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雪,劉亞平
(華中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湖北 武漢,4300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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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世紀初德國社會發展與大學教育改革研究
張雪,劉亞平
(華中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湖北 武漢,430079)
19世紀初期的德國*19世紀初的德意志并未完成統一,嚴格意義上講不能稱為德國,但為了成文需要,本文統一將其稱為德國。社會在政治、經濟和文化等因素的作用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并逐步邁向現代化。而作為德國社會重要子系統的德國大學教育也經歷了深刻的變革。本文主要從四個方面探析了19世紀初德國社會發展對大學教育改革的影響,包括:社會發展對德國大學提出了新的要求;社會各界積極支持德國大學教育的變革;新人文主義思潮和理性哲學精神為德國大學的變革奠定了思想基礎;德國各邦國之間的人才爭奪有利于德國大學教育的發展和繁榮。當然,這期間,德國大學的發展對德國社會也有一定的推動作用。
19世紀初;德國社會發展;德國大學教育
德國大學在經歷了18世紀的兩次大學改革運動后呈現出新的活力。然而,并非盡善盡美,如到18世紀末時,德國大學的數量急劇收縮,德國大學生總數僅為6000--7000人,降到兩個世紀以來的最低水平[1],到18、19世紀之交的二十余年中,德國大學有一半關門停辦。可以說,舊式大學已經無法適應德國社會發展的新要求。受拿破侖戰爭的沖擊,當時歐洲國家的生存法則已然發生變化,即過去靠封建等級制度、宗教法規和正統主義的規則終將被國家實力的競爭所取代。德國也必須順應歐洲國家這一新的發展法則,并認識到:國家實力的競爭離不開教育的競爭,特別是大學教育的競爭。
19世紀初的德國大學正是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步入改革。首先是圍繞德國的行政制度、社會、軍事等方面開展了施泰因--哈登堡改革。其中,社會改革中的關鍵部分便是威廉·馮·洪堡的教育改革,而教育改革中的大學教育改革更是備受關注、成績卓越。如洪堡創辦的柏林大學開創了德國大學模式,一改德國大學中的頹勢,以其現代化的新特征體現出強勁的生命力,贏得了普遍的贊譽,產生了世界性的深遠影響。
19世紀初德國大學的發展首先為德國民族意識的崛起樹起一面旗幟。如作為知識分子和愛國公民的集產地,柏林大學將“為德意志民族的崛起而奮斗”的精神進行了一定程度的詮釋和擴散。以柏林大學為發散點,德意志民族的愛國意識不斷深入擴大,逐步由大學的知識分子群體蔓延至人民大眾,德意志民族精神在凝聚與振興中,成為了德意志人民心中最強大的動力。
19世紀初德國大學的發展還為德國社會經濟的發展提供了各個領域的、源源不斷的人力資源;為德國在政治上的統一提供了智力和人力支持;為德國文教、科技、國家安全做出了重要貢獻。可見,應德國社會發展的要求,德國這場大學教育的變革與飛速發展大大增強了德國的教育競爭力與國家綜合實力。
以柏林大學為代表,19世紀初的德國大學教育逐步開啟了現代化進程,成績斐然,享譽世界。當時無論是周邊的歐洲國家,還是遠隔重洋的美、日等國家,都爭相以柏林大學為學習的榜樣。學界認為:“1810年的柏林大學稱得上是人類歷史上真正的第一所現代化的大學”。
柏林大學能夠獲得如此殊榮必然與德國社會各界對大學教育變革的鼎力支持密不可分。德國邦政府,尤其是普魯士邦政府對大學教育變革持全力支持的態度。而普魯士邦國也在這場德意志民族的自我更新與復興中成為了德意志領導的中心。普魯士當時的國君是被人們稱為“具有哲學家頭腦的國王”的腓特烈大帝的兒子威廉三世,他非常重視精神的力量和教育的作用。哈勒大學被拆后很多教授都逃進了柏林的王宮,跪倒在國王面前,哭訴法軍的罪行。國王撫慰他們說:“這個國家,需要用它精神上的力量,來彌補它物質上的損失”[2]。可見,這位普魯士國王深諳大學教育對一個國家和民族興旺發達的意義。盡管當時的普魯士在《堤爾西特和約》中被要求割讓一半的領土給法國,并且流盡鮮血、一貧如洗,盡管戰敗的普魯士還要為拿破侖支付占領費和巨額賠款,但這些都沒有阻礙到威廉三世的膽識和遠見,他不困于國家財政的拮據和戰敗的危難,毅然決定舉傾國之力來大力發展大學教育。
1807年10月,威廉三世召開內閣會議來討論經濟困境和辦教育的關系。盡管在會議上有人提出實施經濟改革是當務之急,但威廉三世卻重申了教育發展為先的思想。他說:“正是因為貧窮,我們才要辦教育。我從來沒有聽說過,一個國家,是因為辦教育辦窮了,最后辦亡國的。在我看來,教育不僅不會使國家貧窮,恰恰相反,教育是擺脫貧窮的最好手段”[3](p.51)。受到這段話的鼓舞,普魯士國防部長沙恩霍斯特也表示了對發展教育的全力支持。他說:“普魯士要想取得軍事和政治組織上的世界領先地位的話,那就必須首先要有在教育和科學上的世界領先地位。”威廉·馮·洪堡作為教育司的候選人也列席了此會議,并做了如下發言:“教育、大學是一種最高級的手段,唯有通過它,普魯士才能夠為自己贏得在德意志和全世界的尊重。從而取得在啟蒙和教育上的、世界真正的領先地位。”的確,國家政府如何對待它的大學及知識分子,是其能夠贏得尊重的關鍵。如此一來,各部部長都支持國王的態度,表現出對辦教育最大的支持。在國家危難、經濟困頓的處境下,德國政府各界人士卻能痛定思痛地形成對發展教育如此理性的認識和一致的共鳴,是多么不易。
會后,國家舉國之力興旺教育、辦好大學的決策在社會迅速蔓延,當時許多有名的各學科領域帶頭人和專家學者都紛紛投身德國大學教育事業。如大哲學家費希特聽到這個消息后,慷慨激昂地奔赴柏林市中心的亞歷山大廣場,宣講了一場激動人心的演說:“普魯士的解放,取決于它能否建立起一套適當的教育體制。在我看來,這種體制應該是國有化的體制。普魯士政府必須承擔起教育全民族這個最為重大的任務,并且這是以后任何一屆普魯士政府都無法推托的歷史責任”。
由當時德國社會各界人士對于興辦教育的熱情來看,不被戰敗和恥辱吞噬的德意志民族能夠以“國興科教”的戰略和自由理性去建立現代化大學,能夠以崇高的教育理想來強國強民,能夠以對大學教育具體的改革規劃和大手筆的教育投資來凝聚社會各界人士的全力支持,實屬不易。正是這來自社會各界四面八方的力量瞬間匯集成一股堅不可摧的精神力量,推動著德國大學教育走向輝煌的頂峰。
新人文主義的思潮在18世紀末和19世紀初盛行于德國社會,它的主要代表人物有席勒、歌德和溫克爾曼,其核心與文藝復興所提倡的人文主義精神實質同道,都提倡人的個性和自由。威廉·馮·洪堡在19世紀初德國大學的改革中,將新人文主義的理想貫穿其中。
將個人的全部潛能得以發展是大學教育的終極目標。新人文主義提倡的個性與自由在大學當中的最好體現便是追求思想自由和實現學術自由。此外,新人文主義強調古典文化,認為哲學與科學、文學與藝術同等重要。而這些在人的個性與潛能發展上起著重要作用。不難理解,新人文主義所倡導的核心理念與大學教育所追求的終極目標可以有效融合。此時的德國社會也經歷著由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的轉型,平等與自由也成為市民階層的追求。由此,新人文主義的大學觀應運而生。
新人文主義大學觀首先追求的是大學的獨立性,即要求大學獨立于國家,免于不必要的干涉。其次,新人文主義大學觀認為:哲學是一切科學的基礎,在師生學習生活中處于核心地位,并主張將哲學學院作為大學中的核心學院。再次,追求思想和學術的自由與獨立和強調科學研究的精神也是新人文主義大學觀的又一立意。這樣,新人文主義思潮成為德國19世紀初大學改革的基本指導思想,其理念都潛移默化地貫穿到大學改革中,大學改革的新氣象和現代化特征也逐漸顯現。
此外,德國哲學的理性精神與新人文主義一并為德國大學的改革提供了有效原則。德國哲學的理性精神由康德奠定,經施萊爾馬赫和費希特傳承,并由此構建了各自的大學觀。施萊爾馬赫和費希特也因此被譽為柏林大學精神的締造者,為洪堡的大學改革提供了直接的思想資源和實施動力。
施萊爾馬赫認為,大學要完全獨立于國家;哲學是科學的統一性之所在,這種統一性同時也構成了大學其他三個學院,即神、法、醫學院的基礎;主張思想自由和思想獨立,提倡大學要有一種精神上完全自由的氣氛,科學要從對任何一種外來權威的屈從狀態中解放出來[4]。
費希特曾在法國軍隊占領柏林時,就以莫大的勇氣發表了著名的《告德意志國民書》系列演講,內容涉及德意志民族的歷史及其在政治、宗教及文藝領域取得的成就,他以強調德意志民族的優越感來激發德意志民族的精神與意志,認為重振垂危的國家必須通過發揚國民的理性,號召“教育復國”、“教育救國”、“教育強國”[5]。與此同時,作為柏林大學的第一任校長,費希特寫過多篇有關大學教育的文章,并闡明了自己的大學觀:大學應當應時代本質的需要,應該無條件地將所有人都提高到科學的水平。大學內最高的學習原則應該是獨立理解和思想自由,這兩項原則具有至高無上的價值。大學教育建立在民眾的普及教育基礎之上,通過大學教育,讓所有的人都能掌握一定的科學,并由此達到一定程度的自我理解,這樣,“每個人就都在獨立思考,靠自己的力量理解某種東西,而整個時代也變成形式科學的一座永久的兵營”[6]。
威廉·馮·洪堡在施萊爾馬赫和費希特大學觀的影響下,形成了更為深入具體的大學觀,并將其付諸實踐,運用到柏林大學的辦學中,并由此開創了對世界大學發展具有深遠影響力的德國古典大學觀及德國大學模式。這些都體現了19世紀初德國大學的變革與進步。
19世紀初的德國仍然處于四分五裂的狀態,德意志境內邦國林立,此時的德意志分裂成為了34個邦國,彼此之間獨立,為了擴大各自的實力,各邦國之間展開了一場人才的爭奪戰,這就使得德國的大學自然而然地成為德意志民族人才的收納地,且彼此爭相拉攏有才之人。當一個學校的人才被驅逐時,他必然會在另外一個學校大受歡迎。
舉一個例子來說明,當時柏林大學的兩個生物學家--奧肯、維爾克夫。他們因為反對普魯士專制而遭到柏林大學的驅逐,而隨后投奔到巴伐利亞后被聘為慕尼黑大學的教授,這個消息傳回到普魯士的文化教育部時,威廉三世非常氣憤,派人連夜騎快馬到巴伐利亞找到這兩個教授,并且提出國王愿意親自向他們賠禮道歉,還要把他們的工資翻一番。在這種情況下,終于將兩位教授重新喚回到柏林大學。由此也引發了一種始料未及的情況,當時很多的教授都想用“被驅逐”來和各自的邦國討價還價。如此一來,普魯士邦就以統一提高教授的工資作為優厚的條件來吸引人才安心留在自己的邦國。與此同時,其他各個邦國也爭相提高教授的工資待遇,以此來穩定人心。這樣一來,整個德國知識分子的待遇就提高了。從長遠來看,知識分子待遇的提高無疑會為德國聚斂更多的人才,德國大學的發達也就指日可待了。
可見,德意志各個邦國的多樣性,以及其對人才的渴求的確弱化了國家和社會對學者個人的壓力,促進了學者的流動性、能動性和創新性。其實這個道理也不難理解,因為當一個國家處于分裂狀態時,對人才的渴求與爭奪也就更加激烈,而在人才爭奪的過程中也大大增強了德國大學的整體學術研究能力。
此外,從當時德國大學的實力對比中也可以一窺德國各邦國之間的實力差異。比如,當時德意志最大的邦國為普魯士,而當時普魯士出資創辦的柏林大學即是當時德國最優秀的大學。總而言之,德國各邦國之間對人才的爭奪恰恰有利于德國大學之間的彼此競爭與發展。
19世紀初的德國社會主要從以上四方面影響了德國大學教育的改革,并終以威廉·馮·洪堡創辦柏林大學為輝煌,開創了德國教育史上的“洪堡時代”。19世紀初的德國社會恰好處于由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的轉型期。以柏林大學為代表,德國大學呈現出的新特點使其最先步入了大學現代化的進程:大學傳播的知識和研究的問題具有綜合意義,并兼顧各學科領域;哲學學科擺脫神學束縛,地位完全確立,自然科學的新體系也獲得獨立,成為探索真理的前提;大學成為研究者共同體,并開創了科學成就的原則;學者將洪堡所言“為科學而活(Lebens Fuer Wissenschaft)”深入骨髓;開創教授治校、編外講師制度的先河,保持德國大學研究的獨立性與生命力。
變革的德國大學以強勁活力實現著與社會的互動,其對當時德國社會發展也起到了不同程度的推動作用:首先,德國大學吸引了來自五湖四海的眾多著名學者任教,也吸引了許多有才能的青年從事學術研究,為德國社會發展的人才培養方面發揮了巨大的作用。如洪堡為柏林大學聘請了涵蓋多學科的歐洲一流教授,從此再沒有一位德國的教育大臣或部長可以出示一張更可值得自豪的聘任表[7]。
其次,德國大學為德國社會輸送了飲譽世界的偉大思想家和科學家群體,如哲學家黑格爾、叔本華、費爾巴哈、馬克思、尼采,文學家席勒、海涅,經濟學家李斯特、瓦格納,物理學家赫茲、普朗克等[3]。這些源源不斷的、豐厚的人力資源投入到德國社會的各行各業,為其經濟騰飛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再次,洪堡創立的科學五原則成為德國社會發展中的一筆寶貴財富,德國現代大學成為世界大學的標桿,開創了大學的“德國世紀”。洪堡的科學五原則為:第一,科學是“未被窮盡的、且永遠無法窮盡”的[8];第二,科學具有整體性;第三,科學的自我目的為第一位[9];第四,科學與大學密不可分,即研究與教學相統一,由科學而達至修養[10];第五,大學的生存條件是孤寂與自由[11]。這五原則較為全面地解釋了現代意義上的“科學是什么”這一問題。當洪堡將科學五原則作為備忘錄呈現給威廉三世時,威廉三世很滿意,他在備忘錄的頁旁寫如下幾句流芳千古的至理名言:“大學是科學工作者無所不包的廣闊天地。科學無禁區、科學無權威、科學自由。”由此可見,一個19世紀初年的封建君主居然能有如此的氣魄和氣度,實在是德國的幸運。有這樣一種思想作指導,德國社會大踏步的發展和經濟的騰飛已是歷史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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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ANG Xue,LIU Ya-ping
(College of Education, Huazhong Normal University, Hubei 430079,China )
Due to the political, economic, cultural and other multiple factors, the unprecedented changes had taken place in German Society in Early Nineteenth Century. Meanwhile, the German were on the way to modernization. As one of the important subsystems in the German social large-scale system, German University Education inevitably were influenced by the German social development at that time. This article analyzes the effects that the early 19th century Germany social development made to the German University Education Reform. The Analysis is made from four aspects. Firstly, social development put forward new requirements to German University Education. Secondly, the German University Education Reform accepted wide supports from all sectors of society. Thirdly, the thoughts of New humanism and the spirit of rational philosophy laid the ideological foundation for the German University Education Reform. Fourthly, the competition for attracting talents between German nations made the German University Education prosperous.
early nineteenth century;the development of Germany society;the German university education
2016-3-18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19世紀德國現代大學及其與社會、國家關系研究”中期成果(編號:14YJC770044)。
張雪,講師,博士,從事德國大學教育與歷史學科教學論研究。
G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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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9-1734(2016)06-001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