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玲玲
(青島大學文學院,山東 青島 2660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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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統文化】
道家思想的生態智慧
陳玲玲
(青島大學文學院,山東青島266071)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人的行為當遵循天地之規律,效法天地的變化。科技至上的思想,發達的邏輯思維和語言導致了人與自然的分離,人對自然的感應日益鈍化,失去了天地人神的整體感。人類社會對原道境界的背棄,致使人類面臨諸如生態、人口、能源、環境等種種問題和弊病,正可以見出老莊哲學整體的觀念與長遠的眼光,見出他們的大智慧。“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生命本源從這里而來,也最終要回到這里,歸于道的真樸之境。
道家思想;原道境界;生態智慧
人與宇宙自然本是一個完整和諧的統一體,老子稱之為“域中四大”:“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第二十五章》)。莊子則是這樣表述的:“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莊子·知北游》)。人的行為應遵循天地之規律,效法天地的變化,看到世界純凈的原貌,看到萬物的整體性。
《老子》第一章第一段:“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天地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二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老子借用道路之“道”來暗示、隱喻宇宙的本體,即大道之“道”,并進一步以“玄之又玄,眾妙之門”來隱喻大道。道是混沌元初,宇宙的終極本體和生化之源,天地萬物都由道變化生成,虛空生萬有。
老莊哲學是一種對世界的直觀體認,沒有理性思維的分析論證過程。老子之“道”具有非實體性,超越人的邏輯思維和概念語言,它不生不滅,無形無象,是不可言說的神秘的宇宙本體。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老子·第二十五章》)
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摶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詰,故混而為一。其上不?,其下不昧,繩繩兮不可名,復歸于無物。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謂惚恍。(《老子·第十四章》)
道不是一個概念,道只可體悟而不可言傳。不可言說指的是邏輯思維和語言描述方面的不可說,它的有限性無法表達作為宇宙本原的大道,而體悟即直觀地體驗,如禪定的直觀本心自性,是由整體直觀深入事物的本質,入于“道”內,與道相通而領悟“道”的本體,達到對宇宙不可言說的本體直觀把握。道體現在一切自然現象中:山林云水,日月星辰,春天的萌芽,夏日花朵的香氣,秋天的風和果實,冬日的陽光和大地沉默的泥土。大道之言表現為無聲的自然過程,即老子所說的“大音希聲”和莊子的“天籟”。
我們已出發很久了,以至忘了回家的路。我們的生命是在一種離家的流浪中,與痛苦和不安相伴,生命在這種流浪中失去了真我。世界的本原和人的本質問題是人類精神的終極關懷,也是埋藏在我們內心深處的根本惶惑。更為關鍵的是,這一生存的根本焦慮感與生俱來。物質世界猶如一杯酒,當我們沉醉于其中時,可以暫時忘記這一根本的惶惑,但人總有清醒的時候,這時痛苦就像黑暗的影子一樣將我們包圍。世界從來沒有停止過說話,但在黑暗的深淵中我們無法聆聽它的回聲。莊子在《逍遙游》中指出,困于生命的有限性,即“有待”,是造成人生不能自由的根本原因,只有超越以自我為中心的局限,才能將短暫的生命融入無窮的宇宙萬物中,“游乎四海之外”,心靈才能感受海闊天空的世界,進入“無待”的境界而進行逍遙游,“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生命本源是從這里來的,最終也要回到這里,歸于道的真樸之境。
老子說:“知其白,守其黑”。“黑”與“白”是二而一、一而二的關系,旋轉不息,運動不止,“一陰一陽之謂道”(《周易系辭上》)。“黑”所隱喻的是原道的境遇,“知其白”而“守其黑”,即返璞歸真,回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的原道境界。原始人類普遍對大自然懷有敬畏之心,他們相信有神秘力量支配世界。這個神秘力量或者說神靈是通過最初的隱喻思維領悟道的存在。火就是太陽的光芒,化石是天上落下的雷電,風吹樹葉,泉水噴涌,日升月落,晝夜更替。自然界的任何現象、聲音和顏色都是神的話語,大自然的一切都匯聚著能量,人類也是大自然能量的一部分。疾病就是上天對沒有遵守自然秩序的人的懲罰,因為他們破壞了宇宙能量的平衡。世間萬物皆是我們身體的一部分,所有動植物的生存環境都是我們身體的一部分,山林不可伐,泉水不可污,彼此息息相關,聲氣相通。
有些地區,如我國云南少數民族地區,至今還保留著樹神崇拜和水神崇拜的信仰和儀式,如此可以避免對樹木的過度砍伐和污染河流。在原始的隱喻思維中具有生命連續的觀念,生命現象是有把它們聯系起來的本原的、遍及宇宙的力量,因此看得見的和看不見的東西之間,有生命的和死亡的東西之間,事物的部分和整體之間都有著神秘的聯系。
“唯有當人在內心中蘊有神圣的東西,蘊有必須小心恭護的東西,蘊有天意神道的東西,人生才有依持,靈魂才不至于空虛;歷史社會的人也才能與自己的自然環境相互為友,相互惠愛,生活的世界才會是一個溫和恬適的樂園。”[1]
不知從何時開始,我們周圍的世界都變成了物質,天空和大地已不再有諸神的身影,世界失去了神性和詩意,這意味著人類失去了自己的本性和家園。如果在我們眼中世界只是一大堆物質供我們揮霍,我們將不再被贈予超越的力量和詩意的家園。在失去神性的對象化的世界中,我們的靈魂無處安放,心靈之泉已失去源頭活水。
科技的進步并沒有使今天的人類感到更加幸福,恰恰相反,科技的發展以犧牲大自然為代價,以喪失人類與自然相通的本性靈性為代價。在科技理性面前,自然已不是一個詩意的存在,而是可以征服的對象。人類過度地剝奪和索取破壞了自然,使土地貧瘠,植被稀疏,江河污染,最后人類會以同樣的方式殘害自身。大地的豐厚繁榮是人類長存的根基,人應以感恩和敬畏之心領受大地的賜予。但今天,我們每日入口的食物有很多已不再是自然生長,沒有了泥土的氣息,我們的身上失去了大地的元素、水的元素和風的元素,人類已經異化,并且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
子貢南游于楚,反于晉,過漢陰,見一丈人方將為圃畦,鑿隧而入井,抱甕而出灌,蝵然用力甚多而見功寡。子貢曰:“有械于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見功多,夫子不欲乎?”……曰:“鑿木為機,后重前輕,挈水若抽,數如?湯,其名為槔”。“吾聞之吾師,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機心存于胸中,則純白不備;純白不備,則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載也。吾非不知,羞而不為也。(《莊子·天地篇》)
不善機巧者,沒有機心者恰恰是智者。技術的手段和工具使人物化,破壞了本然的人心和自然。人的生命變得機械化,不再對自然懷有敬畏之心,自然成為人類改造和征服的對象。人的計算之心和機巧之心使人遠離“道常無名樸”(《老子三十二章》)的境界,使人類的生存日益陷入困境。“由于技術的出現,世界圖景被重新設定,甚至連人最深的痛苦也成為地理學的一部分。如今,人們拼命把手伸向宇宙空間,實際上不過是在逃避無家可歸的困境。因此,這個時代的歷史進程處于一種假象之中,好像獲得了人性解放的人真能把世界秩序置于自己的力量和控制之下——但這是虛假的,不過是”無家可歸“的人的逃遁而已”[2]。
科技至上的思想,發達的邏輯思維和語言導致人與自然的分離,人對自然的感應日益鈍化,失去了天地人神的整體感。思想經絡的堵塞導致身體經絡的堵塞,變得麻木不仁。當我們打通自己思想和身體的經絡,發現太陽、月亮和星辰真的就在自己的體內運行,進而會對自然產生敬畏之心。世界不是在我們之外而是置身于我們的身內,或者說我們置身于世界之內,天人感應,心物一元。在以邏輯思維為主流思維方式的現代社會,人類的本源性思維連同人之初的本性和創造力一同受到壓抑和束縛。
腦科學研究已經證實,人的左右半腦,一個是記憶功能,一個是想象功能;一個主管理性的邏輯思維,一個是感性的整體感知。人的左右腦的溝通配合程度,決定了人的完善程度,溝通配合越好則完美程度越高。邏輯思維的發達抑制了人的感覺能力,即對事物和現象具體的整體的認識和表達能力,人的左右大腦發展失衡。發達的邏輯思維由于其精細的區分切斷了主體與客體的關聯,人類分辨能力的發達最終催生了分別心,失去了人類的原初直觀,作為天地人神的整體世界也就被分裂了。人類需要恢復思維的創造性與活力,恢復與自然原初的關系,恢復人的自然本性,恢復人對世界的原初的接觸和體驗。把土地還給大地,把風還給天空,把水還給江河湖海。基于這一思想,老子理想的社會圖景是小國寡民。
小國寡民,使有什佰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徙。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民復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老子》第八十章)
莊子理想的社會圖景是“至德之世”:
吾意善治天下者不然。彼民有常性,織而衣,耕而食,是謂同德。一而不黨,命曰天放。故至德之世,其行填填,其視顛顛。當是時也,山無蹊隧,澤無舟梁;萬物群生,連屬其鄉;禽獸成群,草木遂長。是故禽獸可系羈而游,鳥鵲之巢可攀援而窺。夫至德之世,同與禽獸居,族與萬物并。惡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無知,其德不離;同乎無欲,是謂素樸。素樸而民性得矣。及至圣人,蹩骻為仁,醻?為義,而天下始疑矣。澶漫為樂,摘僻為禮,而天下始分矣。故純樸不殘,孰為犧尊!白玉不毀,孰為皀璋!道德不廢,安取仁義!性情不離,安用禮樂!五色不亂,孰為文采!五聲不亂,孰應六律!(《莊子外篇馬蹄》)
無論老子的“小國寡民”還是莊子的“至德之世”,都是道法自然的哲學思想在社會理想中的體現。“見素抱樸,少私寡欲”,安時處順,自然無為。人們按照自己的本性自然地生活,注重與自然和諧相處,“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人類如今卻正走在毀滅地球家園和毀滅自己的路上,從當今社會由于物質文明和科技發展所帶來的諸如生態、人口、能源、環境等種種問題和弊病,人類面臨越來越嚴重的生存危機,正可以見出老莊哲學整體的觀念與長遠的眼光,見出他們的大智慧。
“南海之帝為闞,北海之帝為忽,中央之帝為渾沌。闞與忽,時相與遇于渾沌之地,渾沌待之甚善。闞與忽謀報渾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竅,以視聽食息,此獨無有,嘗試鑿之。’日鑿一竅,七日而渾沌死。”(《莊子應帝王》)“日鑿一竅,七日而渾沌死”,這將是人類命運的寫照。老莊都主張重返混沌,回到宇宙中最本始的狀態,復歸于本我,去尋找我們真正的生命。“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老子第二十五章》)個人若想長生久視,社會若想長存久治,都要歸根復命,“復歸于樸”(《老子第二十八章》),然后開始新的生命循環。宇宙全體是大生命的流動,“靜而與陰同德,動而與陽同波”。生命就像日升月落一樣交替循環,生生不息。
[1][2]劉小楓.詩化哲學[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316.278.
【責任編輯:王 崇】
B82-02;B2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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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7725(2016)07-0091-04
2016-06-05
陳玲玲(1968-),女,浙江寧波人,講師,主要從事文藝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