言，理解摻雜主觀理解與情感體驗，符合文本意圖的“前在立場”有助于發揮主觀能動性進行創造性解讀，這無疑是對共識理解的一種補充。人們不必丟棄已有的“前在見解”與接觸文本后的“前在立場”，但必須對自己的立場保持清醒，并考察其有效性。就像伽達默爾說的，見解具有流動性的多種可能性，但并非所有理解都是可能有效的，所以存在著一種標準。[6]381在我們看來，這種標準就是“文本意圖”：“誰想理解，誰就從一開始便不能因為想盡可能徹底地不聽文本的見解而囿于他自己的偶然的前見解中——直到文本的見解成為可聽見的并且取消了錯誤的理解為止。”[6]382所以，我們對于“前在立場”的立場是，在立足文本的基礎上，發揮主觀的能動性，時刻清醒反思自己立場的變化發展，試圖認識文本中的“真理”從而同化自己的前理解，使其不致偏移。闡釋者只有不固守前見，堅持與文本進行對話，才能避免桑塔格所擔心的局面——立場先行的闡釋者不尊重藝術作品對藝術實行馴服控制，這樣作品生命的豐富性才能更好地展現。

四、基于對話的審美闡釋

在提出“本體闡釋”的重建策略之后，張江教授明確了正確的闡釋路線：從“核心闡釋”向外輻射，由四個方面展開。一是文本生成的社會歷史背景，包括作者及相關線索；二是對文本藝術與技巧的剖析；三是歷史與傳統的研究；四是反應研究，包括讀者和社會反應。[2]由此可見，“本體闡釋”不同于文本中心主義，它承認文本的開放性。那么，這是否有擴大闡釋外延的嫌疑呢？面對文本闡釋的開放性理論，我們不禁要問到底何為闡釋？是對文本意圖的重建還是對文本的技巧及其背后文化機制的反思？喬納森·卡勒針對艾柯提出的“過度詮釋”概念，提醒我們注意艾柯這種提法的先在貶義性，從而使我們重新審視何為闡釋。他認為，用韋內·布思在《文學批評中的理解》中提出的“過度理解”取代“過度詮釋”更為合適，因為這會讓我們注意到這種“過度理解”背后的意義，“去問那些本文并沒有鼓勵你去問的問題，這一點對于詮釋來說可能非常重要，而且極富創造性”[4]140。他引出弗萊在《批評的解剖》一書中對那種以闡明本文意圖為唯一目的的闡釋的批評，直言闡釋的任務并不是去重建作品的意義，而是更多地去探討作品本文賴以起作用的符號機制，使用了哪些策略以及更一般的文學、敘事、修辭、主題、意識形態等問題。他認為，作為學科的文學研究的目的正在于此，這是合理的學術追求。[4]142-144我們認為，這種態度應當是當今文學闡釋的一大趨勢，為了重新振興文論，這種開放的態度無疑是探求語言與文學奧秘，激發創造性的源泉。而伽達默爾更消解了闡釋從闡釋者到文本的單向運動，認為闡釋是闡釋者與文本兩個主體之間的對話，對話的方式是“文本視域”與“闡釋者視域”的融合，意義由此在對話中生成：“‘視域融合’結果就是兩個視域的交合而產生一個新的‘視域’，這個新的‘視域’反過來一方面通過賦予文本新的闡釋來豐富“文本視域”，另一方面又通過讓闡釋者獲得某種理解而豐富‘闡釋者視域’。”[8]因此文本意義一直在豐富發展，闡釋永遠具有創造性。所以我們要在以文本為核心的前提下，始終站在對話的立場上，這樣才能實現意義的永動生成與發展。

我們注意到，“本體闡釋”的三重闡釋策略及其闡釋路線，甚至主張建立“文學統計學”的方法，都是盯著、圍繞著文本去發現文本中及其背后可探究的固定的東西，用張江教授的話說，就是“文學理論要成為科學，要對無限產出的文本做科學嚴謹的批評……在大規模定量分析的基礎上再做定性分析，建立具有科學統計依據的自洽體系”[2]。顯然，這種把文學藝術視為科學的看法將文本當作唯一的真理，忽視了文本意義在闡釋者參與中的歷史的發展，取締了文學闡釋者的主觀能動性，違背文學的審美特性。我們強調兩個主體的對話，就是想強調文本的能動發展以及闡釋者對文學文本的審美體驗。面對那些展示出自己獨特文學感受的合理解讀，我們不能反對與逃避，只因這樣的闡釋更接近于文本的情感意義。桑塔格曾經高呼“反對闡釋”，因為她意識到當今時代的闡釋忽視了感性體驗，將藝術作品削減為內容，從而消解了其獨立的價值。其實，桑塔格所反對的“闡釋”，并非是激進地反對所有對文本的闡釋行為，而是反對那些從作品整體中抽取一部分進行轉換，使得經典文本適宜于“現代要求”的行為，“闡釋于是就在文本清晰明了的原意與(后來的)讀者的要求之間預先假定了某種不一致。而闡釋試圖去解決這種不一致”[9]6。仔細想來，桑塔格提出的問題其實和“主觀預設”和“混亂的認知路徑”所犯下的錯誤如出一轍，可見她反對的正是我們所謂的“強制闡釋”。另外，她亦反對對文本背后的挖掘，舉了馬克思和弗洛伊德學說的例子，批判了精心謀劃的不虔誠的闡釋理論，這其實是在反對“過度詮釋”。面對闡釋之風對藝術的褻瀆，桑塔格想到的解決途徑是恢復“新感覺力”，因為在她看來，一件偉大的藝術作品從來就不只是某些思想或情感道德的表達，她首要的是更新我們的意識和感受力，改變滋養特定思想之物。[9]329在大量復制產生過量過剩文化的時代里，我們的感性體驗逐漸喪失，只剩下一些舊有的成見和麻木不仁，所以她呼吁：“現在重要的是恢復我們的感覺。我們必須學會去更多地看，更多地聽，更多地感覺。”看到作品本身，去感受其本身的那種明晰，體驗其如何這樣，或本來就是這樣。[9]15在我們看來，她所倡導的“新感覺力”是一種更開放多元的體驗意識。它并不否定所有標準，但它強調審美感受的重要性。桑塔格更具體提出了“沉默”的藝術方法，當藝術被“沉默”過濾，人們才會將更多注意力集中在感受上，從而使思想脫離被注入審美標準的危險，能傾聽藝術的真諦。對于闡釋而言，這種“新感覺力”給予我們的啟示是，承認文本的核心標準，但與此同時需站在與文本對話的立場上注重獨特的審美感受，恢復藝術的可感性，擺脫單純的理性實證，只有這樣，才能使藝術不至于等同于科學，才能開發出更寬廣的審美闡釋空間。

無論是張江教授的以文本為核心的輻射路線，還是艾柯曾經提出的作品的開放性；無論是卡勒對“過度理解”合理作用的認同，還是桑塔格用“新感覺力”來更新人們的審美感受，建立多元開放的體驗意識，都體現出對開放的多元批評的呼喚。就像艾布拉姆斯否認用一套理論去解釋一切那樣，文學是關乎人的豐富的創造，我們尊重合理的多元批評。只要站在與文本對話的立場上，對我們自己的闡釋負責，多加反思，這樣的闡釋是有效的。在此基礎上吸納具有文本意義的富有啟發性的闡釋，那么這樣的“本體闡釋”才是開放而富有生命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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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何旺生)

Interpretation: A Dialogue with “Text”——On Prof. ZHANG Jiang’s “Textual Interpretation”

FU Zhuojun

(SchoolofHumanities,SoochowUniversity,Suzhou215123,China)

Abstract：“Textual interpretation” with a focus on text proposed triple interpretation norms: core interpretation, source interpretation and effect interpretation. However, we should further discuss the possibility of effective implementation, we need to enable core interpretation move to effect with the context and continuous reading, and we should also realize the limitation of origin of meaning by experiential authors, dynamically understand the common sense and approach above-mentioned standpoint. In order to highlight aesthetic feature, we also emphasize the interpreter’s subjective initiative, and realize the mutual interaction between the interpreter’s viewpoint and “text”, enabling “textual interpretation” to be in accordance with efficiency, and to be burst with aesthetic vitality.

Key words：ontological interpretation; dialogue; subjective initiative; multiple openness

[收稿日期]2016-02-16

[作者簡介]傅卓君(1993-)，女，江蘇昆山人，蘇州大學文學院文藝學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I0-0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2273(2016)02-0068-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