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蓓敏
(德國艾伯特基金會上海辦公室,上海 200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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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發展與性別平等
——中德比較研究”研討會綜述
王蓓敏
(德國艾伯特基金會上海辦公室,上海200040)
摘要:對“女性發展和性別平等”理論與實踐進行中德之間的比較研究,既能增進彼此了解,又可促進相互學習。回顧歷史,中德兩國婦女運動的產生有著各自的時代背景以及不同的發展路徑。當代女性形象未能擺脫刻板僵化的性別角色模式,并常常受到媒體和商業化誤導的影響。在女性就業方面,德方專家強調了“貫穿整個生命周期的性別平等”理念,中方專家則提出了提高女性就業質量、女性平等獲取資源、為家庭工作平衡提供政策支持等建議。全球女性主義起源于上世紀80年代,旨在拓寬女性主義思想的范圍;而社會性別主流化作為聯合國促進性別平等的全球戰略,20多年來在中國取得了諸多方面的成就,同時也面臨著挑戰。
關鍵詞:中德交流;歷史回顧;女性形象;婦女就業;社會性別主流化
2016年4月21日,上海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和德國艾伯特基金會上海辦公室共同舉辦了“女性發展與性別平等——中德比較研究”研討會。來自中德兩國性別研究領域的40余位專家學者參加了會議。研討會就中德婦女運動的起源和發展;女性形象和性別角色模式;婦女就業和經濟權利;全球女性主義和社會性別平等4個議題展開了討論。
一、中德婦女運動的起源和發展
德國波鴻大學教授伊爾澤·倫茨(Ilse Lenz)回顧了19世紀的德國婦女運動,指出德國婦女運動起源之初,在“對原有性別秩序進行批判”的共性基礎上,運動參與者身份及訴求有多樣性的特點,并在歷史發展中衍生出不同的婦女運動流派。她強調現代資本主義、現代民族國家對德國婦女運動打上的烙印,并指出其區別于英美“激進”婦女運動的德國文化特征;對于1968年以后的新婦女運動,倫茨教授分別對1968~1976年“意識形成和表達”、1976~1989年“多元化、專業化和制度化融合”,以及1989年至今“國際化、團結和新定位”等女性主義在德國的3個發展階段作了介紹分析。
中國人民大學副教授宋少鵬分享了她關于“晚清女權觀念的緣起及其效應”的最新研究成果。她從思想史角度,將近代中國女權思想的產生置于全球史的視野中進行考察,介紹了清末民初性別文明標準在中國的傳播途徑和轉化過程。宋少鵬認為,中國近代化的過程是一個性別化的過程,橫向的男女關系在此過程中取代了前現代儒家制度中縱向的父子關系,成為中國近代社會的基本組織原則。而性別標準作為西方文明等級觀中的諸多標準之一,即“女性成為衡量社會文明與否的標準”,對近代中國產生了深刻影響,使中國傳統社會中曾經認為得體的女性習俗,如“纏足”“幽閉”被轉化成野蠻的象征,女性的過去與未來在文明的性別標準下被雙重重構。傳統婦女被建構成“無學”與“分利之人”。其政治社會效應反映為廢舊俗、興女學;女性的身體、生育、勞動力和智力都在現代民族國家中被重新改造,成為國民之母、生利之人,女性從此邁入公共領域,與國家民族的現代化聯系在一起。在此過程中,西方女權對于個人自由的訴求,在中國演化成女國民對于國家的義務平等。當今中國社會性別關系呈現出來的問題,甚至女權運動的應對邏輯也能在歷史脈絡里找到其結構性的關聯。
二、女性形象和性別角色模式
復旦大學副教授沈奕斐對個體化進程中的“辣媽”現象進行了女權主義分析。最近十余年來,集容貌、身材、社交、時尚、強勢甚至“反傳統”于一身的“辣媽”,逐步取代了溫柔、善良、犧牲、奉獻的中國傳統母親形象,并在明星效應的推動下,成為很多年輕女性追求的理想形象。媒體常常把女權主義和“辣媽”聯系在一起,認為“辣媽”在父權社會中成功打破了傳統母親的刻板形象,意味著女權主義的勝利。沈奕斐對此提出了質疑。她認為,女權主義意義上的性別平等的實質,是改變女性與男性之間的權力關系,改變對于性別角色形象的成見。通過對媒體中“辣媽”形象的調查研究得出的結論是,“辣媽”形象除了外表的顛覆性變化、要求女性全能化之外,男女權力關系和性別角色模式毫無改變,因而它并不是性別平等的體現,相反,對于“辣媽”的這些額外要求反而使女性面臨工作、家庭和社會生活方面的多重壓力,讓女性承擔更多的責任和風險。
復旦大學副教授張巖冰通過分享她對劣質網絡神劇《太子妃升職記》在女大學生中間流行現象的思考,印證了沈奕斐的觀點。張巖冰認為,學生的潛臺詞反映了她們在情感上對于固有婚姻模式的反抗,然而她們并沒有在理性上認識到,固有婚姻模式的錯誤,來源于在性別刻板印象沒有發生改變的前提下,媒體、社會通過一種壓迫女性的、隱性的、以解放為名目的方式,要求女性作出更多改變,這種要求和期待使婚姻給年輕女性帶來的壓力和焦慮甚至大于將來就業可能給她們帶來的壓力和焦慮。
上海社會科學院副研究員薛亞利通過婚紗照的社會建構對女性婚姻地位形象作了分析。20世紀90年代起,由于市場化改革、消費市場的興起,婚紗照作為一個產業開始興旺。從表面上看,女性已經從傳統婚姻禮儀框架中缺失、悲苦、告別的形象,走入了婚紗照婚姻儀式中凸顯、愉悅、主導的形象。然而對于婚紗照和婚姻儀式中兩性權力關系的研究得出的結論是,男性家庭通常比女性家庭更強勢,男家仍為婚姻的主導;在父系家庭主義的權威力量下,女性往往被隱藏在雙方家庭和諧的大環境下,其在婚紗照中凸顯的形象被背景化,實際上依然處于附從地位,這也預示了婚后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
關于“辣媽”“太子妃”和“婚紗照”的話題,引發了與會代表的熱烈討論,討論主要圍繞“媒體”和“商業化”兩個關鍵詞展開。媒體善于利用婦女解放和進步的概念,善于挪用女權主義話語,更多的是出于商業利益的考慮,這也許無可厚非。關鍵在于,一旦女性在商業與被消費的過程中處于弱勢地位,是否有超越市場邏輯的力量來加以平衡和扭轉,轉而倡導真正意義上的性別平等。遺憾的是,這樣的平衡力量即女權主義的話語體系在媒體和市場中完全缺失,其結果是,傳統社會性別的角色定型并沒有發生改變,處于弱勢地位的女性變得更加艱難。考察當今中國女性主義、消費主義、文明和環保在媒體與市場中博弈的力量消長,受眾的媒介素養也成為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三、婦女就業和經濟權利
2005年德國聯合政府作出決議,每屆立法會議任期提交一份性別平等報告,第一份性別平等報告已于2011年公布。會上,德國“第二份性別平等報告”課題組負責人雷吉納·弗萊(Regina Frey)對第一份性別平等報告以就業為重點進行了介紹。弗萊強調了報告中提出的“貫穿整個生命周期的性別平等”理念,闡明國家、市場、家庭和價值觀念等4個因素對個體在生命不同階段作出選擇的決定性影響。德國第一份性別平等報告提出的指導理念和愿景是:“我們致力于實現一個能夠提供人們多種選項的社會。男性和女性的就業能力通過良好的培訓來加以保障。他/她們獲得自己照顧自己的生計和建立自己的社會保障的能力。男女的職業資歷和技能受到同等重視和付酬。通過日托所、學校教育和護理等基礎設施以及企業里靈活的工作時間安排,保障職業與家庭生活的兼顧”,以及“通過擁有中斷就業的選項或暫時和可逆地縮短工作時間,來使工作經歷變得靈活化。社會支持人們接受這些用于子女教育和照料、護理和繼續教育的選項。為此,設立特殊的激勵措施,以便無論女性還是男性都能在社會所希望的領域里利用這些選項。這些選項的利用不能導致養老保障上的不利待遇”。此外,在個體生命歷程中,有幾個過渡期特別值得從“性別平等”角度加以關注,即:進入職場、職業晉升、組建家庭、護理照料、分居離婚、重新就業、退休/退出職業生活。這些關鍵節點上所作的選擇尤為重要,錯誤的決定相互連帶和累加,最終可能使個體走向貧困。
中華全國婦女聯合會婦女研究所研究員蔣永萍分享了 “提高女性就業質量”的話題。她首先對中國改革開放背景下婦女的就業狀況作了回顧。1990年以來的20余年間,中國女性人口的就業率持續下降且下降幅度大于男性。蔣永萍認為,伴隨就業率的下降,持續存在的女性就業質量問題更應引起重視。盡管女性職業結構有了一些可喜的變化,但高質量就業與體面勞動仍不樂觀,女性的職業層次總體偏低,存在縱向和橫向的職業性別隔離;女性正規就業比例下降,非正規就業比例偏高。女性教育優勢并未改變勞動力市場的男性優勢,男女畢業生的平均初職月薪差距明顯,職業聲望好和收入高的職業崗位更多地被男性獲得。低就業質量對女性產生的消極影響包括收入性別差距擴大、社會保障水平偏低以及就業的穩定性差,她進而指出,應通過支持鼓勵女性創業就業、制定政策促進女性人才成長、完善法律遏制就業性別歧視、幫助婦女平衡工作家庭責任等政策措施,實現女性的高質量就業。
南京師范大學金陵女子學院教授金一虹的發言從實現女性平等獲取資源的角度,聚焦于土地、住房這兩種重要經濟資源的配置問題。她指出,近20年來,農村婦女土地權益受損問題繼續蔓延,且城市快速擴張有使婦女失地加劇的趨勢。在今天的中國,土地作為最稀缺、最具有市場價值的資源,它的喪失使原本處于不利地位的性別變得更為脆弱。此外,房屋作為當下中國家庭最大的財產,其產權擁有對兩性地位影響很大;女性對房屋產權的低度擁有,構成影響婦女經濟權利和獨立地位的很大的不利因素。展望未來變化趨向,金一虹認為,一是在新一輪“圈地”運動中,土地資源更為稀缺,婦女土地權利保障難度更大;二是在快速城市化、大量征地拆遷的過程中,農村宅基地出人意料地獲得了新的增值空間,也將成為新的矛盾焦點。
除了就業和經濟權利,女性發展面臨的另一大障礙是“工作家庭平衡”問題。對此,天津大學教授張再生強調企業責任和公共政策支持對緩解職業女性雙重壓力的重要性,提出應強化政府引領作用、倡導家庭友好型社會建設、公共服務多樣化、優化政策體系、完善社區服務功能等建議。
四、全球女性主義與社會性別平等
德國柏林洪堡大學教授伊娜·克爾訥(Ina Kerner)重點闡述了全球女性主義的概念及其發展。全球女性主義概念的流行起源于美國婦女研究學者羅賓·摩根和她1984年出版的文集《姐妹情誼是全球性的》,“全球姐妹情誼”旨在通過國際比較、確定各地區婦女生活環境、壓迫模式的可比性,將世界各地的女性主義斗爭聯合起來。但是這一理念因為忽略婦女群體之間的差異、忽略各國性別關系的歷史差異而遭到批評。跨國女性主義行動的現狀,呈現出婦女運動職業化和非政府組織化的趨勢、大量專題性跨國非政府組織和倡議的出現以及女性主義知識和理念的傳播和影響,并展望女性主義的未來不能局限于自由主義女性主義和激進女性主義的 “經典”訴求上,而是必須擴大理念范圍,將“種族”/階層/性別等范疇相互交織的交叉性納入基本認識范圍。
中華女子學院教授劉伯紅則對20多年來“社會性別主流化”在中國的進展和挑戰作了回顧和總結。她首先列舉了7個方面的進展,包括中國領導人和中國政府在國內和國際層面作出最高級別的政治承諾,在國家和地方一級建立和運行提高婦女地位的政府機制,制定并實施性別平等的法律和政策,將婦女發展納入政府的經濟社會發展規劃和國家行動計劃,在政府官員和政府機構中進行社會性別主流化能力建設并建立起一支社會性別專家隊伍,開展教育、研究和倡導,在全社會和教育系統中提高社會性別平等意識,以及廣泛開展國際交流與合作,提高社會性別主流化的水平。同時,社會性別主流化在中國也面臨著巨大挑戰,如:習慣把社會性別問題看成婦女問題,習慣把婦女組織當成社會性別主流化的責任主體,對男女平等的標準和社會性別方法有一定的誤解,對基本人權框架下的性別歧視和導致性別不平等的原因認識不足,誤以為經濟發展自然等于性別平等,從而導致中國性別平等指數在國際社會的排序中止步不前。
劉伯紅指出,中國黨和政府是推進社會性別主流化的責任主體,此外,中國的婦女運動、公民社會運動以及國際社會的努力,也是推動力量。社會性別主流化是聯合國推進性別平等的全球戰略,中國政府既然作出莊嚴承諾,就要在國際框架內履行義務和責任。談到社會性別主流化在中國的意義,她認為,中國正行進在提高現代化治理能力和法治中國的過程中,社會性別主流化是這些制度和能力建設的一個重要切入口;性別平等不過是一個切入點,預示并尋求無論階級、貧富、殘疾、民族、宗教等所有人的平等。
最后,劉伯紅總結道,在我們紀念聯合國第四次世界婦女大會召開20年的時候,在聯合國2030年可持續發展議程在全球開始實施的時候,我們應該認真總結這方面的經驗,向先進國家學習,將性別平等納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總體格局中,推動男女平等基本國策落到實處。
(責任編輯趙莉萍)
收稿日期:2016-06-28
作者簡介:王蓓敏(1969—),女,德國艾伯特基金會上海辦公室翻譯,主要從事社會性別問題的中德比較研究。
中圖分類號:C913.6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6838(2016)05-0049-04
Summary of the Academic Workshop “Women’s Development and Gender Equality:Comparison between China and Germany”
WANG Bei-min
(Friedrich-Ebert-Stiftung Shanghai Coordination Office, Shanghai 200040, China)
Abstract:Comparative research on 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Women’s Development and Gender Equality” in China and Germany can promote the mutual understanding and learning from each other. A review of the history of both countries’ women’s movements shows different origins and development paths. Women’s image today is still strongly connected to stereotyped gender roles, coupled with the negative influence of media and market. As to the employment of women, the German experts stressed the main idea of “lifelong gender equality”, while the Chinese experts made suggestions on the improvement of women’s employment opportunities, equal access of women to economic resources, as well as policies supporting work-family balance. The global feminist movement emerged in the middle of the 1980s, aiming at broadening feminist thought. The implementation of Gender Mainstreaming, the global strategy of the United Nations to promote gender equality, has achieved various successes in China over the last two decades, while challenges still remain.
Key words:Sino-German Exchange; historical review; women’s image; women’s employment; gender mainstreaming
·女性與社會發展研究·